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其實你是勸某直接將李茂貞徹底擊滅,是也不是?”

李曜這話問得自己一臉無奈,其實他聽李襲吉這般從古至今一番分析,關中四塞,的確個個都重要萬分,即便現在吐蕃已然衰弱,西北的蕭關可以暫緩,仍由涇源節度使張鐇掌握,但潼關肯定是必須拿下的,而武關、散關最好也能拿下。

潼關不必說了,以東直接就是朱溫的羈縻鎮、陝虢王珙,王珙此人與李曜算起來有“奪業”之恨,如果李曜大軍進入關中腹地,他必然慫恿朱溫西進。如此一來,潼關必危,而潼關一失,關中就是一馬平川。當年安史之亂時,哥舒翰被逼出擊,敗失潼關,潼關一丟,玄宗就隻能丟棄長安而“幸蜀”。前事曆曆在目,李曜自然不能輕忽潼關之重。

而武關與散關,也很有必要掌握住。武關方麵如今在控製金商的昭戎軍節度使馮行襲手中,馮行襲因為實力不算太強,對朝廷還算保持了一定的恭順,但他東麵的荊襄節度使趙匡凝受朱溫羈縻,一旦朱溫欲出兵爭奪關中而無法攻克潼關,則有可能取道山南西道攻占武關而入關中,所以安全起見,武關也最好由河中掌握。

散關目前還在李茂貞手裏,屬於鳳翔,位於鳳翔鎮靠南的位置,如果李茂貞被打得隻剩本鎮鳳翔,他與王建的強弱之勢立刻倒轉,王建很有可能大舉北上攻克散關。因為攻克散關則進可以威脅關中,退可以固守蜀地,對於王建而言,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隘。而對李曜而言,如果占據關中之後有圖謀蜀地的打算,那麽散關的作用也是和王建一樣,進可攻、退可守。

但是李曜糾結的是兵力。

自李曜掌軍以來,軍備問題從來不需要擔憂,但他與這個時代的其他將領畢竟不同,在他的心中,人的生命是最為寶貴的,即便是戰爭,他也不容許自己麾下的將士出現無謂的傷亡。因此,他仗著軍械監掌監的身份,為自己麾下的士兵更換這個時代最先進的裝備,在出鎮河中之後,又立刻進行軍醫製度的改革。甚至包括推廣種植棉花,也算是為此服務。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一貫所推行的,都是精兵政策。

精兵政策給他帶來的好處是明顯的,譬如他麾下的軍隊對他的忠誠度遠高於別軍,在原先的開山軍包括現在的河中軍中,李曜的聲望無與倫比,沒有任何人能挑戰他在士兵心目中的地位;又譬如他麾下的軍隊平均戰鬥力也遠高於別軍,這一點開山軍的戰績就可以說明。種種這些,都是他對後勤保障工作重視帶來的良性結果。然而,與此同時,河中軍也有劣勢,那就是兵力。

縱然李曜眼下以不到四萬的戰兵,就敢無視擁兵總數達到他出征兵力一倍半的華州,縱然他以不到四萬戰兵,就敢預計與李茂貞七八萬戰兵野戰獲得勝利,但有一點不能改變:當占領地區擴大到一定程度,這樣的兵力仍然會顯得不足。

譬如說潼關縱然是天險,但如果隻放三千兵馬,就要做好對抗朱溫的準備,那就算李曜也沒法放心得下。開山、摧城、破陣六軍,至少要放一個軍在潼關,也就是七千人馬;同、華攻克後,也要駐紮兵力以免局勢反複,至少也得一個軍。如此再減去河中方麵留守部隊,也就是摧城右軍,那麽李曜能用於爭奪鄜坊、邠寧,包括與李茂貞決戰的正規戰兵,就隻剩三個軍外加憨娃兒統領的節帥牙軍近衛軍,滿打滿算隻有兩萬四千!

李曜心中也不禁有些感慨:這是蛇吞象啊!

現在的問題是,這點兵力,就算爭奪關中,也已經是要小心翼翼不出半點差錯的去打了,如果按照李襲吉和史建瑭的想法,要攻破鳳翔、占領散關,甚至降服馮行襲、占領武關,那麽目前手頭的機動兵力根本不夠!

李曜想想,以眼下的兵力要占“三關”明顯不足,根本不可能實現,隻得將這其中礙難之處與李襲吉、史建瑭說了。李襲吉聞言,想也不想,立刻便道:“此事別無他法,唯征募新兵而已。”

史建瑭也點頭表示同意,道:“此前節帥隻掌河中,五萬戰兵足以,如今西進關中,非十萬戰兵,不足以震懾諸藩!”

李曜皺眉道:“養兵過多,易使民疲,非到萬不得已,我不欲多募青壯,誤農誤工。”

這個問題史建瑭插不上嘴,但李襲吉卻有話說,他道:“節帥心憂百姓,自是河中之福,關中之福,然則眼下有一事,未知節帥可曾慮及。”

李曜問:“何事?”

李襲吉道:“華州戰兵近五萬,輔兵三萬餘,將近八萬人,鄜坊、邠寧之戰兵,如今雖屬李茂貞,但我軍日後一旦戰勝李茂貞,難道這些人便都能隨李茂貞去得了鳳翔?更何況此二鎮輔兵,俱是本鎮固有,將來又該如何安置?這三處戰兵、輔兵相加,最後可為我所用者,總數在十萬以上,即便一半輔兵、一半戰兵,這戰兵也不下五萬,這五萬人久為戰兵,若使其務農務工,雖無不可,然則卻屬浪費,何不將之用來,更訓新軍,為我所用?一則不會誤工誤農,二則可使地方安靖。此事,還望節帥三思。”

李曜沉默下來,思索片刻,道:“此事容某細細思量,明日再做決定,你二人且去休息吧。”

李襲吉與史建瑭對視一眼,同時起身一禮,各自回帳內歇息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李曜大軍兵臨華州城下的當日,河北局勢也有新的發展。原來那日李思安、張存敬屯兵內黃,得知劉守文、單可及率領五萬大軍來戰。張存敬對李思安道:“劉守文有五萬大軍,又有單可及助陣,此人號稱‘單無敵’,揚言要活捉將軍,不知將軍以為應當如何應敵?”

李思安不屑道:“既非李存孝,又非朱八戒,縱然來他十個單無敵,某又何懼之有,無非力戰罷了!”

卻見旁邊閃出一員小將,係李思安部副將,充左領軍衛將軍袁象先。這袁象先乃是中宗朝中書令、南陽郡王袁恕己之後,也是朱溫的外甥,性情寬厚,不忤於物,頗有策略。朱溫愛其甚深,視如己出,知李思安勇而魯莽,故令他為副將輔助。

這時袁象先向李思安讚畫:“將軍雖勇,卻也不可意氣用事,燕軍雖多,都是強擄入軍的烏合之眾,劉守文、單可及又是恃勇無謀之輩,末將隻須略施小計,定可大破此輩無疑!”

