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瀑的長發垂在身前,將她整張臉都遮擋了起來,讓人看不出她本來的樣子。

她低著頭,雙手小心翼翼地拿著卷軸,不知道在想什麽,就如老僧入定似的,好半天都是一動不動的。

見這裏暫時看不出什麽,在不知道這周圍情況的前提下,沈南枝兩人也不敢貿然驚擾了她。

那小宮女隨時都有可能回來。

而且,她的話也不能全信,萬一這裏不止她和那白衣白發的女子兩人,沈南枝和蕭楚昀一著不慎就可能陷入被動。

但是這裏地方看起來也不小,兩個人分頭行動顯然效率更高。

沈南枝抬手指了指那小宮女離開的方向,打了個手勢。

小宮女交給她,蕭楚昀的輕功更敏捷,探查周圍的任務交給他。

蕭楚昀稍稍猶豫了下,但對上沈南枝堅持的目光,隻好應下,並用嘴型無聲對沈南枝道:“小心。”

沈南枝點了點頭,腳尖輕點,很輕鬆就離開窗前,一路順著那小宮女離開的回廊方向追了過去。

沈南枝剛轉過一處石壁下的拱門,就聽到鍋碗瓢盆翻動的聲音。

同時響起的,還有那小宮女的抱怨聲:“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白芷啊白芷,你一定要堅強,不能瘋掉哦!總會好起來的,遲早能再次出去!”

“主子愛吃刀削麵,今晚就給她做刀削麵吧,說不定她吃了這個心情好點兒了,就願意同我說幾句話呢!”

……

她一邊忙活,一邊自言自語。

從她的話裏,沈南枝也差不多猜到了她為何會有這樣怪異的舉動。

她被關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身邊唯一的人,還不願意跟她溝通,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日複一日這樣下去,就算是正常人也會瘋癲。

她隻是覺得無邊的寂寥,怕自己的理智和嗓音都徹底被這黑暗吞噬,才會不斷地自說自話。

沈南枝還想再聽,她絮絮叨叨的聲音突然停了,而且提步朝著沈南枝所在的方向而來。

她嗅覺這般靈敏,沈南枝又是在風口處,她身上帶著一縷不屬於這地宮味道的冷香,自然很容易就被這個叫做白芷的小宮女發現。

眼看著她的腳步聲漸近,很快就要來到這處拱門,沈南枝抬頭看了一眼拱門上的石壁。

石壁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沈南枝一個翻身,用腳尖勾著那花紋,直接一個倒掛金鉤將自己懸在了拱門之上。

等白芷輕手輕腳地跟過來,她才從拱門穿過,還沒等發現頭頂上的異樣,沈南枝已經對著她灑了一把秘藥。

聞到那氣息的瞬間,白芷整個人一怔,她就要掩住鼻息,但沈南枝這秘藥是陸翩翩調製的,藥效極強,根本就不是白芷這種沒有功夫的普通人能抵禦的。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抬頭朝感覺不對的頭頂上看去,就雙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等她這邊沒了動靜,沈南枝才從石壁上跳下,然後將她手腳綁住,藏進了剛剛的廚房。

等忙完這一切,沈南枝又再次回到了之前的石台跟前。

蕭楚昀也剛剛回來。

跟他們之前所料不差,這裏地方雖然大,但確實如那白芷所說,就隻有她和那白衣白發女子兩人。

既如此,在綁了白芷之後,沈南枝和蕭楚昀也就沒再顧忌,再一次來到了窗邊。

這一次他們是打算進去找這女子的。

雖然看不清麵容,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見她對著蕭楚昀的畫像那般狀態,他們之間定然有著某種關聯。

蕭楚昀也不知道,那就隻好去問她了。

隻是,叫兩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剛在窗邊站穩,那原本埋頭看著畫卷的人似有所感,突然猛地轉頭朝著窗邊看了過來。

