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幾幅畫,畫著不同年齡階段的男子,或坐或臥,或在看書,或在習武。
雖然年齡不同,但從他們的容貌上可以看出來,應該是同一個人的成長痕跡。
沈南枝連忙轉頭打開案幾上的畫卷,接連打開幾幅,都是如此。
甚至就連博古架上放著的畫卷,也是一樣。
“王爺……”
沈南枝又下意識轉頭看向蕭楚昀,並無聲喚了一句。
可是,除了這聲,沈南枝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這一瞬的心情。
一時間,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畫卷上男童沈南枝或許還有些眼熟,一眼沒能認出來是誰,但在看到已經成長為青年模樣的男子,一身黑色錦袍,頭束著玉冠,如玉人似的,擁著狐裘半靠在竹椅上的一瞬間,沈南枝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毫無疑問,那男童就是蕭楚昀。
他身後的景物之所以叫沈南枝覺得眼熟,是因為剛剛蕭楚昀帶著她就是從朝華宮的一角院牆翻過來的。
這些畫卷,斷斷續續地拚湊出了蕭楚昀的成長軌跡。
沈南枝不信邪,接連打開數十個卷軸,毫無例外,全是他。
有他在如冷宮一般的朝華宮的後牆下讀書的,有他在馬場上練習騎射的,在宮宴上被其他皇子排擠黯然離場的……甚至還有一副他在北夷的包圍圈中帶兵突圍的……
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詭異和未知的地下宮殿裏,麵對這滿屋子一路記載了蕭楚昀成長軌跡的畫卷,叫人如何不心驚。
也不知道蕭楚昀想到了什麽,從看到這些畫軸之後,他就低垂著眉眼,一言不發。
就連沈南枝關切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一直到沈南枝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才終於將蕭楚昀從沉思中拉回了神來。
他似乎是想朝沈南枝微笑,不想叫沈南枝替他擔心,但很明顯,眼下他的笑容都帶著些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候,外麵回廊上又有腳步聲響。
之前離開的那道氣息去而複返。
先前那人隻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並未進來,再加上房間裏的光線暗淡,沈南枝和蕭楚昀藏在堆積了大量畫卷的博古架後麵,才沒叫人發現。
但若是這人一進屋,就算不點燈,也很容易透過博古架上的縫隙看到他們。
那腳步聲比起之前來,還要更快更急一些,這一次對方極有可能進來!
可這屋子就這麽大,隻有一個案幾,一個高大的博古架,一張座椅,再沒有其他可以遮擋藏身的地方。
念及此,沈南枝和蕭楚昀幾乎同一時間抬頭看向了房梁。
既是地下宮殿,這房間必然也需要支撐,而且在地底下需要的支撐力隻會更多。
果然,隻一眼就叫沈南枝和蕭楚昀看到了頭頂上高懸的巨大的橫梁。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連忙將剛剛沈南枝打開的還沒有來得及放回去的畫卷迅速收好並歸回了原位。
將將放好,沈南枝就要準備翻身躍上橫梁,可蕭楚昀比她更快一步,一抬手就將她勾在了懷裏,帶著她一起翻身掠了上去。
那橫梁再寬,但也沒有那麽容易輕鬆就藏下兩個人,不過比起他們在梨春堂藏身的那處房梁來又寬敞了不少。
但這次蕭楚昀依然跟上一次一樣,直接一把抱緊了沈南枝,帶著沈南枝,兩人一起打橫側躺在了房梁上。
這個姿勢叫沈南枝背靠著他的胸膛,他的下巴剛好抵著沈南枝的發頂,就連兩人的長發都糾纏在了一起。
應該是吃了那能抑製寒毒的藥丸的緣故,蕭楚昀身上沒有那麽冷了,沈南枝甚至覺得他胸口有些滾燙。
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到了一處。
換做往日,臉皮子薄的沈南枝定然會覺得難為情,免不了麵紅耳赤。
可自從看了那些卷軸之後,沈南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當下,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他們剛剛借著橫梁的遮擋,側身躺下藏好了身形,房門就被人一把推開了。
明明外間沒有風,可在房門被推開的一瞬間,哪怕藏在橫梁上,沈南枝也感覺到了一陣冷意。
不知道對方的路數,沈南枝和蕭楚昀都藏得好好的,沒有探頭去看。
隻默默地聽著底下的動靜。
“咦?”
