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坊東院的院中,略作裝飾之用的盆景、花木都被移到別處,如今隻剩一株老桂,種在院門偏西之處。李曜喜歡桂花香味,雖然未至金秋,卻也不願將之移走。
如今這院子移得幾乎成了空地,不為別事,隻因李曜與憨娃兒二人白日裏都在此處練武。李曜那青龍劍法也還罷了,憨娃兒練的金剛棍法,施展開來猶如暴風驟雨,放些個盆景在此,一趟練罷就得全化爛泥,平白辱了斯文。
此時李曜三遍劍法練完,自覺比前兩日圓融許多,不禁麵有得色,心道當年跟老爺子住那幾年,白天陪老爺子練練太極拳劍,雖隻是養生套路,現在看來倒也對劍法有些幫助。隻是那太極劍施展開來猶如行雲流水,寫意自在,這套青龍劍法的風格卻與太極劍法大相徑庭,竟然是處處爭先,招招搶攻,尤其是其中還有幾劍,劍路刁鑽之極,變化極大,對施展之人的資質要求極高——這裏所謂資質,按照李曜的理解,其實就大體等同於身體的整體協調性。
原本這三十六路劍法施展過後,絕無太極劍使完那種氣定神閑、呼吸均勻的道理,李曜甚至每次都聯想到一個畫麵:一隻累得舌頭伸長直喘氣的狗。
但是今天他發現了一個進步:那《靈寶畢法》中的修行吐納如果在練劍之前進行,則練劍之後的喘息要小得多。
這個發現讓他頗為興奮,這說明“八仙”縱然是神話傳說,但鍾離權這個人卻一定是有真正道行的,他那套靈寶畢法自己隻學了十分之一,效果便這般明顯,倘若要是學全,就算不說什麽半仙之體,但體質超越常人許多,隻怕不是癡人說夢。
李曜心中得意,轉頭朝憨娃兒望去,隻見他將那金剛棍法來來回回施展,隻舞得漫天棍影,李曜越看越是心驚:“似這般重的鐵棍,他比我多練了近半個時辰,居然還這般輕鬆,絲毫不見任何遲滯,那就說他仍有餘力……這棍子舞得,隻怕可以算是以前看武俠小說時,書裏形容的所謂‘風雨不透’了吧?”
李曜正在心驚,那邊憨娃兒大喝一聲,一棍斜指老桂,全身陡然停住,原來是休功收勢了。
但就是這鐵棍一指,那老桂樹卻竟然一陣微微地枝搖葉晃!
金剛棍法,加上憨娃兒的天生神力,威力一至於斯!
李曜忽然覺得,憨娃兒這個“朱八戒”的名字有點名不副實,改叫朱悟空似乎更適合一點……
憨娃兒收勢那一霎,神威凜凜,但把棍子一收,跑到李曜麵前,立即就現了原形,臊眉搭眼地問:“郎君,是不是該吃飯了?”
李曜猛地一垂眼皮:“還是叫八戒好了……”
“啊?”憨娃兒一愣。
“沒事,你叫他們送吃的來吧。”李曜無精打采地擺擺手道。
憨娃兒興致勃勃應了一聲,提起棍子就跑了出去。
李曜則回到房中,將劍放好,盤膝坐下,又開始按照靈寶畢法的方法調息起來。他目前修煉到的層次,主要是築基培元,一陣練武過後,以此恢複體力精神。
憨娃兒來得甚快,提了老大一籠蒸餅和一罐黃羊黍臛。
黃羊黍臛是李曜的,蒸餅是他自己的。黃羊黍臛用料一兩黍米,二兩鮮黃羊肉,連湯算進去不過半斤。至於蒸餅嘛……瞧著估摸至少有五斤的分量。
李曜接過他遞來的黍臛,問道:“憨娃兒,你這套棍法,我看倒是使得很是純熟了,並未覺得有甚不妥的地方,為何我師尊卻那般說法?”
憨娃兒嚼著一大塊蒸餅,含糊不清地道:“熟是熟,就是亂不得。”
李曜喝了口湯,也不講究什麽君子的“食不言”,直接問道:“什麽叫亂不得?”
憨娃兒吞下這口蒸餅,道:“就是第一式必須連著第二式,第二式必須連著第三式,如果第一式使完,直接連第三式,俺就渾身疼得緊。”
李曜第一次聽說有這種異狀,不禁奇道:“那是為何?……所謂渾身疼,是哪種疼?”
