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死別

若虛山上接連飄了七八日雪花,嚴重阻礙了下山的腳步。然卓婭為了穩住,就每日按時來教授產前運動,美其名曰是有助於生產,但那動作卻委實超出了輩類的想象。

據說,這是她從那蒙了層厚灰的藏書閣深處挖出的古籍上所載。

因此,學得十分膽戰心驚。

而花花自醒來的那日起,他整個就陷入到一種難以自拔的沉悶中去,見今已隱隱可見一教之主的風範。

花花每日都定時來跟前轉一轉,可話卻不多,至多是拎來幾本從未讀過的話本子給聊以解悶。

之後就連卓婭都瞧出了端倪,挑了個空子,她私下裏悄悄問,“木頭,說花花是因葉九不辭而別所以才失魂落魄的麽?嘖嘖,看來他果真是斷了。”

於是一麵驚訝於卓婭斷袖研究方麵的進一步突破,一麵表示並不清楚葉九是什麽時候與花花不辭而別的,因依稀記得滄瀾河畔時,葉九曾鄭重向等道過別。

卓婭聞言,撇一撇嘴,吐出個瓜子皮十分八卦道:“北戎自然是不曉得的,後來……嗯,就是滄瀾河水患平息後,葉九就來了教裏住下。有次他與花花都喝了些師父釀的杏花醉,酒後他說這輩子大概最對不住的就是,卻不肯說為什麽。再後來,花花後山上頭同他鬧了別扭,倆不歡而散。待花花再去均州城搭救時,他就下山去了。”

一時愕然,指指自個兒的鼻子,“他對不住?”

卓婭誠懇地點頭,表示確有其事,但也確實不曉得當初是因了什麽由頭才引得葉九如斯愧疚。

抓抓披散的頭發,表示也不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就隻得作罷。

一日複一日,若虛山上消息閉塞,教中又沒有以販賣朝廷消息為生的教眾,所以隻得日日望著一方明淨的碧空,如數家珍樣地一遍遍回憶過去,再不能過問戰事抑或是政局。

轉眼到了除夕,教裏處處張燈結彩,年輕一輩的弟子們歡呼雀躍地大殿外麵掛上了火紅火紅的大燈籠。晌午後,大夥就聚到廚房裏去一道擀皮包餃子,著實是熱鬧。

被幾個小弟子簇擁著立灶台旁,手裏拎了個大鐵勺卻總是發愣,忘了去翻騰鍋裏煮著的餃子。

“小五,這幾日是怎的了?要麽就房裏窩著發愣,要麽就院子裏站著發愣。”聞師兄湊過來,接了手裏的大鐵勺鍋裏來回攪了幾下,“嗯,卓婭疑心是得了相思症。”

“那什麽,”轉過神來去看看師兄,低下頭小聲道:“右眼皮一直跳來著。”

聞師兄哼笑了一聲,“不是都見慣了生死的,怎麽去信這個?”

望望窗外皚皚白雪,“那時候無牽無掛,自然就無懼無畏。可現卻是他和別搏命,而坐這兒等他凱旋。師兄,這不一樣的。”

“也會說是凱旋,那又何必……”

“嗡——”

師兄餘下的話忽然就淹沒一陣低沉的鍾聲裏,緊接著看守山門的弟子便匆匆而來,神色緊張地對花花與並師兄三道:“稟教主、長老,有闖山門!”

花花轉眼甚惆悵地望了望,拂袖問那弟子道:“來闖山門的共有幾?”

弟子頗為難地一拱手,“隻、隻一。”

花花蹙了眉心,卻沒答話。

那個趁著除夕來闖山門的,是九寶。

他一身縞素,見著的時候,淌了淚,跟前緩緩跪下來。

彼時正裹著狐裘立院裏,周圍有教眾護著,九寶就那樣視而不見地跪涼冰冰的雪地裏。

寒風刺骨,他對說:“女主子,爺身上中了十二箭,沒救回來。”

也許是風聲凜冽,沒聽得仔細,便叫他再說一遍,可他卻隻是抿了嘴不肯開口,淚珠斷斷續續落冰冷的雪裏。

這麽多的日日夜夜,獨自熬過來,卻等來一句生死兩隔。

驀地笑了聲,聲音沙啞地像是拉鋸。

從前打仗的時候,死了兄弟,就是不能掉眼淚的。據說,死去的一聽見別哭自己,就不舍得走了。錯過了上奈何橋的時辰,就再不能轉世,隻能流落間。

而又怎麽會舍得他成了孤魂野鬼,四處流浪,舍不得的。

寒意胸肺間肆意滋長蔓延,清醒地看著自己無望裏淪陷下去。

以為,會某一個時刻突然失去意識,可卻一直這樣清醒。

甚至記得是怎樣一步一步登上落霞峰,怎樣對著梨花玉佩質問秦璋,為什麽拋棄妻子,作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男。