李思安知他在朱溫心中地位,便問計從何出。袁象先道:“將軍但去迎戰,隻須……如此這般,必教燕賊橫屍百裏!”李思安、張存敬聞計都大喜過望,遂聽其計。

李思安於是立刻令大軍拔營起寨,往魏州進發。兩軍相遇於繁陽,各列成陣勢。李思安跨馬持槊立於陣前,呼道:“兀那燕地雛兒,某便是李思安,聽說你要擒我,可敢來問問我手中飛槊答不答應?”

劉守文早聞李思安大名,豈敢與他對陣,轉頭對單可及說道:“姑父號稱無敵,李思安鼠輩怎是敵手,侄兒願將大功相讓,姑父隻管於陣上將之擒來!”

單可及哼哼一笑,也不點穿,堂而皇之跨馬出陣,喝道:“李思安,聽說你們汴軍新立了什麽‘拔隊斬’的規矩,你就不怕被我擒來,手下五千將士都要被偷鍋賊處死麽?”

朱溫這偷鍋賊被喊得多了,李思安也懶得去辯解,隻是大笑道:“你不就是單人欺麽?最善被人欺的螻蟻蝦蟹,我手下五千將士都知道我李思安要斬你,有十足把握!你若是不怕死,隻管放馬過來便是。”這點激將法,就算李思安也是懂的。

兩軍對戰,威名不可輕墮,單可及被激,冷哼一聲,不再答話,拍馬擎斧殺將過來。李思安仗飛槊來迎,來來回回戰的不下十餘合,思安佯裝不敵,拔馬回奔,高呼:“撤!”汴軍競相回奔。

劉守文見了,當下又驚又喜,還真以為李思安真是被姑父殺敗,哪裏肯走了功勞,立刻下令追趕,全軍出動,單可及追在最前。汴軍退至內黃縣城北,前麵是一條清水“擋路”,李思安突然掉轉馬頭,見單可及正殺氣騰騰奔來,竊笑一聲,便有一根絆馬索在單可及馬蹄下拽起。單可及見之已晚,頓時人仰馬翻。李思安不待他站起,趕上前去,一槊結果了性命。

燕軍士卒見狀,急忙停下了腳步,不敢上前。劉守文見單可及居然這般輕易便被了結了性命,當下也害怕起來,想跑,卻深知乃父殘暴,擔心這般回去,父親一怒之下會將自己殺了,因而又不敢跑,隻好強行下令:“都……給我殺!”那聲音嘶啞無力,直在顫抖。燕卒受氣感染,也是手腳顫抖,踟躕不前。劉守文揮劍斬了兩人,餘卒這才上前。

李思安見燕軍無用至此,不禁哈哈大笑,卻並不急於上前大戰,隻見清水河堤下湧出一支兵來,正是袁象先。他呼喊道:“活捉劉守文,燕軍兄弟何須為這般懦夫賣命!”燕卒聞狀,也不知伏兵多少,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紛紛棄戈逃命。劉守文斬殺幾十人也不能止,匆忙掉轉馬頭,自顧逃命去了。卻見張存敬又領軍殺到,李思安、袁象先從後掩殺,兩廂夾攻,斬殺無數。劉守文僅以身免,逃回滄州。

魏州城中,賀德倫得知李思安清水大勝,便對羅紹威說道:“破燕賊正在此時,今日當看我八百精騎之威力。”乃辭別羅紹威,率領騎兵出城。方出北門,賀德倫宣諭:“前有大敵,我輩須懷必死之心,義無返顧。”遂令守門衛士關閉城門,燕賊不破,不得放汴軍進城。然後殺入劉仁恭大營,縱橫馳突,左右開弓。燕軍輕易被衝亂,劉仁恭也斬殺一亂兵,然後宣諭道:“不必驚慌!敵人隻有不足千眾,敢來犯我五萬大軍,是以卵擊石,給我殺!”燕軍這才穩定,重新組成陣勢,上前迎戰。然而劉仁恭小看了汴軍精騎營。

汴軍的五萬新兵是招募來的,軍餉豐厚,因而不達標的不能入軍。而精騎營更是新軍中的佼佼者,按照李曜麾下精銳為標準打造,除了會騎馬、射箭等基本功外,武功也須出眾,還得識字,讀過兵書。因而朱溫對這支軍馬也是不吝惜裝備,每人三歲良馬一匹,鋼盔一定,鐵甲一副,黃樺弓一張,點鋼箭二十支,稱手兵器一杆外加腰刀、背劍各一柄,每個士兵的花費幾乎能裝備普通士兵十幾人。而燕兵多是劉仁恭抓來的壯丁,良莠不齊,步兵配置不過氈帽一頂,粗麻布衣一件,木杆槍或矛一杆而已;騎兵外加瘦馬一匹,麻背弓一張,竹箭十支;隻有一批曾經接受軍械監裝備的軍隊兵甲齊全,那批人成了燕軍牙兵。尋常士卒如汴軍精騎營的裝備,隻有指揮使以上的將官才能享有。如此一來,戰力不言而喻。自午至未,精騎營已斬燕卒數千,擒將領幾十員。而傷亡不過十餘騎。

劉仁恭不甘失敗,將裝備了河東軍械監精甲銳器的牙軍“八駿行”派出力拚。賀德倫縱橫之勢稍稍受阻,退出陣外。稍息片刻,忽見遠處,塵煙四起,賀德倫知是有軍馬趕到,料定必是汴軍無疑,大呼道:“勇士們,大王援軍到了!隨我殺!”重新又殺入陣中。

很快,煙塵起處,為首認旗上分明一個“氏”字,正是朱溫派氏叔琮率領大軍趕到了!斬殺得一陣,又見趙軍從北麵殺來。三廂夾攻,劉仁恭縱然是三頭六臂也斷難敵擋,徹底服輸,燒營遁去。汴、趙二軍從後追殺,斬獲無數。追至臨清,前有永濟渠擋路,燕軍潰卒被追趕太急的,紛紛跳入渠水中逃命,淹死的非常多。劉仁恭循渠而北,汴軍直追至滄州境,方才回馬。此戰斬殺燕軍三萬餘眾,自魏州至滄州,枕屍五百裏。俘獲萬眾,兵器、鎧甲、營帳等輜重更是不計其數。劉仁恭自此元氣大傷,隻有韜光養晦,以期東山再起。

朱溫於是進入魏州貴鄉城。羅紹威頓首拜謝,更是誠心臣服大梁,唯朱溫馬首是瞻。王鎔也懼朱溫大勝,將攻常山!特遣使來,請修好。朱溫同意,乃大表賀德倫、袁象先、李思安、氏叔琮以及王鎔的功勞。這一日又收到了葛從周牒書,打開一看,上麵寫道:

聞我軍大破燕賊,中原振奮,此大王調度有方,用將得力之故。今襄、蔡複定,淮南望北卻步,南邊無憂,而昭義方歸,常山易幟,河東新敗。最為可憂者,本是河中李存曜,然聞河中出兵關中,不複為大王所憂。末將請命,乘此大勝,士氣高昂之際,西上太行,一舉而下太原。除河東勁敵,天下則唯大王所有!

