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的身子還在不斷往下掉。
若是往常,她憑借著輕功,還能努力抓住手邊一切東西,盡量讓自己的身體緩緩,不至於重重摔死,可她這會兒燒得暈乎乎的,根本使不上來力氣。
她身上雖然還揣著陸翩翩給的固元丸,而且,在進入這間屋子之前,她就已經悄悄服下,但這東西再神奇,也不至於服用之後就立即發揮作用。
而且,沈南枝也不確定那強撐起來的精神能堅持多久。
就在她估算著高度,猶豫要不要抽出腰際防身的軟劍抵擋一二,手邊突然感覺一陣柔軟,下一瞬,她和翠兒兩人雙雙跌入厚厚的穀草堆裏。
倒是一點兒也不疼,不過沈南枝隻悶哼了一聲,沒再吭聲。
“沈姑娘?”
翠兒推了推她的身子,見她沒有反應,又才將她一把背在肩頭。
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翠兒背著沈南枝竟然能健步如飛。
而且,她似乎對這密道熟悉得很。
哪怕一路上還有岔路,她都能精準無誤地找到地方。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終於帶著沈南枝來到一處石板麵前。
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法,在那石板上很有章法地敲了一通。
原本嚴絲合縫的石板突然從中間轉出來一條密道出口。
而且,比起剛剛漆黑一片的密道,這出口處隱約有光線露出,看得清這條密道是一路斜著上行的。
翠兒背著沈南枝拾級而上,如履平地,最終又如法炮製,轉過一扇暗門,才終於將沈南枝帶到了一間光線暗淡的屋子。
屋子裏的陳設古樸奢華,看樣子,應該是一間寢居,而且主人的身份尊貴非凡。
一張黃花梨木雕刻的大床格外醒目,就連簾帳,用的都是勾著金線的香雲紗。
幾樣家具看起來簡單,但也都精致巧妙得很,在一側的博古架上,一尊瑞金銅爐裏還焚著香,門窗緊閉,煙香嫋嫋,讓這屋子裏看起來越發昏暗。
密道的出口是在床腳。
翠兒將沈南枝一口氣背出密道,將她丟在**,二話不說轉身就要離開,不曾想,下一瞬卻被沈南枝扣住了手腕。
“沈姑娘?”
翠兒下意識回頭,對上沈南枝清冷的眉眼,一臉驚詫道:“你沒事?”
沈南枝挑眉:“你覺得,我應該有事嗎?”
這話反問的翠兒啞口無言,她猛地甩了甩手腕,想要掙脫沈南枝的束縛,可才一抬手,卻反被沈南枝一把拽著領子,將她一把反按在了**。
翠兒剛要掙紮,沈南枝已經一膝蓋頂在了她的後背,並將她雙手反剪在了身後,讓她動彈不得半分。
“沈姑娘,你沒事!你不是……”
不同於上一次的驚訝和不確定,這一次翠兒可以肯定,沈南枝半點兒事兒都沒有。
沈南枝挑眉:“是啊,我畢竟得了風寒,本就發著高熱渾身發軟,更何況前腳才進福雲樓,後腳就中了你的軟骨香,怎麽可能還使得上力氣呢?”
話音才落,翠兒渾身一僵。
她似是沒料到,自己的小伎倆早已經被沈南枝看去,隻是她依然不解:“你為什麽會沒事?”
樓上的雅間一早就讓人布好了軟骨香,她是因為提前服用了解藥,才跟沒事人一樣。
可沈南枝不一樣。
她分明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跟著她一起進了屋子,而且那會兒隨著屏風倒下,煙塵四濺,也不會有人懷疑到那些四濺的粉塵裏已經混入了軟骨香。
更何況,就算沈南枝發現了不對勁,那麽短的時間裏,她也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她拉進了密道。
翠兒想不通。
她說得沒錯,正常情況下,沈南枝確實沒有半點兒力氣,但她提前服用的固元丹起了作用,還沒等出密道,沈南枝就已經恢複如常。
麵對翠兒滿是疑惑的眼神,沈南枝卻沒有立即搭理她,她拽了一旁的簾帳,將其當做繩子,迅速將翠兒五花大綁起來,然後才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博古架前,將那熏香撲滅。
跟在陸翩翩身邊這麽久,沈南枝也認得一些香料,如果她沒有辨錯的話,這香料裏加了催情的東西。
隻是這香已經燃燒了一會兒,這屋子裏幾乎無處不在。
沈南枝要去推窗戶,可門窗都已經被人從外麵鎖死,根本推不動。
不過問題也不大,她在進門之前服用固元丹的時候,就一並服了一粒清心丸。
那也是陸翩翩沒事的時候搗鼓的,可以提神醒腦,對**軟骨香這一類的東西都有奇效。
不過效果能持續多久,沈南枝也沒有親身試過,為穩妥起見,沈南枝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先熄滅了催情香。
然後沈南枝才走到床邊,冷眼看向動彈不得的翠兒:“劉靜雅在哪裏?”
