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覺得如今這日子過得倒也愜意,前些天被鍾離權那句“金火天殺之相”勾起的一點兒心思早就淡了下去。
如今早上練練靈寶畢法和青龍劍法,上午處理一下鐵坊的事務,中午回家有素手調羹,下午和晚上可以讀讀書、練練字,更有紅袖添香,伴讀君側,真是愈見逍遙。
李曜當年在任供銷處長之前,還曾曆任車間主任、生產科科長,對於區區一個小鐵坊的管理,實是不在話下。而且鐵坊現在是按照他之前給出的流程製度來做事,平時已然沒他多少事了,早上練武吃飯之後,問了一下徐文溥,見無甚要事,便知會趙三平一聲,自己溜達出去,準備回去看書。
本來按照計劃,李曜三兄弟今年就要去長安參加貢舉,但不料今番長安和晉陽兵戎相見,李家又攤上了一個接一個的麻煩事,終於不能成行。不過,按照李衎的要求,明年開春的貢舉,三兄弟是都必須前去的,因此今年要注意學業。
李曜對貢舉不報多大希望,不過他倒是想見識見識唐朝的科舉究竟是個什麽模樣,這種事參加一回,對於他一個穿越者來說也算難得的經曆。當然,話又說回來,要真是能考上,又能通過吏部的麵試,最後混個小官當當,他也不介意去長安看看這座世界第一都城究竟有何等之雄偉壯麗。
三兄弟之中,隻有長兄李暄曾去長安趕過一次考,考的進士科,未能及第。不過,未能及第不代表無才,尤其是進士科。所謂“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李暄不願考明經而考進士,本身也算是一種自信了。隻是唐時貢舉不比後世明清,取士極其嚴格,確實不那麽容易考中。
自古而今,官員考核,不外由誰來考核及用什麽標準考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官員的考核,當然是皇帝說了算,皇帝的喜怒哀樂,直接決定大臣的升黜。
然而,即使在中國古代,君主專政,但麵對龐大的官員群體,由皇帝來決定升黜的僅僅是極少數高級官員,絕大多數中下層官員的考核,就還是有專門的機構與一定之標準的。就說唐朝,比如在唐太宗時,就由“房玄齡、王珪掌內外官考”(無風注:《資治通鑒》卷一九三)。其依據的是“唐考法”:
凡百司之長,歲校其屬功過,差以九等。流內之官,敘以四善:一曰德義有聞,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稱,四曰恪勤匪懈。善狀之外,有二十七最:一曰獻可替否,拾遺補闋,為近侍之最;二曰銓衡人物,擢盡才良,為選司之最;三曰揚清激濁,褒貶必當,為考校之最;四曰禮製儀式,動合經典,為禮官之最;五曰音律克諧,不失節奏,為樂官之最;六曰決斷不滯,與奪合理,為判事之最;七曰部統有方,警守無失,為宿衛之最;八曰兵士調習,戎裝充備,為督領之最;九曰推鞠得情,處斷平允,為法官之最……二十五曰市廛弗擾,奸濫不行,為市司之最;二十六曰牧養肥殖,蕃息滋多,為牧官之最;二十七曰邊境清肅,城隍修理,為鎮防之最。
那麽,何為“善”,又何為“最”呢?所謂“四善”,就是四種美德,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有德行、清廉、公平與勤政;而二十七“最”,涉及二十七個行業,能夠勝任你所在行業的管理職能者,就具備一最,“最”者,才能是也。可見,在唐代,官員的考核,是把德行與才能綜合起來加以考察的。具體考核辦法如下:
一最四善,為上上;一最三善為上中;一最二善,為上下;無最而有二善,為中上;無最而有一善,為中中;職事粗理,善最不聞,為中下;愛憎任情,處斷乖理,為下上;背公向私,職事廢闕,為下中;居官諂詐,貪濁有狀,為下下。凡定考皆集於尚書省,唱第然後奏。(同上)
也就說共分上中下三級,每等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合計三級九等。從第一級來看,德才兼備者為上上;有才而德行缺一者為上中;有才而德行缺二者為上下。而第二級中,才能一般德行不錯者為中上;才能一般具有一種德行者為中中;才能一般德行也一般者為中下。最下層的則是德才均缺,但據其程度的輕重又可分為三級:
愛憎任情,處斷乖理不失為下上;背公向私,職事廢闕則為下中;最差的則是居官諂詐,貪濁有狀。
由此考核辦法可看出,唐人認為:德才兼備者為最好,有德少才者次之,無德無才卻假公濟私、諂媚上司、欺詐百姓、貪汙腐化者為最差!隻要主事的官員以一顆公平之心嚴格按照此標準來考核的話,則全天下大小官員之優劣,一目了然!