朱溫大喜,回書道:

通美所言,甚合孤意。但將邢洺大軍由土門入晉,孤自會調兵遣將,以為策應。

書畢,馳送邢州。又符貼河陽節度使丁會,令他攻打澤州,以牽製李嗣昭,使其不得救援太原。吩咐完畢,複問在座眾將:“誰願統軍自馬嶺入晉,策應通美。”

麾下閃出氏叔琮請命:“末將初從龐師古,久未得誌。如今通美統軍,老氏戰則能勝,深服他的禦軍才幹,願將我這條老命輔助,揮灑餘血!”

朱溫笑與眾人道:“氏老不服老啊!聞青州王師範又與淮南私下通信往來,孤明日即回開封處置,靜候河東捷報!”遂令氏叔琮領本部軍自馬嶺上太行。

卻說晉王李克用自先敗於安塞,再失邢洺三州,元氣大傷,又因李罕之篡取潞州,更是雪上加霜。李嗣昭自澤州將李罕之家眷押送太原後,晉王盛怒下,全數斬首。遂厲兵秣馬,欲收複二鎮。劉仁恭入侵魏博,李嗣昭便牒書請出兵山東,乘機複取邢洺。晉王回書:

益光勿急!葛從周二萬大軍尚未出動,且探明動靜再說,我兒先取潞州可也!

李嗣昭從命,遂移師潞州,攻了兩日,未克,卻已聞報劉仁恭潰敗,葛從周、氏叔琮已率領兩路大軍西上太行,乃長歎:“當日河中大戰,正陽說朱溫得了整個中原,戰力複原極快,某還不信,如今看來……唉,這汴州新軍戰力怎就恁般厲害!”然而喘息未定,卻又報河陽節度使丁會乘虛襲取了澤州。

李嗣昭這一次真的驚得不輕,心中暗道:“如今攻又不克,退已無路,如果就這般回太原,有何麵目去見大王,難不成去蒲州?不成,正陽出征,我若前去,有鵲巢鳩占之嫌,大為不妥,不如乘邢州空虛,奔襲邢州而去。”於是定下決心,乃棄潞州,直往邢州東下。

葛、氏兩路大軍自上太行,勢如破竹。葛從周拔承天軍營,前軍已至壽陽;而氏老拔樂平,前軍已至榆次,離太原僅五十裏。

晉王聞信,拍案大怒:“偷鍋賊欺人太甚!誰願領軍破敵!”

周德威率先請命:“汴軍深入腹地,隻須破他一路,必可退敵!德威願往,力破氏叔琮。”

晉王轉怒為喜:“德威願去,孤無憂矣!”又叮囑道:“氏叔琮號稱‘武癡’,驍勇異常。聞他帳下還有一更年輕厲害的,名喚陳章,號稱‘陳夜叉’,前次便說要陣上擒你,你此去須小心為要。”

周德威笑道:“陳夜叉大言不慚,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也!”

次日,氏叔琮沿著洞渦水布陣。得知周德威來戰,陳章上前請命:“末將聞周陽五是河東大將,獨眼龍很是依靠此人,某願就陣上擒來,若成,求指揮使上奏大王,賞某一州。”

“有何不可!然則你須記住,或死,或被擒,你帳下的五百士卒也不能活命!”

陳章一聲:“得令!”乃披掛上陣,率五百軍士上前挑戰。

周德威望見,告諭部下:“你等先去迎戰,騎青驄馬的便是陳夜叉,見了便跑,我自有計擒他。”部眾遂先往迎戰,遇士卒則力戰,但見青驄馬奔來,便喊道:“陳夜叉來了!”皆不戰而奔。

陳章大罵道:“周陽五,你號稱名將,麾下小卒怎的恁般懦夫,膽小怕死,你還不快快來與我一戰!”

周德威脫下盔甲,微服上馬,喝道:“紅袍周陽五在此,看你有沒有本事來擒。”遂挺槊殺將過來。陳章舉鋼叉來迎。戰的三五合,周德威佯裝不敵,也回奔而去。

陳章邪笑道:“周陽五,我欲從你身上取一州刺史!豈能容你逃走!”拍馬就追。周德威故意放慢馬步,見他追的將近,突然停住,側身一閃。陳章始料未及,馬停不住,由德威身側衝至前方,德威奮起大槊,照其背心一刺,陳章畢竟有些能耐,偏了一些,隻被刺傷一肩,掉下馬來。早有晉卒上前,將之捆成粽子。

周德威於是勒令陳章部下五百兵投降,卻未料那五百兵不僅不降,反而見主將被擒,知回去是死,投降後家屬遭殃,自己到哪裏也抹不去陳章帳下逃兵的罪名,竟不顧生死撲將過來。

周德威驚怒不已,奮起馬槊,大開殺戒。此時氏叔琮見陳章被擒,也趕著大軍殺來,周德威全師而上。自辰至午,汴軍戰死三千餘眾,然而晉軍也傷亡兩千,洞渦水因此被染紅。氏叔琮敗退,周德威從後追擊。直追至石會關,又斬殺千人。逢葛從周率大軍來救,周德威這才收軍。

葛從周救得氏老,忽有探馬來報:“大事不妙,李嗣昭帶領大軍入侵邢洺去了!”葛從周驚得眼如銅鈴,張嘴愕然半晌,才對眾將說道:“李嗣昭怎有這般能耐,這般洞悉戰局,非李存曜無有代者!洞渦一戰,已令我新軍喪氣,如今李嗣昭所為,更讓某擔心李存曜西去關中根本就是做戲……李存曜若在,太原絕不能下,然我輩此來,也不能白走一遭,邢洺萬萬不能丟!”便急忙由黃澤嶺退回邢州。李嗣昭哪知道葛從周畏李曜如虎,竟然把他此來當作李曜的安排,大軍來援,聞訊便知自己兵力不濟,不敢迎戰,轉由馬嶺退回太原。

晉王遂於太原城中為周德威設宴請功,李嗣昭現在與周德威有些不合,當下越是心中不痛快,上前請命道:“昭義之失,兒實有過!如今見鎮遠公再立一功,孩兒也請率兩萬大軍收複昭義,此番若再有失,兒願提頭來見!”

晉王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我兒誌氣可嘉!隻是眼下之太原,須防葛從周再次入侵,隻能給你一萬人馬,不過孤可再派一個副將助你,能敵一萬軍。”

李嗣昭以為父王所說的必是周德威,驚詫不已,不知是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晉王看出他猶豫,卻問道:“是你八兄,你可滿意?”

嗣昭頓時眉開眼笑:“能得八兄相助,必然複取昭義無疑!”