曾經種種,漸漸清晰如昨。

年幼的時候,秦璋仿佛不大待見,的糯米糕,他總是要搶走。

安豐祈說,秦璋每每咽糯米糕的時候都活像是吞毒藥,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樂意多吃一口。

直到慢慢懂事,才曉得,自幼年時起就胃寒脾虛,不宜多食甜食。

後來,識字了,卻也不大正經地去念書,總是貪戀著話本子裏的故事。

印象裏,秦璋小的時候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總是對板著臉。可三不五時地,酒兒公公就會給捎來些話本子。

那時候,有許多生僻的字都不認得,酒兒公公也不認得。

追著秦璋念故事,他嫌煩,就一麵報複似的把秋千高高推起來,再一麵念著話本子上的故事。

再後來,去了他曾經給立的衣冠塚。

的衣冠塚立青湖邊上,墓碑上的字刻得歪歪扭扭,不大順暢。

那是失去音信後,秦璋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他刀工不佳,刻得不好看,可那時候的看著看著,卻忽然落了淚。

“就算坐這兒坐成塊石頭,他也不會回來,跟回去罷。”

花花一手扶了的肩背,一手穿過膝彎,將自懸崖邊上抄起來,似抱著個瓷瓶子樣把攏懷裏。

靠他沾了雪碴子的狐裘上,想,他大概一旁立了許久。

“以為會鬧脾氣不跟回去的,阿歌。”

花花用下巴輕磕了磕的頭頂,聲音輕的似嗬氣一般。

盯著夜幕下一片蒼茫的山巒,低聲道:“肚子裏的孩子,是狐狸留給……僅剩的念想了,不能讓他出事。”

看不清花花的表情,卻也能感受到濃濃的悲傷,他說:“總是這麽地……阿歌,哪怕是痛哭流涕,也比這樣強上許多。”

閉上眼狐裘跟前靠著,“痛哭流涕有什麽用,再多的眼淚也不能贖回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辰裏睡去,也不大記得什麽時辰裏醒來,隻是知道醒來的時候,花花與九寶已拾掇妥了行裝。

九寶紅著一雙眼對說:“爺臨走時一直念叨著女主子的名字,想是掛念著。”

低頭裹上花花遞來的狐裘,想,這顆心大概是就要這樣萬劫不複了。

去軍營的途上,九寶斷斷續續講了前些時日的戰況,沒大聽得仔細,但終歸北戎軍是敗了。

思量,紇雷大約是下了血本,拚了命,這才能和北戎僵持住。

其間,九寶幾回言辭閃爍,可沒心思去問他,稍想想,也就算了。

北戎軍與柔然部族大營相隔著一條上了凍的眉河,眉河屬於滄瀾河支流,水量不大,近岸的地方都結了厚實的冰。

花花扶住立一裏開外望著素白盡裹的北戎大營,一時間,天與地都似靜謐得不存般,而心底裏溢出的那股荒蕪則幾乎將吞沒。

踏進靈堂的時候,裏麵焚香的味道很是嗆,棺木前的銅盆裏尚有未燒淨紙錢、紙衣。

重重白幡下,烏木棺槨規整得一絲不苟,一寸寸地摸了那棺木,收回手的時候,指尖殘存的寒意如冰錐刺骨。。

風吹殘燭,火光搖曳。黃昏的天際,殘陽似血。

倚著棺槨坐下,敲了敲那烏木棺,“狐狸,都不理。”

“阿歌……”花花垂首立跟前,臉色糟糕得不像個活。

細細摩挲著棺槨,轉眼看了看九寶道:“開棺。”

九寶大驚失色,噗通跟前跪下,又掉了淚,“女主子,就讓爺走罷,來了,爺就能安心了。”

扶著棺槨緩緩站起來,揉了揉酸麻的腿,道:“說了,開棺,要驗屍。”

“驗屍?驗什麽屍?都死了也不放過他。沈鳳歌,就知道沒死,怎麽會死?他怎麽會舍得放去死?”

蘇姮幾個箭步衝到眼前,張牙舞爪作一副要將掐死的形容。

望望她那色厲內荏的模樣,一時失笑,“來了?是來確認秦璋死了沒,還是來確認將士叛變沒?嗯?”

“胡說!”蘇姮踏上來一步,卻被花花橫劍攔住。

撣撣袖子上的灰塵,“有沒有胡說,心知肚明。蘇姮,不管與秦璋有沒有夫妻之實,但眼下已沒資格踏進此地一步,怕的腳髒了夫君安歇之地。,要麽現便滾回均州,從書房裏拿了休書去與蘇子高長相廝守,要麽,就按王府的規矩,這兒辦了。兩條路,選。”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打算淩晨就能更上的,結果最近的工作實在是太添堵~~耽誤到現在才更

嗯……小小的虐,怡情麽,歡樂的隨後來

斷袖,哪裏跑8885_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