李曜是穿越之後才知道唐朝對於人才的選拔竟然按級分類得如此明白,後世人民公仆見了,不知道會不會有所慚愧?
但如此嚴格的製度,也使得李曜幾乎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能通過貢舉,因為即便“筆試”過了,還有吏部的“麵試”,麵試過了,還要查你品性德行,不是一般的麻煩。再說,製度再好,中國人慣會繞道後門,如今那麽多功勳故吏之子還在巴望著朝廷取其為士,李曜這等出身,隻怕一查是商人之後,被取的希望就去了一大半,何必在這上頭費心?
貢舉可以不抱希望,但書則還是要讀的。哪怕為了在這個時代與人交往之時不至於犯出些常識錯誤,這書也不能不讀。
李曜騎著馬邊走邊想,因為鍾離權的話而升起的一點改變曆史的衝動就這麽全然沒了,不知不覺間,已然到家。
把馬交給門子,李曜便自回了自己的偏院。院中安安靜靜,全無人影。不過他這院子本就僻靜,這倒也並不奇怪,隻是走進房中,卻未看見趙穎兒,卻有些讓李曜意外。
習慣了趙穎兒在身邊陪讀,現在她不在,李曜一時有些興味闌珊,想起昨天跟阿娘的話還沒談完,便起身出了院子,打算去後院給阿娘請安。
剛出院子,便看見兩個侍女在一處回廊角落裏竊竊私語,這兩個侍女都是背對李曜,李曜也不認識是誰。
根據李曜前世的經驗,女人在一起聊天,一般隻有三個話題:男人、打扮、攀比,所以此時他也不關心這二女在談些什麽,就打算從她們身邊不遠處走過。
但兩個侍女的聲音卻漸漸大了一些,其中一個穿紅衣的侍女道:“趙家小娘不是一直對三郎君不假辭色的嗎?怎麽今日竟然去了三郎君那院兒裏?”
李曜聞言一怔,靜靜停下腳步。
另一名穿綠衣的侍女則道:“是趙三娘子來找她的嘛,興許……趙三娘子巧舌如簧,說動趙家小娘了唄!”
紅衣侍女奇道:“三郎君不是三番五次去找趙家小娘,都吃了閉門羹嗎?他親自去都不成,怎的趙三娘子去,反而成了?”
綠衣侍女嘻嘻一笑:“這些事,男子怎會說話?趙家小娘年紀尚小,麵皮薄,三郎君親自去找,她豈好答應?趙三娘子則不同,都是女子,說起話來才方便不是?”
紅衣侍女仍是不信:“可五郎君對趙家小娘那般愛護,趙家小娘這樣做,如何說得過去?”
綠衣侍女嗤笑一聲,搖頭道:“你呀,還是太實誠了。五郎君對趙家小娘再好,又能如何?五郎君隻是庶子,而三郎君,那才是嫡子!嫡庶之別,你總不需要旁人解釋吧?”
紅衣侍女點點頭:“這個奴家也知道,隻是五郎君就算是庶子,可眼下卻也深得阿郎信任,執掌著鐵坊那麽大的產業,趙家小娘的耶耶可就在鐵坊裏做事呢!”
綠衣侍女不屑道:“那便如何?要是趙家小娘果然能嫁給三郎君,還怕五郎君敢對趙家小娘的耶耶如何?那可是三郎君的丈人了!這還隻是往近了說,還有往遠了說的……三郎君是大郎君的親兄弟,而五郎君卻不然,那麽一旦今後阿郎老了或者去了,大郎君掌了家,你說那時候三郎君和五郎君之間的地位,還有半分可比之處麽?”
紅衣侍女這才恍然大悟,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樣看來,這趙家小娘年紀雖小,心思可深得很呐!”
綠衣侍女嘿嘿一笑:“你才看出來?這……咦?三郎君果然歸宅回院了!”