憨娃兒想了想,道:“就是全身都如針刺,好比每一個毛孔都被針紮了一樣。”說著又是一大口蒸餅咬進去。
李曜卻放下那灌黍臛,沉吟道:“全身如針刺,肯定是說明這樣施展不對,或者就是……你如今還不足以這般施展。”
憨娃兒自己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厲害,聞言絲毫不以為意,嘟噥道:“噢,那俺就先不這般施展了便是。”
李曜窒了一窒,搖搖頭,也懶得理會他了。這樣的情況,必然是有什麽問題,而鍾離權既然那般說,則表示他相信這個問題李曜有能力解決,但李曜現在自己的武學修為實在不怎麽樣,他也沒有信心和把握拿憨娃兒來做試驗,隻好決定先放一放。
端起黍臛,李曜按照修行法門,一口分三咽,細細喝完。憨娃兒的蒸餅雖多,但他食量既大,吃得又快,居然比細嚼慢咽的李曜還先吃完。
李曜和憨娃兒吃完早飯之時,李宅東院的花廳裏頭,李暄也放下了湯罐,早有侍女端上暖水,李暄隨意就水洗了洗手,接過另一名侍女遞來的幹淨絲巾擦了擦手,淡然道:“下去吧。”
兩名侍女躬身退走,李暄起身站到門邊。
陰雲漫卷,一陣冷風吹來,雖已時至晚春,竟然也有了些涼意。
房中書案之上,一冊書卷被風吹散,紙頁呼呼作響。
那聲音聽到閉著雙眼的李暄耳中時,他竟似乎看見了李曜匆匆自鐵坊奔回宅邸,氣喘籲籲地衝進趙氏房中,而後趙氏如絲如蛇地身子糾纏著他,在他耳邊“呼呼”地吹著香氣……
李暄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詭異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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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趙穎兒已經將李曜的房間整理妥當,正坐在窗邊出神。
天色陰沉,一場春雨似乎已經醞釀了七八成,正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落下。趙穎兒心裏擔心阿娘的病情,卻不敢此時離開。一會兒萬一下了大雨,她出去之後就趕不及在午前回來,而中午時分,她要準備郎君中午的吃食,如果下午郎君要讀書溫習,她也得陪在一旁,因為如果郎君要寫字,她須得為郎君研墨——雖然李曜已經多次申明不必她來動手,但她卻不願因為郎君的寵愛而懶了手腳。
便在此時,一個窈窕地身影出現在院門口,遠遠見到窗邊的趙穎兒,立刻招了招手,親熱地喚道:“穎兒妹妹,姐姐來看你了。”
趙穎兒轉頭看去,便看見一年輕女子笑著走來。
這女子穿著淡紫色交領襦衫,領口開得有些大,訶子(無風注:訶子即抹胸。)幾乎露出來一半,兩團粉膩即便在這陰沉沉的天氣裏,也顯得有些耀眼。她下身穿的,乃是一襲月色隱花裙,與那襦衫相配,顯得淡雅細膩。
她身上的裝飾並不算多,但卻精致:一支飛燕金步搖,額黃妝點如星,尤其是項中那串瑪瑙瓔珞圈(無風注:唐時仿佛門裝飾的一種,也許是項鏈的前身。),垂在胸前雙峰正中,使人一眼望去,不知該看哪處才好。
趙穎兒看著這女子蓮步款款走來,起身相迎,斂袖一禮:“見過趙三娘子。”
趙,是指她的本姓,三娘子,是指她是三郎君的妻妾。唐時主人家郎君的妻妾,家主的女兒都統稱娘子——當然對於一般的女子也可以娘子稱呼,就如同憨娃兒稱呼趙穎兒為趙小娘子,也是這般道理。
趙三娘子笑著虛扶一把,親熱道:“妹妹怎的總是這般多禮?快快免了……今日諸事已然忙盡了麽?”
趙穎兒淺淺一笑:“都這般時候了,還不做完,可就成偷懶了……趙三娘子,請坐。”
“妹妹哪須這般忙碌。”趙三娘子拉著趙穎兒一並坐下來,輕笑道:“以妹妹品貌,隻須嫁得好郎君,錦衣玉食哪裏會缺了?又何必操持這些雜務?”