又是那一聲驚訝。
聽到這裏,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努力回想,剛剛是哪幅卷軸沒放好,露出破綻才叫這人生疑。
可結果是,她剛剛放得好好的,退一步說,就算哪個放錯了位置,這人甚至都沒有打開卷軸來,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定是其他地方被她發現了端倪。
正想著,就聽到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氣。
她努力嗅了嗅,似乎是仔細辨認過後,才用她那奇怪的嗓音開口道:“難道是這次的顏料味道不對?”
之前她隻發出了一個音,叫人聽起來隻當是她聲音沙啞,但現在自顧自地說出這句完整的話來,才叫沈南枝發現,她的嗓子有問題。
有點兒像之前薑嫣然說話的樣子,甚至比薑嫣然的沙啞還要嚴重。
不過,薑嫣然是因為曾經被沈南枝下藥給毒啞了的緣故,那這女子……
而且,她不僅嗓音奇怪,說話的語調也有些奇怪,甚至就連自言自語這一行為看起來都奇怪得很。
正常人,哪裏有這樣自說自話的。
而聽到這話,沈南枝的心跳幾乎都漏了一拍。
這女子的嗅覺好生靈敏!
難怪說她分明沒有功夫,之前隻站在門外就起了疑惑,那是因為沈南枝和蕭楚昀剛從門外進來,空氣裏還殘留了一絲他們兩人的氣息!
但好在他們及時進了屋並關上了房門,阻隔了他們的氣息。
所以她在門口站了半天沒進來,就是在努力辨認,最後沒什麽發現,就打算離開,可走出去不久,又才想到這間屋子,才又連忙趕回來查看。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
沈南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被她發現了,卻在這時候,聽到不遠處響起了叮的一聲響。
那聲音像鈴鐺,很清脆,很遠都能聽見。
聽到那聲音,底下的那女子連忙開口:“來了來了……”
她似乎對那聲音緊張得很,就連語調都能聽出來。
而且聽到動靜,也再顧不得這裏的古怪了,她一扭頭就出了屋子,快步朝外走去。
也是在她轉身之後,沈南枝和蕭楚昀才從房梁上稍稍探頭看了過去。
隻看到年輕的小姑娘正腳步輕快地往外跑。
讓人意外的是,她身上竟也穿著宮女的服飾,跟外麵土坑裏的屍體身上的差不多。
在她輕輕帶上房門走後,沈南枝下意識轉頭看向蕭楚昀,正想用眼神詢問他是不是要下去,卻突然感覺原本那道已經應該離開的氣息突然又一個箭步折返回來。
沈南枝心底咯噔一下,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將剛剛自己探出去的腦袋連忙往蕭楚昀懷裏縮,生怕晚了半步被人察覺。
砰!
房門在這一瞬間被人再次一把推開。
那女子的古怪的聲音再次響起。
“咦?真沒人?看來是我想多了。”
這女子不但嗅覺靈敏,反應也是一流,而且還會使詐,假裝離開,但凡沈南枝和蕭楚昀反應慢了一點兒,必然要被她發現。
叮當!叮當!
不遠處的鈴鐺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比之前更急促。
這次那女子沒再耽擱,終於關上了房門轉身離開。
等她的腳步聲走遠了之後,沈南枝才終於長出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裏到底還藏著多少人,都是什麽樣的身手,他們萬不能打草驚蛇。
這一次,等那道氣息徹底感覺不到了,沈南枝才和蕭楚昀翻身下來。
看著牆上的幾幅卷軸,沈南枝壓低了聲音問道:“王爺可有頭緒?”