翠兒將頭瞥到了一邊,咬牙道:“奴婢不知。”
沈南枝冷眼看她:“這是哪裏?”
翠兒閉上了眼睛,不吭聲了。
沈南枝也不急,她取了翠兒頭上的一根烏木簪子,一用力,就將那簪子插進了翠兒的肩胛骨縫隙裏。
鮮紅滾燙的血瞬間順著那縫隙往外流了出來。
翠兒疼得臉色蒼白如紙,渾身戰栗不已,卻依然死死咬緊了牙關,甚至連半點兒聲音都不發出來。
見狀,沈南枝一抬手,在她另外一邊肩胛骨上又戳了一個洞。
這丫頭倒是個硬骨頭。
沈南枝都有些意外。
她隨手拋了烏木簪,站起身道:“既如此,那你便在**等著吧,看這裏催情香也快燒完了,算時間,這裏的那位主子估摸著也快來了吧?就讓你自己去伺候。”
翠兒原是想將沈南枝丟在**再離開的,所以密道的入口尚未關閉。
眼看著沈南枝要走,翠兒原本視死如歸的麵上這才多了幾分慌亂。
“沈姑娘!別!別走……我說……”
“奴婢也不知道是誰,對方隻是叫奴婢將沈姑娘按照他的計劃帶到這裏,就能放了我家姑娘……”
沈南枝冷眼看著她,對她的話半個字不信,而且顯然已經看出了她在拖延時間,沈南枝提步要走。
見狀,翠兒緊緊盯著沈南枝,又沉默半天才開口道:“是七殿下。”
七皇子,蕭祈安。
聽到這話,沈南枝實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似乎是她的反應超出了翠兒的預想或者認知,她眉頭緊皺,隱隱不安道:“沈姑娘不信?”
沈南枝不答反問道:“這是哪裏?”
翠兒低下了頭去,沒有吭聲。
她後背上兩個血窟窿還在不斷往外冒血水,那鮮紅的顏色很快打濕了半邊床鋪,看起來恐怖得很。
沈南枝挑眉道:“蕭祈安的別院?還是說……”
說到這裏,沈南枝頓了頓,看著翠兒反應,才繼續道:“最近蕭祈安接手了戶部的差使,忙得焦頭爛額,七皇子府離戶部又還遠著呢,我猜,他多半會就近挑一處宅子作為落腳休息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她們腳下這一處。
這屋子,就是蕭祈安最近的寢居。
翠兒垂下了眸子,“七殿下對沈姑娘心儀已久,可沈姑娘已有婚約在身,他無奈之下才做出此舉。”
然而,沈南枝笑道:“你家主子倒是養了一條好狗,都這會兒了,還不忘讓蕭祈安背好這口黑鍋。”
話音才落,翠兒睜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沈姑娘這是何意?今日這些,確實都是七皇子授意,奴婢至死,也都是這句話!”
沈南枝冷眼道:“可是,你剛剛的表情分明已經出賣你了。”
既然是蕭祈安,見沈南枝懷疑到了別人,她又何必驚慌,按常理,不該是鬆一口氣才對麽?
聽到這話,翠兒索性閉上了眼睛,不再開口。
她不想說,沈南枝卻偏要同她絮叨:“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蕭祈安也是你們算計的一環,等他一進來,聞到這迷香,再加上**昏迷不醒的我……你再算準了時間從密道出來,殺了他,偽裝成我不堪受辱失手殺了他的假象。”
後麵的事情自是不必說,定然有人剛巧“撞破”,這事情也就鬧開了。
蕭祈安死了,沈南枝也名聲盡毀,而且還背上了殺人的罪責。
就算明眼人都知道事有蹊蹺,但這一切已成定局,又能改變什麽?