趙穎兒卻不接茬,反道:“趙三娘子每日這般清閑,雖是逍遙,便不覺得閑散慵懶,無所事事麽?”
趙三娘子笑容微微一僵,想起李晡平日裏根本連個人影都見不著,夜裏也時常不歸,白日便是回來,也是往床上一躺便睡得死沉,她不正是閑散慵懶,無所事事,又能是什麽?
隻是這話對著趙穎兒是萬萬不能說的,別說她現在“身負重任”,便隻是為了出嫁女兒家的麵子,這話也說不得,否則人家不要說她一點女兒能耐也無,完全拴不住自家夫君的一顆心麽?
當下便強笑道:“焉有是理?這人呐,貧賤時有貧賤時的過法,富貴時有富貴時的過法,男子有男子的過法,女子有女子的過法……貧賤時,日日操心勞力的,無非柴米油鹽,旁的什麽,哪裏顧及得到?富貴時,日日悠閑逍遙,擺弄筆墨紙硯、琴棋書畫,何等清貴高雅,這般時候,便是……便是夫妻情趣,也多得多矣。至於郎君們,要讀書習字,要打點產業;我們女兒家,便須得謹守本分,侍奉夫君,使之不為家中之事煩憂……這話說來容易,要真當做起來,可也不易呢。”
趙穎兒笑了笑:“三娘子說得甚是,隻是奴家年紀尚幼,這般事情,倒也還不急了解。”
趙三娘子搖頭道:“妹妹這話可就不對了,皇室之中,十三而嫁者莫非少了?前朝不論,便說本朝,太宗朝文德皇後不就是十三歲時嫁與太宗文皇帝?長孫皇後千古賢後,出嫁也不過十三,你今也近此歲,如何不須了解?不是姐姐說你,姐姐畢竟是過來人,這些話可是真心為你著想……女兒家的這些講究,越早了解越好,若是等過了門才開始學,那便遲了,郎君們白日裏在外忙碌,回家還需為後宅操心,那心情如何好得了呀?到時候郎君一旦生氣,到頭來吃虧的總歸是我們女子,妹妹你說是不是?”
趙穎兒苦笑道:“長孫皇後千古賢後,奴家如何敢比?至於其餘……或許三娘子說得都對,可奴家眼下哪有那些時間?便如今日,郎君早上曾說,午時要歸宅用飯,午後小睡,然後溫習功課。如此,奴家便要提前準備菜食,等郎君用過飯,侍候郎君午休……”
“什麽?!”趙三娘子大吃一驚:“侍候李……啊,侍候五郎午休?你已經和他同房了?!”
趙穎兒沒料到她竟然誤會了,羞得滿臉緋紅,連忙辯道:“三娘子誤會了,不……不是侍寢,隻是幫郎君鋪床疊被,點上些安神的檀香,而後等郎君醒來之時正好燒了沸水,為郎君煮上一壺茶湯罷了。”
趙三娘子“啊”了一聲,才知道自己想岔了,放下心來,拍拍胸脯道:“妹妹說話可莫這般唬人,若是……若是……咳!”她本來想說:“若是已然侍寢過李五郎,奴家這事豈不是全黃了?”不過這話說不得,隻是一時又沒找到別的話來遮掩,隻好含糊過去。
趙穎兒卻被剛才這番話弄得有些又羞又慌,想起每日幫郎君鋪床疊被,那被中的男兒氣息,實也讓她有些心搖神曳,自己又是郎君的近侍之人,萬一郎君哪日真要自己侍寢,卻該怎麽辦好?
人說怕什麽來什麽,趙穎兒剛想到此節,趙三娘子也恰好忍不住問道:“妹妹,五郎雖然年幼,也已行了冠禮,已是中男,他可曾有要你侍寢之意?”
中男,在唐朝是指十六歲至二十一歲的男子,二十二歲以上為丁男,即成年男子。這一製度在玄宗時略有變動,但整體來說,中男是指有一定勞動能力,但並未完全成年的“準丁”。
趙穎兒本就有些心搖神曳,忽然聽了這麽一句,驚得一挺身,忙道:“沒有沒有,郎君從未有此想法!”
趙三娘子笑道:“瞧你急得,沒有便沒有唄,姐姐隻是好奇而已,妹妹何須如此?”
