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白駒過隙,轉眼便是半月過去。大順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唐帝李曄大赦天下。改元,以大順三年為景福元年。

景福卻不見得真有福,這是個多事之秋。正月,鳳翔李茂貞、靜難王行瑜、鎮國韓建、同州王行約、秦州李茂莊五節度使以楊守亮容匿楊複恭,請出兵討伐,並請加李茂貞山南西道招討使。朝議恐茂貞勢大,若再得山南,則不可複製,於是下詔和解,然而各節度使皆不聽。李茂貞、王行瑜更是立刻擅自舉兵出擊興元(今陝西漢中)。

李匡威與王鎔大軍聯合的速度略微超過河東的預計,大概提前了大半個月。因此李曜的飛騰軍尚未來得及進行完全的新兵整編便同黑鴉義兒軍以及其餘幾支尋常部隊一起組成大軍開赴河東東北邊境臨近。

夾在李克用、李匡威、王鎔三大藩鎮中間的王處存雖是偏向李克用,但此番大戰他原本是想置身事外的,然而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李匡威與王鎔根本沒給他“局外中立”的機會,直接把兵開進了義武軍的地界,大軍逼近易州。王處存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立刻遣使至李存孝軍中求援。

此時的李存孝軍正駐軍蔚州,聞訊之後,在李曜、李嗣昭的建議下立刻起兵南下,擊李、王大軍與行軍途中。不出李曜所料,李、王大軍雖然聲勢浩大,但兩家從未有過配合,加上兩軍各有私心,被李存孝率領騎兵臨陣衝散陣型,而後李曜伏兵盡出,會同李嗣昭一起,帥憨娃兒等眾將大破李匡威、王鎔聯軍,斬獲近四萬。

這一仗,用李曜的話來說,是用河東軍十分力打李匡威王鎔的三分力。河東軍人數隻有三萬餘,而李匡威與王鎔的聯軍約是十萬,但河東軍首先是以有心算無備,又有黑鴉義兒軍為主力,在李存孝這等一個人就能帶動全軍殺氣的主將率領下,打勝仗並不奇怪。

讓李存孝、李嗣昭都頗為意外的是,盡管李曜對飛騰軍的整編並未完全完成就臨時被拉上戰場,然而飛騰軍的表現卻是出奇的好,拋開人數的差距不提,飛騰軍此次的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幾乎已經與黑鴉軍相差無幾!一千五百人的軍隊,戰後清點人頭,竟然足足有兩千一百多顆!

李嗣昭得知後私下詢問李曜這是如何做到的,李曜回答:“無他,證明自己而已。”

得到答複的李嗣昭思來想去,終於明白李曜的意思,原來這些人之前被河東所敗心中本有不甘,此次受李曜的救濟之後,報恩之心和爭勝之心驅使他們拚命作戰,以證明自己並不比任何一個河東兵差,證明救濟他們乃是李曜的一次英明之舉……

李嗣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十四弟之所以算無遺策,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總能揣摩出別人的心思,包括正在想的、即將想的……當一個人幾乎能洞悉別人的全部心思之時,他自然就算無遺策了。

他還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李存孝自打打完這一仗之後,忽然變得沉默了不少。先前李嗣昭並未發覺有何不妥,後來才覺出味來,原來自從這一仗大勝之後,軍中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兵,對李曜的尊敬程度幾乎與他不相上下,包括他帶了數年的黑鴉軍!而與之相反的是,飛騰軍對他雖然也保持了一定的敬畏,但絕無他平時習慣的那種崇拜、欽佩。

飛騰軍的欽佩、崇拜,似乎隻留給他們的軍使一人。

李嗣昭明白過來,卻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處置,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李曜的性子比李存孝更冷靜一些,於是找了個機會將事情拐著彎兒說了出來。

李曜似乎對此並不驚訝,隻是很平靜地表示他已經知道,多謝九兄指出。

李嗣昭一看李曜這個表現,心裏頓時鬆了口氣,因為李曜的表現的確足夠冷靜,分明就是早有計較。在李嗣昭看來,以十四弟之大才,既然早有計較,那必然是沒有處理不了的。

大軍回師之後,李克用自然大喜,下令犒賞之餘,又準了李曜帶兵整編,暫不參加下一步軍事行動的請求。

其實在李克用看來,雖然這次飛騰軍的表現給了他足夠的驚喜,但飛騰軍畢竟隻有一千五百人,下一步軍事行動?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他要整軍,就讓他整唄,反正這次出兵本來就是在他整編未及完成之時臨時拉上戰場的,既然仗打完了,整編自然還要繼續,這也是情理之中。

