第十章

沿海城市的夏天其實並不會很熱,不過今年氣候多變,五月底就超二十八度了,七月中正是一年最熱時間段的開端,太陽曬得人發昏。

整個世界被綿延的綠色侵蝕,蔥鬱的芭蕉和香樟蓬勃生長,如活在熱帶地區,這樣囂張的綠色充斥在每個人的眼裏,讓人連看水蒸氣都是綠色的。一品居裏嬌貴的綠色植物則有點抵抗不了詭異的熱氣,就算在一天連開十二小時的空調裏還是懨懨的。

天氣熱,就叫人心氣浮躁,最近殷力文脾氣極端不好。

沈宇嘉憶往昔初見殷力文,印象裏這人就沒什麽好脾氣,隻因為當時見到的景象是殷力文毫不客氣把人塞進計程車的場麵。

又覺得殷力文對客人的笑都挺假的,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覺得那笑假,但殷力文對他不是那樣笑的,還有對著他的“友人”時也笑得不一樣。

人的笑怎麽有那麽多種呢,沈宇嘉想著想著就走神了,辦公室裏涼颼颼的風從他頭頂掠過。沈宇嘉咬著手裏的筆杆子,搖頭晃腦。

說起來最近都沒見過那個先前來得很頻繁的男人,挺好的,眼不見為淨,至少沈宇嘉在他本身能力可見的範圍內不用提心吊膽了。

殷力文從外麵衝進來,連說了好幾聲熱死了熱死了,沈宇嘉放下筆出去:“明天我做冰鎮帶綠豆湯來。”

“切,我們一品居莊師傅的綠豆湯是絕品啊,你要跟他比?”殷力文倒在椅子上,左手扯扯辦公桌旁一盆菩提樹的葉子,考量著要不要給這可憐的植物澆水。

“那,那酸梅湯好嗎?”

殷力文轉頭看向沈宇嘉,一笑,特別好看:“我要吃什麽你就做什麽?”

“恩。”沈宇嘉用力點一點頭。

“好乖。”殷力文對他招招手:“來來來。”

走過去,殷力文遞出來一個杯子:“我懶得動,你先給我泡個茶吧。”

沈宇嘉遵命,泡完茶又幫殷力文房間裏的盆栽都澆了水,殷力文清閑地坐在那裏晃腳:“這麽努力,年底給你獎金。”

“不用的。”沈宇嘉垂手站在旁邊,等著下一輪吩咐。

殷力文站起來狠命揉一通沈宇嘉的腦袋:“小孩怎麽那麽老實呢,好,沒事了,你進去吧。”

會計用的小隔間裏比外麵要涼爽點,因為空間幾乎是封閉的,空調的風出來了散不開。沈宇嘉坐在位子上翻翻過兩月就要考的會計專業書,這些書看得都沒問題了,多看也沒意思。

想到同樣是兩個月後要開的法語課,沈宇嘉準備先去買點法語教材自學著。

他報了個三千多塊錢的中級班,錢是問爸爸要的,要是問媽媽要的話,肯定會又會被念,什麽歪門邪道啊,什麽不適合啊,媽媽總有各種各樣的擔心的理由,這些理由會轉化為具有攻擊性的說教,鋪天蓋地襲向沈宇嘉。

念中級班的話,自己要先把基礎的鞏固下,沈宇嘉考慮好了,下班後就去書店。

工作了會,沈宇嘉聽到外麵有個男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好像在喊什麽人,那聲音近了,沈宇嘉聽清楚喊的是“力文”。

沈宇嘉當時就想扔了筆跑出去看看到底又是哪個人,他的假想敵也未免太多了,一個又一個連著來,今天是尹老板明天是葉局長後天是孫廠長,哪有這樣的,沈宇嘉那顆心髒就沒放平穩過。

就算知道殷力文和那群男人沒事,沈宇嘉也不放心,他看別人碰殷力文就覺得不舒服,不過要深追究的話,他還不如那群男人和殷力文的交情深。

然而這種擔憂的情緒是沈宇嘉自己的,別人管不著。

沈宇嘉聽到殷力文回應了那男人,聲音透出點凶惡的感覺,不過被吼的男人貌似完全不畏懼的樣子,嘻嘻哈哈的態度叫沈宇嘉和殷力文在同一時間皺起了眉。

沈宇嘉很想過去偷看一下,可是這樣很不道德麽,不過幹坐著也很蠢。那男人到辦公室來了,然後沈宇嘉聽到殷力文說:“你又死來做什麽,我今天忙得快死了,你滾蛋。”

非常凶惡的態度,沈宇嘉忍不住了,站起來偷偷走到門邊偷聽。

“誒呀誒呀,殷力文,我才幾個月沒來你又一副□□臉了,怎麽你是不是快破產了。”那男人完全沒有畏懼的感覺,仍然嘻嘻哈哈,沈宇嘉聽得腦門冒汗。

“滾滾滾!你什麽烏鴉嘴!滾!”

外邊又是重重的杯子落在桌麵上的一聲,沈宇嘉被嚇了一跳,躥回自己座位。

“誒誒,殷力文,我是有好事,我要升職了。”

“管你死活!”

“別推我呀,你太不夠義氣了,我是要升職,又不是要問你借錢。”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是想借機敲詐!”