晉王上前,拍一拍嗣昭肩膀,囑咐道:“大戰之前,務須多聽聽存審的話!”遂下教令,從忻州調回李存審,為嗣昭副將,率一萬軍南下。

潞州李罕之,自去年篡取潞州後,不料家眷盡被晉王所斬,身邊隻剩下一個犬子李顥,遂憂憤成疾,待聽到李嗣昭複統大軍已來到潞州城下,急火攻心,居然一命嗚呼了。李顥代守昭義,自度不是李嗣昭對手,忙向朱溫求救。朱溫派張存敬赴救,又奏表丁會為昭義節度使,赴任上黨。

存審對嗣昭說道:“丁會自取澤州,已歸河陽,僅留部將劉玘五百軍駐守,澤州可先襲取。遲則丁會率大軍來援,我則有被夾擊的危險。”

“說的對,我聽八兄的!”李嗣昭於是放棄潞州,急行至澤州城下,一夕攻克。劉玘棄城南逃。

李存審又說:“朱溫既以丁會為潞帥,我須分兵追殺劉玘,不可令他駐守天井關。丁會不能過關,唯有繞道含山路,九郎可將兵馬埋伏在含口,必可破他,則上黨便是孤城,旦夕可下。”

李嗣昭問:“我將大軍伏擊丁會,張存敬援軍將至,如何應付?”

未料李存審沒來得及回答,閃出一將,姓李名君慶,上前請命道:“請分一千軍於末將,定能破張存敬。”

李嗣昭道:“張存敬自幼跟隨偷鍋賊身側,深得其真傳,帳下又有五千新銳,你恐不是他的敵手!”因而不從。

李君慶不服氣,再請命:“願立軍令狀,不破張存敬,願提頭來見。然而我若勝他,請將軍狀奏晉王,升我作一軍都指揮使。”

李嗣昭心想:“本事不大,口氣不小,倒要看你有何能耐!”遂回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乃命李君慶立下軍令狀,率一千騎去迎戰張存敬;又令李嗣本率二千騎進駐天井關,留李存審二千步卒守澤州,自率其餘五千步騎潛往含口設伏。

河陽節度使丁會,自朱溫鎮大梁,即與朱珍等來投。曾與葛從周於河陽沇河橋用計大敗李存孝,又水淹宿州,名動一時,因戰功鎮守河陽十有餘年。今受朱溫命令,移鎮昭義,田地人口較河陽大一倍,心中竊喜,遂率五千河陽兵欲上天井關赴任。兵馬方動,已聞李嗣昭複取澤州,大驚道:“澤州有失,遲則天井關也不保了。”急令加速前進,然而行不多遠,正見劉玘並天井關守將敗軍歸來。

劉玘報告丁會:“李嗣本率領大軍來奪天井關,人多勢眾,天井關難以固守,被他奪取了!”

丁會大怒:“肯定是你先棄澤州,被李嗣本追殺至天井關下,你隻想逃命,定是強令守將開關,以致於被李嗣本搶入,奪了要塞,是不是?”

劉玘被嗬斥,低頭不敢強辯,算是默認了。丁會見他如此膿包,喝道:“敗軍之將,還敢回來見我!”抽劍便將劉玘斬了。

那天井關地處太行之首,係河東高原與河南平原的分界嶺,為河陽通昭義的要道,關口朝南,由北向南,地勢平坦,故而嗣本容易湧入;然而自南向北,卻是落差極大,易守難攻了。丁會若要仰攻無異赴死,無奈唯有繞道含山路了。軍至含口,忽聽一聲炮響,李嗣昭伏兵殺出。丁會倉皇應戰,廝殺一通,僅留著兩千騎逃回河陽,想作潞帥的夢暫時碎了。

含口伏擊,李嗣昭俘斬三千,於是高奏凱歌而回澤州。李存審迎入,互表恭喜。然而方才坐定,卻見李君慶狼狽而回,說:“張存敬軍驍悍異常,末將不敵,懇請將軍饒命!”

李嗣昭按劍大怒道:“你忘了軍令狀了嗎?我此番出征,連戰克捷,唯獨你敗軍而回,傷我士氣,還敢求饒!”喝令將李君慶推出去斬了。

朱溫聽說丁會大敗而回,驚道:“李嗣昭久從李存曜,越發奸詐了,如今唯有葛從周可破李嗣昭!”乃奏表張歸霸為邢洺節度使,移葛從周為昭義節度使。賀德倫率五千騎護送赴鎮。

李嗣昭得知葛從周入主潞府,知道就算李曜也對此人有所顧忌,心中多少有點懼怕,問存審:“葛從周十分難敵,當如何區處?”

“葛從周是汴賊的救火先鋒,素為偷鍋賊所倚重!他鎮守潞州必定不會長久,我等唯有駐守澤州不出,待偷鍋賊將他召回,再定取潞州之策!”李嗣昭聞言點頭,表示同意。

如此相持沒過多久,汴州果然將葛從周調回。原來劉仁恭複盛,侵略四鄰,搶奪錢糧。應羅紹威、王鎔所請,朱溫欲令葛從周統率大軍北伐幽、滄。見昭義月來無事,遂將他並張存敬召回,調張歸厚暫代潞府,與賀德倫同守。

葛從周臨行交代二將:“我去後,李嗣昭必定來攻,須與他野戰破敵,萬萬不可固守!”尚擔心二將不以為意,乃說這是東平王的意思。二將虛心領命。

李存審見葛從周已走,便對李嗣昭說道:“取潞州的機會到了!此時上黨城中有張歸厚、賀德倫部一萬精銳,這二將自恃其勇,又仗人多勢眾,必出城與我野戰,九郎萬不能戰。戰則兩敗俱傷,勝負難分!”

李嗣昭奇道:“我軍強在騎兵,不與野戰定勝負,倘使他去固守,豈不是更加難下?”

“非也!九郎先將大軍移屯韓店,距上黨三十裏,分我二千步軍襲下壺關據守,斷其援糧的道路。今已秋黃,禾黍將熟。其一萬軍駐守城中,糧道被斷,必派士卒出城刈割禾黍,九郎可將餘騎用正陽前次所說的‘遊擊’戰法勝他。”李存審說完,又將‘遊擊’戰法的要領再次說了一次。

李嗣昭遂率大軍出動,軍至高平。張歸厚、賀德倫出城迎戰。李嗣昭見其軍至,揮旗下令,軍士四散開來,退往兩側山中去了。張歸厚、賀德倫都是初入潞州地盤,怎如晉軍熟悉山中地形,故而不敢追擊,求戰不得,隻好退歸。李嗣昭見其軍退,便集合軍馬,往上黨進發。汴軍出擊則退,退則複進。如此,一日行軍,進至韓店。當時山下稻田禾黍,已泛一片金黃。李嗣昭遂下令連夜刈割禾黍。

次日一早,張、賀複出城來找李嗣昭大戰,卻驚報昨夜壺關失守,援糧道路斷絕。二將聞信大驚,對眼相望,似乎都是在問怎麽辦?卻又各自沉默。

賀德倫忽見腳下禾黍金黃一片,也有昨夜嗣昭割去一片的“疤痕”,這才想到解決的辦法,對張歸厚說道:“李嗣昭是要將我等困死上黨!難怪大王令我二人隻可出擊,不可固守。”

