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前世裏被封在棺木裏太久,以至於沈南枝很多記憶都有些模糊。
像這樣不經意的片段,若非突然提到趙萬物的名字,沈南枝幾乎都要想不起來。
那段記憶的最後,沈南枝記得她挑了一匹棗紅馬。
看起來漂亮又威風凜凜,還有些桀驁難馴,沈南枝喜歡得緊。
可是,趙萬物卻一臉為難地同她致歉:“沈姑娘,十分抱歉,這馬兒是我家主子半年前特意讓人不遠萬裏送回來,就是為了等著日子給人姑娘送禮呢!”
沈南枝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主兒,她當時還笑道:“想來這姑娘該是你家主子的心上人吧?”
趙萬物也隻嘿嘿笑道:“主子的事兒,奴才們哪敢擅自揣測。”
雖然他隻那麽含糊一說,但瞧見他當時的神色,顯然也是見過他家主子同那位姑娘相處的,沈南枝的猜測他既沒有否認,應該就是錯不了的。
這放在前世,本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過隨口寒暄兩句。
可如今再看,沈南枝才覺得冷汗涔涔。
原因無他。
這趙萬物口中所說的主子,是五皇子,蕭子義!
就是那個有意要和劉家結親,要娶劉靜雅的表哥!
如果那棗紅馬是送給劉靜雅的,倒也能說得過去了,可上個月就是劉靜雅的生辰。
若前世那馬兒當真是送給劉靜雅的,算日子,那馬兒早就已經在五皇子府的馬廄裏養著了,若是送禮,也早該送了。
而且,昨日說到秋圍的時候,劉靜雅還同沈南枝興致勃勃地說起,蕭子義給她送了一匹小黑馬駒,性格溫順,倒是襯她心意。
既然已經送了一匹,而且也已經十分合劉靜雅的心意,又怎會在短時間內送第二匹,且跟劉靜雅的喜好截然相反的馬兒?
這種種跡象都表明,趙萬物口中和他家主子心儀的女子並非劉靜雅!
他也許就是第二個蕭祈安!
不然,他一麵答應劉家長輩的提親,對劉靜雅溫柔小意,裝出深情款款的樣子,實際上心裏卻還裝著其他人,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沈南枝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既不想娶劉靜雅,卻為了得到劉家的扶持而不能直接撕破臉皮,隻能表麵上應下……
而且,這也是為何上一世的劉靜雅一直到最後沈家滿門出事,都還好好的,而這一世,卻接二連三遇到這麽多“意外”的可能之一。
因為上一世的劉靜雅滿心滿眼裏裝著的都是沈長安,她想嫁給沈長安,劉家人寵著她,也由著她,並不逼迫於她,所以也就沒有人提劉靜雅和蕭子義的婚事。
而跟上一世不同的是,劉靜雅這一世早早地對沈長安死了心,且心裏也還沒有別人,所以劉家和劉淑妃才想著促成這門婚事,蕭子義拒絕不了,也就隻能從劉靜雅身上想辦法。
他隻要設計“毀了”劉靜雅,這婚事成不了,劉家依然是他堅不可摧的後盾,對他並無半點兒影響,他將來既能娶心儀之人,又不用擔心劉家人因此同他離心,畢竟“錯”在劉靜雅。
不怪沈南枝將人性想得太過陰暗,而是這個念頭才冒出來,很多旁枝末節都對上了,,好似一切都有跡可循。
沈南枝一直以為,劉靜雅叫她一起去溫泉別院,恰好又趕在那個節骨眼上,隻是巧合。
可如果是有人故意在那時候提醒劉靜雅去散心,引了劉靜雅去溫泉別院呢?
那人不但了解劉靜雅,還能在劉家說得上話。
劉靜雅一人前往溫泉別院,她阿娘未必應允,可若是蕭子義提議的呢?