趙穎兒臉色通紅:“這,這有什麽好奇的……”
趙三娘子笑得越歡了,道:“妹妹這便不懂了,女兒家年紀小,身子柔嫩,最得男人喜歡,五郎也已到血氣之年,便是有那想法,不也尋常得很?他們三兄弟,他雖最小,體格卻最結實,每日見你在身邊,竟然不動心思,倒才是奇事呢!”
趙穎兒臉色越紅,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隻是心裏卻沒來由一虛:“郎君實是從未有這等意思,難道是郎君覺得我不好看?”
她慌亂之下,正瞧見趙三娘子那緊裹在訶子裏挺拔的兩座玉-峰,再低頭一看自己,心下不禁一黯:“難怪郎君不喜……”可想歸想,卻下意識挺直了身子,把胸脯更加挺起來一些。
趙三娘子來此原是別有它意,趙穎兒這般神色她哪裏會沒有注意到?當下心中暗笑,嘴上卻淳淳善誘,道:“妹妹可是憂心自己身子尚未長開,不得郎君喜愛?”
趙穎兒正黯然神傷,一時不察,下意識順口回答:“是啊……”話一出口忽然醒悟,忙遮掩道:“啊,不是不是,我……奴家隻是,隻是在想午間該準備些什麽菜食。”
趙三娘子嬌笑起來,親熱地坐近趙穎兒身邊,道:“妹妹不必遮掩,女兒家為自己傾心的男子,什麽事做不得?此乃人之常情,有何害羞之理?妹妹,你瞧姐姐身段如何?”她說著,故意把身子微微一扭,那傲人的雙峰頓時更見挺拔,令趙穎兒自慚不已。
趙穎兒腰背一軟,小臉垮塌了下來:“三娘子身段極好,何須人說?”
趙三娘子輕笑道:“妹妹以為姐姐天生便是這般好身段麽?”
趙穎兒奇道:“三娘子這話卻是何意,這身段不是天生,難道還是自己……自己弄成的麽?”
趙三娘子悄聲道:“妹妹,奴家與你投緣,這話才肯告訴你,可是若要奴家教你,你卻不可泄露出去,如何?”
趙穎兒看了看趙三娘子的胸脯,又看看自己的,不禁想道:“我的麵容不比三娘子稍遜,可郎君卻從未有半點……那種意思,莫非真是這裏的原因?這三娘子雖然別有它意,可我假意敷衍,卻隻學到這一手段,卻也無妨,誰叫那李晡總打壞主意?”
趙穎兒這般一想,當下忍羞點了點頭。
趙三娘子笑起來:“這便是了,女為悅己者容,乃是天下至理,有甚害羞的?瞧妹妹這麵容,若是身子長成了,便是姐姐我呀,也隻有豔羨的份了,還怕哪位郎君見了,會挪得開眼去?”
趙穎兒麵色漲紅,卻不敢再聽她這般肆無忌憚地打趣,忸怩道:“那,那法子是……?”
趙三娘子笑道:“這般要緊的法子,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再說,那法子還需要一些旁的手段配合,才能起到最佳效用,妹妹這裏是五郎的房間,自然沒有那些東西。來,妹妹隨姐姐去姐姐房裏,那些東西都在呢,姐姐一樣一樣教你!”
趙穎兒一聽要去她那兒,不禁遲疑起來。趙三娘子卻不由分說,將她拉將起來,興致勃勃道:“姐姐那兒不光有這豐胸之物,還有其他玩意兒,都是有用得很的呢!妹妹快走,不耽誤你為五郎準備菜食的……”
趙穎兒一聽到最後這句,心中抗拒已然被好奇和期待掩蓋,隻要不耽誤正事,去看看……似乎也未嚐不可呀!
半推半就之下,趙穎兒便被趙三娘子拉出了李曜的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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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讀者朋友,無風這本書,說真的,是寫得格外慢。比如這一章裏寫趙三娘子的形象,光查唐朝服飾,就花了近一小時,包括唐朝的抹胸叫做什麽,有哪些款式這樣的東西,無風都查了。隻是有很多東西,查了不一定就用,得與劇情、環境相吻合,這其中花的心血就更多。大家看到這裏的,想必也看得出,無風至少從主觀上來說,真不是打算寫小白文的,這樣嚴謹的考證,不過是為了把這末世大唐寫得更真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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