因為她這一番大動作,惹得那鎖住她手腳的玄鐵鏈哐當作響。

在窗邊的簾帳跟前還掛著一個鈴鐺,看樣子,之前她就是通過敲打這個鈴鐺喚了白芷前來。

這一次也是一樣,感覺到了不對勁,她都已經伸出了手去,甚至就連指尖都已經碰到了拽響鈴鐺的拉繩,可卻在看到窗邊站著的兩道人影的一瞬間驀地僵住了。

尤其是她的目光落在蕭楚昀的麵上的一瞬間,她的瞳孔都睜大了不少。

抬起的指尖僵在了原處,微微張開的雙唇止不住的顫抖。

隻這刹那的功夫,她就已經紅了眼眶,死死地盯著蕭楚昀,連呼吸都屏住了。

而同時,在她對麵的沈南枝和蕭楚昀衝擊依然不小。

她那張臉……

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女子的身份……她的容貌,還有她視若珍寶般抱在懷裏的蕭楚昀的畫卷,眼前所有的一切,讓之前的困惑和匪夷所思,在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突然都有了答案。

在沈南枝不知道此蕭楚昀非彼蕭楚昀之前,她覺得七皇子蕭祈安和五皇子蕭子義的容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承自順慶帝,尤其是眉眼。

相比之下,蕭楚昀跟順慶帝相似的地方就少了,沈南枝雖然沒見過珍妃,但那時候想著蕭楚昀的容貌應該是更像珍妃一些。

後來,知道蕭楚昀的真實身份,知道他並非順慶帝親子,跟順慶帝長得不如那幾位相似,倒也在情理之中。

或許他的容貌承自寧王,不過因為寧王跟順慶帝也是手足親緣,所以,蕭楚昀就算沒有其他幾位皇子那麽像順慶帝,但也有順慶帝容貌的影子,並不會叫人生疑。

直到這一刻,看清楚眼前這白衣白發女子容貌的一瞬間,沈南枝才知道,蕭楚昀這是隨了誰。

像!

實在是太像了。

她雖白衣白發,形銷骨立,但那張臉仿似得了造物主所有的偏愛。

即使她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孱弱和狼狽,以及這叫人窒息的環境非但沒有影響到她的容貌,反而增添幾分淩虐又聖潔的美感,那昏暗的房間都好似因為她而明亮璀璨了起來。

若蕭楚昀的劍眉換成遠山黛,清冷的顴骨稍改柔和,那幾乎會跟眼前的女子相差無幾。

沈南枝愣住了,蕭楚昀也罕見地僵在了原地。

那女子的反應更甚。

她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緊緊的盯著蕭楚昀,好似生怕這是她的幻覺,一眨眼,窗邊的人就會消失不見似得。

原本沉悶的空氣,變得越發難捱且壓抑了起來。

蕭楚昀終於回過神來,他轉身走向門邊,想要進去問個究竟。

卻在提步往裏去的時候,發現沈南枝並沒有跟上。

他下意識回頭看向沈南枝。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看到了沈南枝眸中的糾結和遲疑。

蕭楚昀何其聰明,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沈南枝的顧慮。

若這裏麵的真的是他的母妃,她既然被順慶帝用這種方式囚禁在這裏,必然是因為不肯向順慶帝屈膝服軟的,再加上之前那些寧王寧王妃伉儷情深的傳言,隻怕是她對寧王的感情頗深,自然地,對沈南枝這個當初害寧王兵敗不得不遁走漠北的鎮國公府後人,恐怕也不會那麽友善。

而且,這樣的事情,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恐怕都是難以接受的陰暗瘡疤,不會願意被人瞧見的難堪。

沈南枝雖然也好奇其中的答案,但她不想讓蕭楚昀覺得難堪。

她勉強擠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去吧,我在外麵給你望風。”

然而,下一瞬卻見蕭楚昀上前,拉起了她的手,雙眸堅定的看著她道:“陪我一起。”

沈南枝本來也是為了蕭楚昀考慮,但見他這麽說,完全沒有要避著她的意思,沈南枝隻好點頭:“好,一起。”

兩人提步進了屋子。

**的玄鐵鏈摩擦的聲音不斷作響。

“阿初……是你嗎?”

**的女子紅著眼睛,剛一開口,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約莫是太長時間沒有開口說過話,她的發音有些神色,難怪之前聽起來有些古怪。

“阿初……我的阿初!”