“你怎麽能那麽想我,枉費我們十幾年的交情……”

十幾年,這是關鍵字。沈宇嘉又跳起來,忍不住走回到門邊。

外麵的兩人又吵嚷了一會,在沈宇嘉差點要推開門出去的時候,那男人說要走了,不過纏著殷力文要他送到樓下,沈宇嘉推開門一看,看到那男人的背影,瘦瘦的,穿西裝,比殷力文稍微矮點。

沈宇嘉想到先前他經常看到的那個醉鬼,不是被殷力文扔出來就是被小周架到出租車上的那個,應該是那人沒錯。

想不到他和殷力文認識十幾年了。

沈宇嘉算算自己和殷力文認識的時間,半年多一點,雖然其實他喜歡殷力文已經喜歡了三年了,不過那不能算數。

趴在桌子上遙想未來,越遙想就越沮喪,沈宇嘉對著沒算完的帳歎了口氣。

第二天,沈宇嘉捧著盒酸梅湯過來,殷力文到了夏天就來得比較早,他說天太熱了在家裏睡不著,早點來店裏吹空調,還能省點家裏的電費。

所以沈宇嘉早上九點多過來時,殷力文正好吃過早飯,在沒什麽人的店裏和服務員聊天,貌似正被討要獎金。

沈宇嘉把酸梅湯遞給殷力文,大老板沒接:“現在喝不下哦,你放到後麵的冰箱裏去,我下午喝。”

“可,可是廚房用的冰箱很冷,等會會結成冰塊。”

“那滿好嘛,能直接吃棒冰了。”殷力文甩甩手:“去吧。”

等沈宇嘉從後麵出來,服務員都看著他說:“沈會計你對我們老板好好哦。”

沈宇嘉鬧個大紅臉:“我也可以做給你們喝。”

“哦?真的?”

一大群人又轉移陣地到沈宇嘉這邊,“我要酸一點的嘍”“我要酸味淡點的”“能不能點別的啊”……

“喂。”殷力文在後麵拍桌子:“不要工作了是吧,要喝自己問莊師傅要去,給你們打八折。”

全體人員紛紛念著“黑心”,然後一哄而散,殷力文和沈宇嘉上樓去,紅木的樓梯漆得很有陳舊的曆史感,空格處從外麵伸過來幾篇綠色的細長葉子,早上沒那麽熱,經過一晚上休整的植物們精神好了很多。

綠葉刮過牛仔褲褲腳,發出細小的聲響。沈宇嘉聽著殷力文說最近要推出新的菜,適合夏天的,不過菜名沒想好。

中式菜肴不像西式菜肴,喜好用原材料來取名字,外國飯店的菜,煎豬肝就是煎豬肝,洋蔥湯就是洋蔥湯,中式菜肴取名字都喜歡帶點文藝氣息。

比如“遊龍戲鳳”就是刺參、人參和雞做的一道菜,光看名字的話是完全沒法想象的。

殷力文店裏每個季度都會推出新菜,先前研究過沈宇嘉家裏那糯米糕的莊師傅呢,還是沒弄出一模一樣口味的糕來,不過他秉承著創新的理念,做了個有點像日式點心的團子,涼涼的蓮子味道的糯米糕。

沈宇嘉吃過那團子糯米糕,殷力文問他好不好吃,他說不出個所以然,被性急的莊師傅在腦袋上敲了一記,疼死。

其實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口感有點奇怪,還不太甜。

沈宇嘉揉著腦袋說:“不太甜,要加點糖。”

“啪”又是一記。

沈宇嘉抱著頭逃回辦公室,殷力文跟在他身後,臨出廚房前回頭對莊師傅笑笑:“下手太狠了。”

“看見他就有氣。”莊師傅把刀哐啷一下切進砧板。

殷力文也逃回辦公室。

回想到那兩記“毛栗子”沈宇嘉就覺得腦袋疼,殷力文轉頭對他說:“就是先前你吃過的那團子,你說該叫什麽名字好。”

沈宇嘉接不上話:“就叫團子麽。”

“你想被莊師傅敲死啊?”

到了辦公室坐下,殷力文喝了泡好的茶,敲敲桌子,又把沈宇嘉從隔間喊出來。

“小宇,法語的糯米糕怎麽說?”

“啊,恩,Riz……”老師沒教過啊,法國有糯米糕麽,沈宇嘉蹦了一個單詞,接不下去,站在旁邊抓頭發。

殷力文擺手:“法語太難聽了,就沒有好聽點的話?”

“有啊。”

“什麽?”

“……”沈宇嘉看著殷力文的臉,輕輕吐出一個尾音有點飄上的短句:“Je taime。”

“這個聽上去不錯,什麽意思啊?”

“也,也是個菜名……”

“提到法國菜就想到蝸牛,不過法國蛋糕是滿好吃的。”

殷力文又喝了口茶,消遣夠了,沈宇嘉進隔間去工作,空調呼啦啦地響,沈宇嘉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他剛才說過的那句法文,Je taime。

最後那個蓮子味道的團子定名為“夏之庭院”,客人來吃的時候都很奇怪:怎麽殷力文的廚子搞了個日本菜賣,有失水準有失順準。

至此,莊師傅看沈宇嘉的眼神越發憤恨起來。

taime嘛,就是我愛你的意思啦~~~大家都曉得伐應該,不曉得猜也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