“哪裏?”紅衣侍女搶上前一步朝李晡所居的院門望去。
李曜一直聽她們交談,他雖然並不怎麽相信二女的所謂“分析”,但也不得不承認,至少二女對他和李晡二人地位、處境的判斷,大體上是沒有錯誤的,隻是他心裏不肯相信趙穎兒會是那種人。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就算趙穎兒最後真的願意嫁給李晡,李曜覺得自己可能會不爽,但也不至於就會有什麽怨恨心理,反而會希望李晡對她好一些,畢竟自己把她當妹妹看了這麽久,總不希望她一生所托非良人。
但是問題在於,趙穎兒昨日在自己麵前的表現說明她對李晡根本沒有好感,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今日又怎會忽然改弦更張,接受李晡的示愛了?這其中隻有兩種可能:一,趙穎兒昨天在撒謊;二,趙穎兒今天去李晡院中是另有原因。
第一個可能,李曜自動將之忽略到最低,因為在昨天,李曜點明龐勳與趙穎兒她阿娘之間的身份關係時,趙穎兒顯得明顯不善於撒謊。李曜相信以趙穎兒這樣年紀的小姑娘,不可能在他這種能在後世那花花世界裏專業玩人際的老江湖麵前作假。
那麽就隻有第二種可能,趙穎兒去李晡院中,乃是事出有因。
李曜心思電轉:“這二女說趙穎兒是跟著趙三娘子去的,趙三娘子能有什麽事找趙穎兒?還不是就是昨天她說起的,拐彎抹角來勸她,可既然是這樣,穎兒為何還是去了呢?這其中又有什麽緣故?”
他有些想不明白,但此刻卻不能再多想。因為趙穎兒跟著趙三娘子去,也許沒什麽大問題,可現在李晡趕了回來,就不能輕忽大意了。這家夥絕非理智之人,如果衝動起來,身邊又沒有人能阻止他,那就誰也不能確定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李曜麵沉如水,就往李晡院子裏走去,前頭李晡的身影走得十分匆忙,一閃身便進了自己院子,李曜見了,心中一沉。
李晡平時回家,一貫吊兒郎當,不急不忙的紈絝模樣,今天怎麽會突然這般急切?唯一的解釋就是李晡已經知道趙穎兒到了他的院中,所以才會這般急迫!
李曜劍眉一揚,匆匆趕了過去。兩名侍女見到李曜從身後超過,都吃了一驚,忙不迭逃走,李曜也沒工夫看她們,直接便跟著李晡去了。
李曜如今身輕體健,速度比李晡快了不少,但是奇怪的是,他剛進院子,李晡居然已經不見了人影。
李曜眉頭一皺,直覺有些不對勁,但想想今日之事本就有些不對勁,說不定是李晡故意給趙穎兒設的圈套。這麽一想,便顧不得遲疑,立即朝李晡的臥房走去。
隻走了不到十步,忽然聽見旁邊小院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李曜心中一動:“是了,她是被趙三娘子誆騙來的,自然不會去李晡房中,定然是去了趙三娘子那邊,我朝李晡住處去做什麽?”
想到這裏,李曜立刻轉身,朝那小院走去。
這小院雖然隻是李晡一妾室所居,大小卻和李曜的住處一般,而且院中裝點擺設比李曜那邊精致許多。
李曜卻顧不得欣賞這些,直接走到臥室門口,剛要往裏闖,忽然醒悟過來,這裏再怎麽說也是自己三兄妾室的住所,而且不比後世那般沒什麽男女大防,怎能直接往裏亂闖?
當下用力咳嗽一聲,故意高聲道:“三兄三嫂可在麽,李曜有事拜訪。”
房中一片寂靜。
李曜皺了皺眉,疑惑更甚,再次大聲道:“三兄三嫂可在!何不出來見上一麵?”
房中依舊毫無回應。
李曜大怒,方才明明還有聲音,怎麽這會兒就安靜成這般模樣了?莫不是兩公婆把趙穎兒強行綁了?要不然怎麽連趙穎兒的聲音也沒有?
房門未關,李曜一把掀開門簾,昂首闊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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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是新的一周了,新來的朋友,請收藏則個。跟讀的朋友,勞駕您看看還有紅票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