“可是李嗣昭不戰,卻又奈何?”張歸厚雖勇,畢竟缺少謀略。

“唯有與李嗣昭搶割禾黍,運往城中。”賀德倫說完下令,要割盡城外三十裏的禾黍。

李嗣昭在山上望見汴軍刈禾,心中竊喜,想:“八兄果是智謀出眾!”遂令五千騎下山,每日於潞州城外三十裏範圍內巡遊,見汴軍刈禾者則捕殺,奪其已割禾黍。待賀、張聞信將大軍趕到,嗣昭早已不知將遊騎巡至何方了。待到夜裏,汴軍不敢出動,嗣昭則發動山中百姓輪班搶割。如此,不出旬日,上黨周圍三十裏的禾黍被刈盡,而汴軍所奪的不過一萬大軍三五日所需。其餘的全被李嗣昭所奪,運往山裏。汴軍每日出城尋戰,嗣昭避開。張歸厚、賀德倫萬般無奈,又不敢出城太遠去尋求糧草,恐如朱瑾失兗州的故事。

賀德倫最終泄氣,說:“誰料李嗣昭有如此戰法,看來上黨是不能守了,唯有奪取壺關退軍。”張歸厚也跟著泄氣。二人遂放棄上黨,連夜趨壺關。

至關前大約有十裏處,前軍已過,忽然火光升天,金鼓齊鳴,又有一支伏軍從地底下殺出,為首大將正是李存審。

李存審攔腰截殺,張歸厚、賀德倫無心戀戰,匆匆奪關而逃。存審斬獲千人,歸來之後,昭義複取。晉王收到捷報大喜不已,遂奏表汾州刺史孟遷——也就是昔日歸降的邢洺留後,為昭義留後;出李存璋為澤州刺史,同守昭義二州;令李嗣昭將得勝之師回旋,大表功勞。

汴州那邊,朱溫初聞張歸厚、賀德倫求戰不得,已知晉人是在使詐,又重新派遣葛從周去救援昭義。然而葛從周才到懷州,已聞二將敗歸,隻好退回。

朱溫道:“昭義本非我所有,失去了也不可惜。如今卻有一大事,陝虢兵變,王珙被部下所殺,都降朱簡占據陝州軍府,來認我作父。我已賜他姓名朱友謙,陝虢已為我實有,如此一來……昭義甚至河中都是孤的囊中之物,遲早全部取來。”

眾將聽到這裏,紛紛上前恭喜。朱溫得意洋洋,繼續說道:“我自取邢洺,大勝劉仁恭,可用大軍已複至十萬。本來此時李存曜西進關中,正好趁虛而攻河中,隻是若取河中,李鴉兒必然大舉南下以救,而李存曜也可能會撤軍回援,南北夾擊,便有些為難了……為今之要,是劉仁恭複熾,為亂河北,我當先除此鷹鷙,全取河北,再伐河東!葛從周聽令!”

葛從周上前,單膝下跪,行軍禮。朱溫取過符印,下軍案,來到葛從周跟前,親自扶起,說道:“孤現在就將這十萬大軍盡數交付通美,務必為孤全取河北!”

葛從周不敢接印,重新下拜道:“蒙大王如此信任,從周披肝瀝膽,唯舍命效勞。可是大王將全部大軍交付,末將惶恐不安!人言可畏,從周恐未戰死沙場,卻死於流言,這符印還是大王自己掌管,末將但事事請命便是!”

朱溫道:“軍情緊急,哪能事事請命,豈不是貽誤戰機?通美若害怕流言,我派一監軍隨從,你見監軍便如見我,有事商量著便是,則不必懼怕流言!”

葛從周知道朱溫一貫疑心,卻不料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已然感動得潸然淚下,拜謝道:“大王用人不疑,又能替部下著想,從周敢不以一腔忠心奉上!”乃接過符印。朱溫於是喚過一名親信,名喚蔣玄暉,拜為都監。葛從周遂領大軍十萬,再度北伐河北!

葛從周出兵之日,正是李曜揚威之時。

這日清晨,蒲軍於華州城外擺開陣勢,靜候節帥一聲令下,便要一舉破城。然而李曜卻不知為何,遲遲不展進攻旗,隻是在陣中肅立而望。

蒲軍不攻,韓建卻不知是等不急了還是怎的,忽然派了一支兵出城擺開陣勢,一員牛高馬大的將領衝出陣前,大喝道:“蒲軍擺陣不戰,是何道理!若是怕了我家節帥,不如早些打了包袱回家!若是擔心失了顏麵,不如遴選一將前來與某一戰,以作了結!”

河中諸將心中大奇,河東軍曆來以勇悍著稱,河中軍中更有朱八戒這等天下悍將,韓建莫非失心瘋了,竟然派一將出來挑起陣前鬥將之戰!

陣前鬥將,並不稀罕。唐宋之際,藩鎮混戰,行軍部署的緩急輕重,以及列陣攻擊的形式,尤於戰爭勝敗當中占主導因素。將兵之道,雖然由各種客觀環境,諸如敵我的地勢、兵數、補給等因素左右,唯將領在戰鬥中發揮的才具應變,亦足以改變雙方強弱的定律。唐末、五代、宋初,戰陣中的單騎決鬥方式,充分體驗權力爭霸過程中善戰軍人的英雄主義,類於歐洲中古時期的騎士精神,而雙方主將的騎鬥形式,也在很多時候構成兩軍勝負的關鍵所在。

曆史上由唐入宋的五代時期,正是中國全麵進人割據分裂之局,又於極短時間內完成統一之勢,將帥短兵相接的情況頻繁,作戰的理論與實際經驗得以提升,因而形成一種特別的戰爭文化。單騎決戰,常於兩軍屯駐據點、列陣對壘之形勢下臨時啟動,反映兩軍經過權衡輕重,以挑戰與應戰的方式,達至速戰速決的軍事效果。

唐末五代盛行陣前騎鬥,與陣式中馬軍的戰鬥角色不斷崛起有關。戰爭之道在於攻守,曆代兵法均以列陣來統整行軍或作戰隊伍。由於各類兵種位置配合得宜與否,能左右全軍進退,在實戰當中逐漸得出不同的布陣經驗。春秋戰國,隨著鐵器廣泛使用於兵器戰具上,車戰的主力逐漸由騎兵和步兵取代,無論是左中右三軍或前後左右中五軍的布陣,馬隊均配置於前列及兩側位置,摻雜步兵,負責急擊行動,並作為居中主帥和後勤軸重的必然掩護。隋唐行軍列陣心得,繼承自漢魏南北朝之漫長中古時期,最終衍成與時代相適應的新式作戰原則。

史稱大唐名將李靖從諸葛亮的八陣變化中加以改良,創置六花軍陣,加速馬步軍之間的成熟配搭,騎隊紛紛編成戰隊及跳蕩隊名目,作為支援正兵的突擊奇兵。六花陣法,就是將馬軍和步軍整合於六個方陣之內,即右虞候軍、右前軍、右後軍、左虞候軍、左後軍、左前軍,連同置中的中軍,構成行軍時隨時開列的七軍陣勢。在《李衛公問對》裏,又提及李靖認同曹魏治騎兵的理論,即在作戰時,“戰騎居前,陷騎居中,遊騎居後”,至於“回軍轉陣,則遊騎當前,戰騎當後,陷騎臨變而分”的三個互相庇護的層次。而戰騎一陷騎一遊騎的職分,使我國中古時期的馬軍日趨精銳,成功建立起前線作戰的階梯。

