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夫人作品 帝王歌 帝王歌 卷 五蛟龍出海,玄黃迎路 後記(二)
平林空蒙,暮靄如織,遠山荒寒,煙波浩渺。
歌宛肩披月白色鬥篷,靜靜地佇立在船頭,麵含著一縷淡淡的微笑。
低首凝視懷中的白玉壇子,她伸出冰涼的纖纖素手,細細地摩挲輕撫。櫻唇微張,淺淺一動,仿佛正喃喃低語。
你瞧啊,臨安西湖,我們終於來了。
雖不見蘇堤春曉,雖不見荷葉連天,但簇簇白梅盛開如雲,縷縷雲霧纏綿縹緲,猶如羞答答的美嬌娘,麵遮輕紗,柔美動人。
就像,我嫁給你的時候一樣……
遠處一艘船上,耶律元宜雙眉緊鎖,心潮翻滾。他的眼睛,隔著蒙蒙水霧,一眨不眨地盯著元妃。
身邊一將軍見狀,低聲提醒道:“都統,元妃再美,不久之後也是陛下的女人。都統這樣迷戀她,叫有心人瞧見了,不免招來禍患。”
耶律元宜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曉得。”
那將軍接著道:“元妃就是書中所說的紅顏禍水,害得完顏亮丟了江山又丟了性命……此女不祥,偏偏今上亦鍾情於她,一個個都鬼迷心竅,鬼迷心竅了喲!”
耶律元宜聞言未語,又忍不住窺視了幾眼,滿腹憂思地轉過了身。
冬日的吳山不如春夏秀麗多姿,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宛如滿天飛舞的潔白梨花,裝點著光禿禿的枝椏。歌宛手執羅傘,慢慢穿行於山路間,任思緒潮起潮落,心中感慨萬千。
當初她和弟弟遊吳山,不慎滑下山坡,醒後就身在了公元一一二六年。
距今已有三十五年了嗬。
也算是故地重遊,重遊這個冥冥中與她有緣的地方。
帶著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拓雅見歌宛一言不發。擔心她悲傷過度,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行走。身後三十步外,耶律元宜帶人緊緊跟隨,生怕一個分神元妃就不見了。
一士卒抱怨道:“都統,再耽擱,陛下該惱了,快去催催元妃吧。”
立即有聲音附和道:“就是就是,西湖賞了,吳山也遊了。是時候該啟程了。”
耶律元宜心下微歎,猶豫半會,終是加快了腳步。追上歌宛啟話道:“元妃娘娘,我大金與宋國剛停戰議和,實在不宜久留,以免發生不測。”
歌宛冷笑道:“不測?事到如今,本宮還有什麽可怕的。”
拓雅握住她的柔荑。附耳道:“確實該早些返京,你別忘了耀靈和姑姑的安危。”說完,隻覺腳下一滑,身子搖搖欲墜。歌宛忙伸手拉住她,卻一同摔倒在厚厚的積雪上。
耶律元宜微微一驚,下意識地上前去扶。歌宛疾言厲色地瞪他一眼。厭惡地斥責道:“別碰本宮!”說完和拓雅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耶律元宜眼神一黯,躬身道:“臣失禮了。”
拓雅幫她拍去身上的雪,緊張地問:“可有摔著哪裏?”歌宛搖頭一笑。低頭摸一摸白玉壇子,確定完好無損後,方才望向耶律元宜,淡淡道:“準備下山吧。”
一行人開始向山下移動末世星辰最新章節。
卻無人留意,一支珊瑚茶花步搖。靜靜地躺在雪地上。
一個多月後,馬車飛奔進中都。直抵皇宮。
歌宛掀開幃簾,望著路邊閃過的熟悉景色,心情無疑是複雜的。時移世易,物是人非,數年之前,她是未央宮的寵妃,她的夫君是皇城的主人。她和他有過山盟海誓,她和他亦曾爭吵互相傷害,她和他孕育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如今,一切都變了,變得可怕可怖,令她幾乎快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不知不覺中,馬車已經停下,有宮娥掀開幃簾,跪請她下車。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何也逃不過此劫,隻能見機行事了。
地上跪滿了宮娥,見歌宛出來,紛紛磕頭請安。一體麵的嬤嬤笑著上前,謙卑地說:“請娘娘先入殿休息,更衣之後,隨老奴前往仁政殿覲見。”
說完,瞥見歌宛懷抱白玉壇子,不由得心下一驚,暗忖道:元妃手中之物,莫非是正隆帝的骨灰?
歌宛被眾宮娥簇擁進殿,如同玩偶一樣由著她們擺布。坐香湯沐浴淨身,梳頭盤發上妝。宮娥們未料元妃如此配合,笑得合不攏嘴,一個比一個殷勤。
銷金秀簾外,嬤嬤始終含笑恭敬站立。一膽大的宮娥湊近,低聲問道:“嬤嬤,這元妃真有本是寵冠兩朝?”
嬤嬤橫她一眼,斥責道:“告訴過你們多少次,在宮中要謹言慎行,怎麽老是不長記性?”話說完,秀簾內傳來幾聲響動,嬤嬤急忙收了聲,垂首靜立。
待歌宛掀簾出來,嬤嬤微笑上前,抬眼的瞬間,卻吃了一驚,脫口道:“娘娘,老奴為您準備的新衣花冠為何……”
茗兒幫歌宛撫平素服的衽口,譏諷地冷笑說:“嬤嬤家若是出了喪事,嬤嬤會大搖大擺地穿金戴銀嗎?”
嬤嬤一時語塞,漲紅了臉不再出聲,目光觸及歌宛懷中的白玉壇子,更是驚得連身子都站不穩了。歌宛淡淡瞟她一眼,扶著茗兒徑直出了大殿。
轎輦一路疾行至仁政殿,途中不時有宮娥護衛駐足觀望。亦有一小撮人隻匆匆瞥一眼,便急急忙忙地跑開,將消息第一時間帶給自家主子。
“元妃娘娘到——”
隨著一聲高唱響起,轎輦緩緩落地,嬤嬤親手掀開簾子,恭請歌宛下轎。
仁政殿前,護衛們集體行禮請安,嬤嬤率先進了殿。歌宛靜立半會,平視著前方,拾階而上。
正是日暮時分,寒氣深重,冷風陣陣。仁政殿尚未掌燈,顯得略微昏暗,空曠陰冷,寂寂無聲。
行了數步,引路的嬤嬤福一福身,躡足退了出去。歌宛抱緊了白玉壇子,止住腳步,靜靜地等著殿上之人開口。
她實在不想抬眼看他。
曾經的玩伴,最信任的摯友,完顏雍。
是的,他已改了名諱,不再叫完顏褒。文雅從容曰雍,莊重大方曰雍,似乎與他如今的身份更為相襯。
而烏祿二字,徹徹底底成了舊日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