自此之後,李曜也似乎就安心練兵,把飛騰軍帶到晉陽以西六十多裏外紮營,說是要開展一次長達四個月的“大練兵”。李克用聽到下麵的匯報,隻是哈哈一笑,就擺手不再理會了。

然而才到了二月,天下紛亂之兆卻越發明顯。

首先是朝廷頂不住西部藩鎮的壓力,以李茂貞為山南西道招討使。這就等於承認了李茂貞、王行瑜出兵攻打楊複恭、楊守亮的合法性。

接著傳來了一個中原方麵的好消息,那就是朱全忠出兵擊天平軍朱瑄。他遣子朱友裕將兵前行,軍於鬥門(今山東濮陽境內)。朱全忠本人親領大軍到達衛南(今河南濮陽與滑縣之間)。朱瑄率步騎萬人先襲鬥門,朱友裕棄營走。而此時朱溫並不知曉,於是引兵往鬥門,所到之人皆為天平軍所殺。而後朱瑄乘勝進擊,大破汴軍,朱溫僅以身免。

西南也不太平,威戎節度使(駐彭州)楊晟與前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等約定合攻王建。二月,晟出兵掠漢州(今四川廣漢)境,又遣將呂堯會楊守厚攻梓州(今四川三台)。王建遣李簡迎擊,斬呂堯。又調兵五萬攻彭州,敗楊晟。楊守亮遣將攻成都,以救楊晟,又被王建擊退,而且部將楊子實率二萬眾降於王建。楊晟請楊守忠、守信等攻東川,亦被顧彥暉擊退。自此,王建“蜀中王”的地位逐漸穩固,而楊守亮等楊複恭舊有實力逐漸衰弱。

東南方麵更有大事一件:仍然是這景福二年二月,孫儒圍宣州,楊行密攻取常州、潤州。孫、楊反複交戰的結果是孫儒屢敗。不久之後,楊行密破孫儒大營,斷其糧道。孫儒軍食糧用盡,士卒大疫,楊行密抓住機會縱兵猛擊,孫軍大敗,孫儒被擒斬,傳首京師。孫儒部將劉建鋒、馬殷收攏殘眾,南走洪州(今江西南昌)。楊行密則自歸揚州,又上表田君守宣州,安仁義守潤州。

還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發生在中南,依舊是這個倒黴的景福元年二月,忠義節度使趙德湮卒,其子趙匡凝代領其職。

趙匡凝這個名字讓人很容易產生聯想,聯想到結束五代,開創中華文治巔峰大宋朝的趙匡胤,覺得從名字看,這倆人應該有什麽淵源,按照中國人取名的習慣來說,尤其有可能是兄弟。但其實不然,這二位除了都姓趙,名字裏又都有個匡之外,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邊。趙匡凝的父親景福二年掛掉,也就是公元892年,而趙匡胤出生在公元927年,可見這個“兄弟”是肯定攀不上的。

這個趙匡凝是蔡州人,和本書前文講過的那個殘暴軍閥秦宗權是老鄉。趙匡凝的父親曾為秦宗權做事,因為很賣力,當秦宗權以蔡州為根據地稱帝後,就封其為申州刺史。後來,他的父親又攻下了襄陽,秦宗權就更加重視這位老將了。

但是這位老將卻害了秦宗權。當朱溫攻打蔡州,秦宗權又屢戰屢敗的時候,他就棄暗投明,以秦宗權的根據地——山南東道七州投降了朱溫。朱溫自然心花怒放,立刻上表請唐朝皇帝封其為行營副都統,兼河陽、保義、義昌三節度行軍司馬。並與他的軍隊合二為一進攻蔡州。當蔡州被攻破,秦宗權就被拉到長安砍了腦袋。

趙匡凝就是在他這位老爹死後,繼承了老爹的職位。

其實此人算是唐末最後的忠臣之一,不過此乃後話,暫且別過不提。卻說此時的李克用在一個月內接到這麽多大事的訊報,不禁也有些感慨。巢賊平定已經十多年,這天下卻反而更加混亂了,自己想要做一個阿史那社爾一般的胡兒忠臣,使得沙陀本族能夠如當初突厥汗族一般在大唐真正紮根,就有這麽難麽?

然而,一封信報傳來,卻讓他暫時忘了感慨,憤而大怒:“李匡威!王鎔!還沒輸夠麽,竟然再次組成聯軍,欲攻我河東!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召集諸將,孤要再破李、王,打到他們磕頭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