唐太宗以輕騎掃除群雄,在在顯示馬軍的機動應變能力,有效作為突襲奇兵的一股新力量。為應付突厥人侵,武則天時期且於萬歲通天二年及聖曆二年,於山東、河南、河北等處成立武騎團,以加強國內馬軍實力。這些地方的馬兵團,加上各種城傍及步兵團,最終演為藩鎮團結兵的馬步軍種。如以河朔三鎮的軍力而言,大曆十二年,魏博七州和冀七州各擁兵五萬,而平盧十五州則有十萬之眾以上,與建中四年幽州十二州之兵數相約,為較強的藩鎮。一般小型藩鎮的兵員則在二至三萬人,如襄陽六州、鳳翔一府一州(現在李茂貞時期除外,他其實有幾個鎮的地盤)和澤潞五州等。

藩鎮之間的戰爭,常指聯合數州四五萬的兵力作定點招討而已,與唐前期動輒率十萬以上大軍持續長途的境外作戰,本質上呈明顯的差異。藩鎮私兵有限,令戰爭的動員規模與作戰方式也趨於靈活多變,過往在中央行軍部署中常作先頭作戰的虞候角色,在藩鎮行軍體製中迅速發展,逐漸成為藩鎮禁衛的中核力量。例如曆史上後梁將領徐懷玉“雄豪自任,勇於戰陣”,以輕騎屢破敵軍,任左長劍都虞候;後唐將領梁漢顒“善騎射,勇於格戰”,伐蜀時為中軍馬步都虞候。王晉卿為周世宗北征的先鋒,“督戰有功,詔權控鶴都虞候”,而韓重讚則“從征淮南,先登中流矢,轉(鐵騎)都虞候”。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各藩鎮無不講求部隊的精良及行動的便捷,尤其注意馬軍的奔衝廝殺能力,以期達至速勝的戰爭效果。山澤河野的不同割據局麵,令敵我之間行軍部署時,更為強調隊伍的結陣方式,以應付多變的地理形勢。由於各藩鎮私兵的力量相若,不易在戰場上取得壓倒性優勢,將領間傾向采取攻守兼備的彈性戰略,務使損兵折將的程度減至最低。於是敵我陣營之間的騎鬥文化應運而生,逐漸成為兩軍對峙時的序幕戰。從雙方列陣後的邀戰、迎戰,至彼此大軍合戰,將帥間固守著習以為常的戰鬥步驟,將武人的戰鬥禮儀推向高峰。

事實上到了宋朝,《武經總要·百戰奇法》後集“挑戰”之條裏專門說了這個:“凡與敵戰,營壘相遠,勢力相均,可輕騎挑攻之,矢兵以待之,其軍可破。若敵用此謀,我不可以全氣擊之,法日遠而挑戰,欲人之進也。”此說明是由唐末五代入宋的一種戰爭經驗,每當敵我實力均等,尚存相當作戰距離,一方會先遣輕騎作主動挑釁,從而測試敵軍虛實。不過,彼方雖深諳來者的試探動機,惟於不肯示弱的情況下,依然願意派員應戰,由此容易產生一觸即發的格鬥局麵。在一決勝負的共同心理下,勝方乘勝追擊,敗者喪師而逃,形勢立時產生強弱立判的轉挨點。

戰將的對決行動流行於整個中國中古時代,經曆魏晉南北朝的胡漢融合,至唐五代尤盛於產馬的華北地區,已非胡族軍人的專利。史載:“隋竇榮定擊突厥,史萬歲詣轅門,請自效,榮定素聞其名,見而大悅,因遣人謂突厥日:‘當各遣一壯士決勝負!’突厥許諾,因遣一騎挑戰,榮定使萬歲出應之,萬歲馳斬其首而還,突厥大驚,遂引軍去。”由此可知,一騎獨鬥的傳統於胡漢武人之間早有共識,有助簡化本來複雜的軍事對峙,同時成為鬥將建立聲名的門檻捷徑。

唐前期名將輩出,擁個人絕藝而揚威陣前者不在少數,例如尉遲敬德於陣中奪槊,薛仁貴以三箭鎮撫天山等,皆為陣將的單挑對決立下英雄典範。發展至大唐後期,騎將格鬥的手段趨於多元化,或以弓矢作中距離的對射,或用槍矛棍棒為近距離的衝鋒,並備短刃隨時埋身搏鬥。這種馬上隨機應變的作戰方式,已然扭轉以往戰爭中,蕃部必占優於騎戰,漢軍隻能以步射製敵的被動格局。而藩帥坐鎮觀鬥,在計量戰爭成敗之餘,亦可藉此審視部下的勇藝才具。

有一點眾所周知,唐末五代藩鎮尚武之風最盛,曆史上梁、唐、晉、漢、周五代政權,基本上就是河南、山西及河北地區藩鎮混戰的結局。唐末以降,朱溫建立的後梁,自始至終與沙陀李克用父子周旋,時刻須養兵蓄銳。後唐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以至晉漢間的石敬瑭、劉知遠,無不繼承了沙陀部的好戰精神。而後周至宋初的侍衛、殿前親軍,也孕育出周世宗柴榮和宋太祖能征慣戰的軍人性格,成功實現先南後北的統一方略。因此,由唐至宋的整個轉折階段,肇始於武力割據分裂,也是透過武力完成統合。在頻繁的爭役當中,藩鎮帝王和將領的軍事主從關係至為重要,藩帥立於中軍大陣,對靡下諸將臨陣作戰的表現尤為重視。[注1,對梁、晉雙方的幾場典型騎鬥的分析說明。]

河東、晉、後唐與敵交鋒,騎上獨鬥的戰例特多,沙陀民族驍勇喜戰的因素是其中不能忽視的。基本上鬥將獨戰,並無固定的回合,視乎雙方勝負而止。對鬥之武器亦無嚴格限製,但一方若先采騎射方式,即意味另一方不得不以同類的方法還擊,製造正麵對射的場麵。由於引弓騎射,須多次發矢始能擊中目標,故戰鬥者往往身披數創而仍處於酣戰狀態之中。後唐攻燕之際,李嗣源與元行欽的決戰便為一例。

又如李存勖後來大舉攻梁,本有周德威與鎮、定軍左右護翼,自己領軍居中,又以李存審負責沿路輻重,行軍列陣可謂四平八穩。但是,李存勖好領精銳挑戰,不意為梁伏兵所圍困。李存審領兵在前,急於從外圍殺人營救,管下軸重由是驟失統序,擾亂周德威一軍的作戰,最後釀成周德威父子敗亡的結局,代價可謂沉重。由此也說明,鬥將之間的好戰與迎戰,必須視現實環境,方能展開。若一方於陣前勉強為之,容易為敵所乘,對全軍而言將造成不良效果。而且,單騎對戰並不止於陣前序幕,兩軍勢已相合,一方主帥敗北而逃,勝者認為機不可失,速以獨騎追擊,也算是相方較量的延續。至五代後期,統一戰事從華北戰場延展至淮南,主將之間仍擅長以騎鬥決勝。