說著,她企圖掙脫玄鐵簾子朝蕭楚昀撲來,可是如此瘦弱的她,哪裏可能掙脫得掉比她手腕還要粗的鐵鏈。

就這眨眼的功夫,沈南枝就看到她手腕被磨破了皮,原本白色的袖子被染上了一層鮮紅,看起來觸目驚心。

可她渾然不覺,還在用力的掙紮著,試圖離蕭楚昀近些,再近些。

蕭楚昀拉著沈南枝的手在房中站定,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她卻急忙開口解釋道:“阿初,我是阿娘啊!你肯定不認得我,可是,你看,你跟阿娘長得多像啊!阿娘走的時候,我的阿初還這麽小……”

說著,她費力地舉起雙手,比劃了一下,並繼續哽咽道:“那麽小小的一團……如今卻長這麽大了,他沒有騙我……”

他?

聽到這個字眼,沈南枝和蕭楚昀幾乎同一時間皺了皺眉頭。

隻是還沒等兩人開口詢問,那白衣白發的女子又道:“不對!這如果不是我在做夢的話,你怎麽會來這裏?是不是他對你動手了?不然的話,你怎麽會來這裏呢?一定……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情緒太過激動,還是因為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她的嗓子已然受不住,還沒等說完就止不住的咳了起來。

可她半點兒也顧不上,就連眼睛都舍不得離開蕭楚昀。

見狀,蕭楚昀終於開口:“你到底是誰?為什麽……還活著?”

如果她是寧王妃,那她早在誕下蕭楚昀不久之後,就因為生產虧空了身子,撒手人寰。

聞言,那白衣白發的女子費力地用沙啞的嗓音開口道:“我真的是你母妃,我還活著。”

因為剛剛那一番咳嗽,她原本蒼白的臉頰才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可這話卻叫蕭楚昀眼神漸冷。

他皺眉看向寧王妃,似是想說什麽,但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出口,隻冷冷地看著她。

從外表上看不出來什麽,但是沈南枝能感覺到他握著她掌心的指尖微微顫抖。

蕭楚昀曾對沈南枝說過,他的生辰,就是寧王妃的忌日。

也因為這一點,寧王對他恨之入骨,將他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每有不順就會對他鞭打折磨。

在漠北密室的那幾年,他過的豬狗不如,皆是因為他母妃,寧王妃的死。

如今卻來告訴他,寧王妃還活著?

蕭楚昀還能壓製住自己的情緒,已經很不容易了。

沈南枝回握住他的手,雖然沒有開口,但蕭楚昀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發生什麽,她都會陪著他。

蕭楚昀捏了捏沈南枝的掌心,回應了她之後,這才抬眼看向**的寧王妃,平靜開口道:“你怎麽在這裏?”

看到他還願意同自己說話,寧王妃的雙眸一亮,旋即,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我是沒死,可是我也……生不如死……”

她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些年的遭遇。

她確實因為生下蕭楚昀之後就虧損了身子命懸一線,但卻被順慶帝的暗衛所救並擄走,一路將她帶回了京城。

從此世間少了一個寧王妃,在玉泉宮底下這見不得人的地宮裏,多了一個順慶帝的禁臠。

隻言片語就能說出來的經過,卻帶著讓人不忍直視的淒慘、無助和絕望。

說到最後,寧王妃抬眼看向蕭楚昀:“你剛剛問我為什麽還活著,我也無數遍地問過自己,無數次想就這樣一死了之,可是我就是想再見見你……他用你做威脅,我不敢死……我不敢死啊!”

說到最後,寧王妃泣不成聲。

見狀,蕭楚昀別過了頭去,語氣裏帶著幾分嘲諷道:“你說得如此在意我,可當初不是你服下打胎藥,恨不得將我打掉嗎?”

結果一碗打胎藥沒能打掉蕭楚昀,反倒叫她傷了身子,因此在生產的時候險些要了她的命。

聽到這話,寧王妃淒然一笑。

她紅著眼睛看向蕭楚昀,突然開口道:“這是寧王同你說的?”

蕭楚昀就要點頭,卻才反應過來,這一切都隻是寧王那邊的片麵之詞。

寧王妃分明沒死,為了掩藏她被順慶帝擄走的事實,寧王對外謊稱寧王妃產後虧損了身子而死。

那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寧王撒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