再有,昨日沈南枝在馬車上同蕭楚昀分析的,蓮池那邊,有本事做到這些,而且既了解劉靜雅,又知道順慶帝動向的人可不多。
當時那一瞬,沈南枝心裏掠過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就是在她和劉靜雅乘坐步輦離開錦繡宮前,看到的站在錦繡宮外蕭子義的那道身影。
雖然當時隻是那匆匆一眼,但蕭子義的眼神就給沈南枝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隻是那會兒她腦子暈乎乎的,而且也覺得這個猜測實在離譜,所以也就沒有多想。
如今,這懷疑的種子一旦冒出了苗頭,就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念頭一冒出來,沈南枝隻覺得遍體生寒。
至此,沈南枝隻後悔自己之前怎麽就沒想起來趙萬物這一茬兒!
如果她早些想起來,那在劉靜雅提到家裏有意讓她和蕭子義結親的時候,她就能察覺到不妥,然後提前提醒劉靜雅。
可是,記憶這東西,卻也不是她說想起來就能想起來的。
而且,事已至此,就算懊惱也已經無濟於事。
隻是,有一點沈南枝始終不解。
就算蕭子義不娶劉靜雅,直接表明了態度,劉家也始終是他的外祖家,無論何時都是站在他身後的。
他實在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做出傷害劉靜雅的事情。
除非……
已經臨近晌午,天色依然灰蒙蒙的,似有一場大雨要下。
昏暗的天色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事關劉靜雅的安危,沈南枝寧願是自己多心了,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她連忙叫住了秋雨,立即安排人去劉家問問,最好親自見劉靜雅一麵。
待秋雨去了,沈南枝又一把拽住蕭楚昀的袖子,麵帶緊張道:“我想請王爺幫我查兩件事。”
蕭楚昀也注意到了沈南枝這轉眼功夫的情緒變化。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依然十分好說話道:“沈姑娘,但說無妨。”
他們這會兒站在內院的入口處,雖然都是自家人,但事關重大,沈南枝也不想節外生枝,她一把拉著蕭楚昀進了隔壁小院,叫了墨毅在外麵守著,才單獨對蕭楚昀道:“對於五皇子,王爺了解多少?”
蕭楚昀垂眸看著被沈南枝拽住的袖子,眉眼溫和道:“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工於心計,但也睚眥必報。”
前麵幾個詞兒沈南枝並不意外,但是蕭楚昀評他睚眥必報,倒是有些出乎沈南枝的意料。
不過,這樣也越發叫她心中不安。
“我想讓王爺幫我查一下五皇子府上,是不是有個叫趙萬物的獨眼馬奴。”
這特征很明顯,應該不難查。
上一世在秋圍獵場,當時的趙萬物就已經是五皇子帶來的屬下。
見蕭楚昀點頭,沈南枝才壓低了聲音道:“另外,我想讓王爺查一查五皇子的身份。”
聽到這話,就連蕭楚昀都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沈南枝垂眸,低聲道:“昨日,靜雅姐姐無意中開了句玩笑,說她和五皇子像是被劉淑妃和劉家調換了的孩子,當時劉淑妃的神色有些古怪,我覺得這裏麵也許有問題。”
“雖然也隻是有些懷疑,沒有任何證據,但王爺不覺得,劉淑妃對靜雅姐姐比五皇子這個親兒子還要好,有些奇怪嗎?”
說到這裏,沈南枝不由得想起阿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對比劉淑妃看向劉靜雅的,也是那般寵愛疼惜,半點兒也不為過。
可當劉淑妃提起自己兒子五皇子的時候,那眼神裏卻並無多少這般愛意。
可劉靜雅的容貌一大半都承自劉夫人,她是劉家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叫沈南枝不由得多想的,就是五皇子了……他到底是不是劉淑妃的親生子?