既然都畫著蕭楚昀,那這裏的秘密必然跟蕭楚昀有關。
可蕭楚昀卻搖了搖頭。
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麽人能這麽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將這些都畫了下來。
正想著,蕭楚昀注意到博古架上最右邊的一幅卷軸。
也是剛剛那女子最後停下腳步的位置。
蕭楚昀伸手過去,直接打開。
裏麵的畫麵叫沈南枝也看得一怔。
這應該就是剛剛那女子口中所說的“這次顏料”不對的一副。
之前沈南枝看到的畫卷上,隻有蕭楚昀一人。
可這一次上麵多了個她。
畫的是她推著坐在竹椅上的蕭楚昀走在林間小道。
兩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眉眼含笑。
在沈南枝的記憶中,從未有過這畫麵,很顯然是畫師虛構的。
但這也代表了蕭楚昀的一個階段縮影。
自從兩人訂婚之後,他的世界就多了一個她。
這簡直太可怕了。
“走,過去看看。”
橫豎想不通,蕭楚昀一把拉起沈南枝的手,就順著回廊,一路按照剛剛那女子氣息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還沒走出多遠,就聽到之前那嗅覺靈敏宮女裝扮的女子一聲驚呼:“您就消停一點兒吧,那位今天不會來,您這樣折騰奴婢也沒用不是。”
對方並不知道做了什麽回應,那女子又開口道:“奴婢福大命大,沒被那位毒啞,才能勉強跟您說兩句話,若是惹了那位不快,奴婢的小命不保,再送來的人,可就一個字兒也不能說了,您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不是更無趣嗎?”
這聲調,這語氣,就跟宮裏頭那些受過嚴苛訓練的宮女一樣。
再加上她那一身衣服,之前應該就是宮女出身無疑。
話音才落,卻聽到砰的一聲巨響。
那宮女當即跳腳道:“您別生氣啊,您要看哪一個,我這就給您送過來!好好好,都抱來!”
說完,就聽到了她推門而出的聲音。
蕭楚昀連忙拉著沈南枝躲到了一旁的石台後麵。
那宮女約莫是有些急,腳下生風,恨不得立即去將那些畫卷都搬來,所以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沈南枝和蕭楚昀的氣息。
等她前腳走,沈南枝和蕭楚昀連忙快步跟去了她剛剛出來的房間門外。
為了謹慎起見,他們也沒有立即進門,而是先在窗外看了一眼。
隻一眼,就叫兩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屋子裏沒有什麽東西,隻有一張大得離譜的床。
**四角都有長長的手腕粗的鎖鏈。
那鎖鏈上鎖著一個女子。
一開始,她麵朝床內,沈南枝和蕭楚昀隻能看到一個背影,白衣,白發,形銷骨立。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麽,她突然一轉頭朝著窗邊看了過來。
沈南枝和蕭楚昀連忙避開了身子,甚至都沒能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他們身後不遠處腳步聲再次響起。
之前那宮女去而複返。
蕭楚昀連忙拉著沈南枝一扭頭,藏進了旁邊的石台。
剛剛藏好,就聽那宮女用破鑼一樣的嗓子抱怨道:“天天都看這些,有什麽好看的呢?”
雖然嘴上抱怨,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將那些畫卷送了進去。
還沒等她喘口氣,就聽**的女子突然開口道:“滾。”
那聲音同樣沙啞得很。
不過跟前者是被毒啞了的狀態不同。
雖然隻有一個字音,但沈南枝聽著,這白衣女子的嗓子應該沒問題,隻是長期不說話或者極少開口導致的沙啞。
“好好好,奴婢這就走,您慢慢看,有什麽需要再叫奴婢。”
“哦,對了,喜子早上送來的飯都還在呢,您什麽時候餓了,奴婢就去給您熱熱,或者奴婢去給您做碗手擀麵?反正這裏也就隻有咱們兩個,您就別為難自己,為難奴婢了。”
**的白衣白發女子依然沒有半點兒回應。
約莫是怕那白衣女子生氣,說完之後,那宮女忙不迭地退了出來,關上房門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沈南枝和蕭楚昀對視了一眼,立即就看出了對方的打算。
他們剛剛一路過來,也確實沒有發現有其他人的氣息,就如那宮女所說,這裏沒有別人,就他們兩個。
既如此,沈南枝和蕭楚昀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這白衣女子的身份,還有那些卷軸。
她寶貝似的要這些卷軸做什麽?
一個念頭驀地從沈南枝的腦海裏掠過。
但也隻是一瞬,就被沈南枝否定。
兩人在石台後麵等了等,確定那道氣息遲遲沒有再回來,這才輕輕起身,再次來到了窗外。
窗戶半敞。
被手臂粗的玄鐵打造的鏈子束縛住的女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