隻不過,陣前決鬥雖然流行,但並非每場戰爭均能如期產生獨鬥的場麵,個中天時與地利條件,至影響作戰的形式。例如在一方未戰而先處於逆勢下,縱然勉強對壘,亦務求持重為上。按大唐常見的布陣經驗,軍隊若在平原,固可順應行軍次序,諸如右虞候、右軍、前軍、中軍、後軍、左軍、左虞候等開列為圓陣或方陣。若據半險之處,至少可縮為半圓的月陣。一旦“諸賊徒恃險固、阻山布陣,不得橫列,兵士分立,宜為豎陣”。豎陣是搶山的較佳戰法,必須聚集弩手、弓手和戰鋒隊順次居前,兩側夾有駐隊,隨鼓、角及黃旗訊號而攻占,因而減少主將獨戰的機會。例如梁晉胡柳之戰,梁軍先據土山,居高列陣,晉軍以兵鋒仰戰,故晉將帥隻能選擇擁眾而上,一騎鬥的場麵也就很難出現。

此刻正是兩軍陣前,陣前鬥將並無不可,隻是今日情況略微有些意外,竟然是華州方麵挑釁河中軍。要知道,河中軍現在是屬於河東軍事集團的,沙陀之風極勝,雖然這種攻城前的陣前鬥戰對自己一方並不劃算——因為韓建鬥將失敗也不可能就輕易投降——但從維護河中軍威考慮,李曜不得不接下這一戰。

畢竟,這是蒲軍進入關中的第一戰!

果然,驚愕過後,蒲軍麾下諸將紛紛請戰,可謂群情激奮。李曜抬頭看了一眼城樓之上,在那個一身明晃晃金甲披身的韓建韓令公身邊,李巨川輕輕點了點頭。

李曜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殺氣彌漫周身:“朱押衙何在。”

“末將在!”憨娃兒精神一振,聲若雷霆!

李曜語氣冷如千年寒潭:“去,取他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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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梁、晉雙方的幾場典型騎鬥(包括分析)。

《新五代史·張歸霸附弟歸厚傳》記載:

秦宗權攻汴,歸霸戰數有功。張晊軍赤岡,以騎兵挑戰,矢中歸霸,歸霸拔之,反以射賊,一發而斃,奪其馬而歸。太祖從高丘望見,甚壯之,賞以金帛,並以其馬賜之……弟歸厚,字德坤。為將善用弓粱,能以少擊眾。張晊屯赤岡,歸厚與晊獨戰陣前,晊憊而卻,諸將乘之,晊遂大敗。太祖大悅,以為騎長。

兩軍對壘,以取得製高點一方占優,所謂“用兵之勢,據高以臨下者勝”。凡主帥必坐鎮高丘,製置指揮,由左右偏將衝鋒陷陣。大本營鎮駐高丘,既易於觀戰定奪,眾將士能望之而團結,亦有統軍之利。秦宗權的部下張晊於赤岡挑戰,梁祖先遣善於騎射的張歸霸迎敵,是玉成二將的決鬥局麵。兩者互以弓矢擊射,受箭傷的歸霸居然能反勝克敵,因而深受梁祖獎賞。至於歸霸之弟歸厚亦善用弓架,與張晊處同一戰場交手,史稱兩者“獨戰陣前”,當與其兄接受陣前挑戰的形勢相若,結果亦不負全忠所望。歸厚為梁之出色鬥將,在九裏山與徐兵相遇,“叛將陳潘在賊陣中,歸厚忽見之,因瞋目大罵,單馬直往,期於必取”。其勇於戰鬥的本色,又見載於蹼州之役,史載:

郴王友裕攻邪,屯濮州,太祖從後至,友裕徒柵,與太祖相失。太祖卒與鄆兵遇,太祖登高望之,鄆兵才千人,太祖與歸厚以廳子軍直衝之,戰已合,鄆兵大至,歸厚度不能支,以數十騎衛太祖先還。歸厚馬中矢僵,乃持梁步鬥。太祖還軍中,遣張筠馳騎第取之,以為必死矣。歸厚體被十餘箭,得筠馬乃歸,太祖見之,泣曰:“爾在,喪軍何足計乎!”使棄歸宣武。

梁祖攻鄆,親率部隊與朱友裕脫節,遭增援的鄲兵圍困。梁之廳子軍雖著於陷陣,惟敵眾我寡,歸厚隻有棄傷馬而持槳步鬥,身披亂箭之間,掩護全忠脫險。所謂步鬥是相對於馬上格鬥而言,由於格鬥者是“短兵接鬥,兩兩相當,以力角力”,加上歸厚領軍直突敵陣前後達二十餘合,當中激鬥是不難想象的。如歸厚的陣前鬥將,實肩負著合戰前的挑戰或接戰的多重角色,至混戰之間亦須身先士卒,隨時作殊死戰,以保障主帥的生命安危。朱溫稱雄一方,勇武親從眾多,如王彥章、寇彥卿、葛從周和張廷壽等,皆以陷陣見稱。梁之鬥將為表現曉勇一麵,往往自動請纓出戰,與好鬥的李克用軍相遇,自是展開一番角逐。陳章和周德威的對鬥,便是典型的例子,《舊五代史·周德威傳》載:

初事武皇為帳中騎督,曉勇便騎射,膽氣智數皆過人……汴將氏叔琮率眾逼太原,有陳章者,以彪勇知名,眾謂之“夜叉”,言於叔琮曰:“晉人所恃者周陽五,願擒之,請賞以郡。”陳章嚐乘驄馬朱甲以自異。武皇戒德威曰:“我聞陳夜叉欲取爾求郡,宜善備之。”德威曰:“陳章大言,未知鹿死誰手。”他日致師,戒部下曰:“如陣上見陳夜叉,爾等但走。”德威微服挑戰,部下偽退,陳章馬追之,德威背揮鐵挺擊墮馬,生獲以獻,由是知名。

在近距離的騎鬥中,將領多以最熟練的武器應戰,陳章所持者為戰將常用的矛槍,而德威所用的則屬於長柄鐵錘。周德威在晉軍中以勇見稱,但陣前非旨在與陳章死鬥,其以退為進的手法,結合了心理與技藝兩種戰術。德威微服雜卒,同時佯作走避,令急於求成的陳章見獵鬆懈,未及應付突如其來的變速反擊。類似的對戰手法,也見於德威與燕將單廷矽的騎鬥。《資治通鑒·後梁太祖乾化二年五月》:

燕主守光遣其將單廷矽將精兵萬人出戰,與周德威遇於龍頭岡。廷矽曰:“今日必擒周陽五以獻。”陽五者,德威小名也,既戰,見德威於陳,援槍單騎逐之,槍及德威背,德威側身避之,奮祖反擊廷矽墜烏,生擒,置於軍門。燕兵退走,德威引騎乘之,燕兵大敗,斬首三千級。廷矽,燕繞將也,燕人失之,奪氣。

關於兩方獨鬥時的技術操作,胡三省於該條注謂:“單廷矽之馬方疾馳,勢不得止。周德威側身避其鋒,馬差過前,則德威已在槍裏,奮撾擊廷矽,廷矽安所避之,此其所以墜馬也。”胡氏特謂“格鬥之勢,刀不如棒”,似乎說明馬上持撾,如能靈活使用,其橫掃的力度與角度較單向的槍尖衝刺為大。前後兩戰,德威的戰技如出一轍,可知鬥將以勇力相持之餘,須善觀敵者作戰心理。在梁唐的重大戰役中,周德威的陣前挑戰,成功動搖了敵軍士氣,令梁軍徹底敗陣。例如天佑七年,梁遣王景仁將魏、滑、汁、宋等兵七萬人擊趙,晉遣德威赴趙州救王銘。“德威晨遣三百騎叩梁營挑戰,自以勁兵三千繼之。景仁怒,悉其軍以出,與德威轉鬥數十裏,至於部南。兩軍皆陣,梁軍橫亙六七裏,汁、宋之軍居西,魏、滑之軍居東。”

德威乘梁軍東偏塵起,摩其西偏,訛謂魏、滑軍已走,又摩其東偏,訛謂梁軍亦走,由此令梁陣動搖而大敗。蓋鬥將出擊在立陣以後,具經驗者往往能洞悉敵陣的漏洞所在,乘勢以狙擊。部南會戰,梁之東西軍陣分別合魏、滑、沛、宋等七萬聯軍組成,倚角之勢已然成功圍困趙王王榕,本非晉遣德威之三百先頭部隊可以濟事。唯梁軍的列陣方式,容易造成東西失顧,德威遂以語言煽惑,令兩路大軍自亂陣腳,最終晉軍得以乘勝擊潰。德威行軍進退持重,務必穩中求勝,首先是挑引敵方驕兵出戰,再乘彼之鬆懈而急攻全軍的兩端,繼而沿途截擊殲滅,幾成為其戰鬥的獨特風格。

《資治通鑒·後梁太祖乾化三年三月》《考異》引《周太祖實錄》載:

嗣源與行矽追攝至廣邊軍,行欽帥騎拒戰。行矽呼謂行欽曰:“與公俱事劉家,我為劉家守城,爾則借稱留後,誰之過也?今日之事,何勞士眾,與君抗衡以決勝負。”行欽繞猛,騎射絕眾,報曰“可!”行欽馬足微服,將路,嗣源躍馬救之,極擊行欽幾墜。行欽正身引弓射嗣源,中稗貫鞍。嗣源拔矢,凡八戰,控弦七發,矢中行欽,猶抹血酣戰不解。是夜,行欽窮吏,固守廣邊軍,晉兵圍之……翌日,行欽麵縛出降。嗣源酌酒飲之,撫其背曰:“吾子壯士也。”養為假子。臨敵擒生必有所獲,名聞軍中。

嗣源與行欽凡八戰始決勝負,後因愛其才而養為假子,輾轉為莊宗所用。元行欽陣前獨鬥的表現強悍,早年效力於劉守光靡下,應戰劉守文及契丹、吐穀渾四萬聯軍時,已經初露鋒芒。史載雙方對陣,“守文單馬立於陳前,泣謂其眾日:‘勿殺吾弟。’守光將元行欽識之,直前擒之,滄德兵皆潰。”其後行欽與嗣源、莊宗交鋒而深受對方賞識,類似的情況也見於其他梁將身上。例如莊宗“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震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苛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眾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唐末五代的戰鬥文化興盛,武人紛紛藉戰場比試標榜勇力,以莊宗為例,熱愛親戰程度幾至於沉迷。其每次出人重圍均以身犯險,儼然取代鬥將的能事,卻加重了前鋒施救的負擔。《舊五代史·元行欽傳》載:

莊宗好戰,勇於大敵,或臨陣有急兵,行欽必橫身解鬥翼衛之。莊宗營於德勝也,與汁軍戰於潘張,王師不利,諸軍奔亂。莊宗得三四騎而旋,中野為汁軍數百騎攢矛攻之,事將不測,行欽識其幟,急馳一騎,奮劍斷二矛,斬一級,汴軍乃解圍,翼莊宗還宮。莊宗因流涕言曰:“富貴與卿共之!”

自武皇駕崩始,莊宗李存勖即麵對宗室李克寧之叛亂及後梁的不斷攻襲,不能不以軍事強人的姿態展開親征。事實上,在對梁的潞州戰役裏,莊宗及其精銳部隊確以精騎突襲的方式,大破梁軍的圍城,助長存勵親自戰鬥的信心。此種戰法特殊,尤用極迅速的時間與途徑直闖敵陣,達至以寡敵眾的效果,若彼方預早設兵重圍,則相對勝算機會不大。除李紹榮奮身營救外,幾乎在晉王身邊的所有將佐,均以行軍持重為理由極力反對,造成內部戰術部署的不協。《資治通鑒·後梁均王貞明四年八月》載:

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鑲及王處直皆遣使致書曰:“元元之命係於王,本朝中興係於王,奈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將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諫曰:“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陳,將士之戰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韁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謂左右曰:“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於堤下;王引十餘騎度堤,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於中,後騎繼至者攻之於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

又《新五代史·周德威傳》載:

莊宗勇而好戰,尤銳於見敵。德威老將,常務持重以挫人之鋒,故其用兵,常伺敵之隙以取勝。十五年,德威將燕兵三萬人,與鎮、定等軍從莊宗於河上……莊宗曰:“吾軍河上,終日俊敵,今見敵不擊,複何為乎?’’顧李存審百:“公以輻重先,吾為公殿。”速督軍而出。德威謂其子曰:“吾不知死所矣!”前遇梁軍而陣:王居中,鎮、定之軍居左,德威之軍居右,而輟重次右之西。兵已接,莊宗率銀槍軍馳入梁陣,梁軍小致,犯晉榴重,輻重見梁朱旗,皆驚走入德威軍,德威軍亂,梁軍乘之,德威父子皆戰死。莊宗與諸將相持而哭曰:“吾不聽老將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莊宗即位,贈德威太師。

《資治通鑒·後唐莊宗同光元年十月壬申》條:

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鄆州,中夜,進軍逾注,以李嗣源為前鋒,甲戌旦,遇梁兵,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項,梁兵潰圍出,追擊,破之。王彥章以數十騎走,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識其聲,日:“王鐵槍也!”拔矛刺之,彥章重傷,馬躓,遂擒之。

從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下迄晉漢君主,皆為沙陀親從部隊的馬軍成員。石敬塘為左射軍使,劉知遠為橫衝兵馬使,出入戰鬥之間,親身於馬上擊鬥的情況甚為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