沈南枝猶記得昨日劉靜雅說那句玩笑話的時候,劉淑妃雖然出言訓誡她,但那一瞬,劉淑妃的眼神有幾分閃躲。
若無古怪,沈南枝不信。
而且,讓沈南枝起疑心的還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隻是時間緊迫,而且事關前世,沈南枝也沒想好該怎麽解釋。
她隻道:“他們相差幾歲,不太可能是抱錯了的,而且,五皇子跟七皇子一樣,容貌上像極了皇上,應該是皇嗣錯不了,可未必就是劉淑妃親生的。”
沈南枝想,最有可能的,會不會是劉淑妃生產的時候出了岔子,或者她的身體原因,不能生育,而當時宮裏其他妃嬪所生的孩子,被算計成了劉淑妃的孩子。
隻是可能因為這孩子生母的原因,她對這孩子並不親厚,甚至還不如自己娘家的侄女。
因為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所以她對娘家這個跟自己有血緣關係聯係的侄女才格外疼惜。
這些,若有心去查,總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隻不過,這需要一定的時間。
沈南枝之所以叫蕭楚昀查證這些,隻是想給自己的那些猜測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知道自己說的這些,沒有證據也沒有解釋,聽起來多少都會叫人感覺匪夷所思。
她都做好了若蕭楚昀追問的話,她該怎麽拿出怎樣的說辭,不曾想,蕭楚昀連問都沒問,直接點頭道:“好,你等我消息,外麵風大,你身體要緊,先回屋。”
都這會兒了,他還惦記著沈南枝的身體,連沈南枝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吹不得風。
沈南枝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麽,卻聽到不遠處傳來墨毅的提醒聲:“主子,皇上急召!”
偏偏是沈南枝最著急,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順慶帝要召了蕭楚昀去。
蕭楚昀都微微蹙眉,語氣稍顯不悅道:“可知何事?”
墨毅搖了搖頭,“也許跟北夷使臣有關,今日一早北夷使臣就進宮了,至今還未出宮。”
這麽急,必然是有要緊事,而且事關北夷,就不是小事。
沈南枝自然不能耽擱他的,“王爺先去忙,若有需要,我再差人來找王爺。”
蕭楚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好。”
他扶著沈南枝出了偏院門口,將沈南枝交給了兩個丫鬟,這才轉身離開。
等沈南枝回了自己的院子,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
從鎮國公府到劉家,左右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能往返。
可這半個時辰裏,沈南枝眼皮子直跳。
她甚至還沒等秋雨帶回消息,就先派了追風等人出去打聽,看看蕭子義除了五皇子府外,在城中或者城外哪裏還有別院或者落腳點,另外又叫了人去打聽今日蕭子義的行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著,所以心思格外敏感,還是因為直覺的緣故,沈南枝感覺很不安。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到秋雨回來。
“小姐!”
剛剛秋雨親自拉著阿肆跑了一趟劉府。
才一進門,秋雨就氣喘籲籲道:“小姐!劉家人說,靜雅小姐還不知道小姐您病著,她一早就讓人套了馬車出門,說要來咱們府上拜師學藝。”
可是,都快中午了,哪裏有劉靜雅的身影!
沈南枝騰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身來,可是因為腦袋實在太暈,霎時間,天旋地轉的感覺幾乎叫她站不穩。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秋雨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沈南枝的胳膊,一臉緊張道:“小姐,這麽大一輛馬車,總不能憑空消失,奴婢已經讓人沿路去打聽了,很快會有消息,您別擔心。”
沈南枝哪裏不擔心,從劉家到鎮國公府,說遠不遠,但至少要穿行兩個鬧市街口,這麽多往來的馬車,除非一路盯著,否則現在想去查劉家馬車的動向,雖然最終也能查到,但若真有什麽事情,時間根本來不及!
沈南枝的頭隱隱作痛。
隻可惜,小舅舅日前悄悄出發回了老宅,大舅母她們今日又都去相國寺燒香了,沈南枝這會兒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她心裏正盤算著,就聽到外間響起沈長安的聲音。
“枝枝!”
沈南枝應了一聲。
平日裏雖然不著調,但也守著規矩,長大之後就沒再踏足沈南枝院子的沈長安,這還是頭一次直接跳進了院子,心急火燎地對沈南枝道:“那瘋丫頭呢?”
看樣子,他果真去了劉家找劉靜雅了,隻可惜也沒見著人,而且他應該也隱約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沈南枝定了定神,強行打起精神扶著秋雨的手走出了裏間,一抬眼就看到沈長安抓耳撓腮地杵在院門口。
看到沈南枝,他有些緊張道:“我剛剛一路從過去,並沒有碰到人,可偏偏他們劉家一口咬定瘋丫頭是來了咱們這兒,她人呢?”
沈南枝也想知道。
往日裏她也能冷靜理智的分析,可今日因為風寒的緣故,她頭痛欲裂。
麵對沈長安的質問,沈南枝也隻能皺眉道:“表哥,靜雅姐姐可能真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