而那幕後之人甚至都不必露麵,就可以輕鬆解決了對手。
簡直一箭三雕。
說到這裏,沈南枝眼神漸冷,語氣冷漠道:“我竟是不知,靜雅姐姐待你這般好,你何時成了五皇子蕭子義身邊的一條狗。”
原本緊閉了雙眼,抵死都不願意再開口的翠兒,在聽到沈南枝提及五皇子蕭子義的時候,才驀地睜大了眼睛。
沈南枝就知道,她猜得沒錯。
蕭子義為了躲避婚約,算計的不光有劉靜雅,還有她,蕭祈安,甚至蕭楚昀。
而這一切,從溫泉山莊的時候就開始了。
甚至,更早。
在沈南枝對蕭子義起疑心的時候,就想到了春生的死。
春生的軟肋是他的兄長趙萬物。
蕭子義拿捏了趙萬物的生死在手,又何愁春生不為他做事,甚至付出性命。
嘉禾郡主林瀾音之前在花園裏敲打春生的那番話是沒錯。
應該就是春生在太後麵前給沈南枝或者沈家穿了“小鞋”,所以林瀾音才說,原本太後對沈南枝的態度都還好好的,就在春生麵見太後不久,太後的態度就起了變化。
當時沈南枝在溫泉山莊就想問太後,狗皇帝忌憚的人那麽多,為何她偏偏挑中了沈家做順水人情,挑中了沈長安做了替罪羊。
如今看來,春生“功不可沒”。
蕭子義一早就察覺到了太後背後的那些醃臢事情,也知道因此會將蕭祈安和太後、長公主府、林家,甚至周家捆綁得更緊密。
蕭祈安越強,這樣對他奪嫡之路自是越發不利。
所以他才要挑破這顆毒瘤,斷蕭祈安一臂。
春生隻是個引子,甚至可能連那枉死的姚征也是。
他引導太後盯上沈家,借著姚征的死,嫁禍給沈長安,慫恿太後以此給順慶帝做順水人情。
而另一邊,蕭子義則“慫恿”劉靜雅帶著沈南枝去溫泉別院散心,這一點,在後來沈南枝回憶起當時劉家的溫泉別院裏護衛的布局時,也有所懷疑。
就算當時沈南枝沒有因為好奇自己跟過去,想必也會有人暗中引導她去發現太後的秘密,讓她撞到太後槍口上。
這樣一來,蕭子義既不用自己出麵,也能解決了太後這樁事,還能激化蕭楚昀和蕭祈安之間的矛盾。
他等著看他們爭鬥,不管結局如何,他自己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事實也確實如此。
蕭楚昀拿捏住了周家,重傷了太後,也叫順慶帝震怒,就連蕭祈安和長公主都受到影響。
雖然蕭楚昀和沈家都沒事,但這經此一事,必然讓順慶帝對蕭楚昀也越發多了些提防。
皇儲未立,順慶帝的兒子就那麽幾個,他對另外幾個提防多一些,失望多一些,自然也就將更多的目光放在了蕭子義身上多一些。
此消彼長,削弱敵人,就是抬高他自己。
此次也是如此。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這中間出了什麽岔子,也半點兒牽扯不到他身上。
他手上還拿了劉靜雅在手,他知道沈南枝對劉靜雅的看重,為了劉靜雅,沈南枝也會做出讓步。
他確實好算計。
這些都是沈南枝將之前的一些旁枝末節串聯起來,大膽做的猜測。
而且,翠兒剛剛的反應也佐證了這一點。
“沈姑娘說什麽?奴婢完全聽不懂!”
翠兒緊緊皺眉,“就是七殿下吩咐奴婢這樣做的!”
說著,她眼神一暗,張了張嘴,就要咬碎藏在牙根下的毒藥,隻是還沒等她用力,沈南枝一抬手直接將她敲暈了過去,然後直接一把將她牙根兒下藏著的毒藥囊給扣了出來。
確定了她沒有了其他自盡手段,沈南枝才忍不住冷哼道:“說你聰明呢,你又實在是蠢得很。”
她還沒見過哪個死士連死都不怕,卻還能一口咬定自己的幕後主子是誰。
若真是蕭祈安,她一個字都不承認,邏輯上才是對的。
而且,雖然蕭祈安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卻是極愛惜自己名聲的。
像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要對沈南枝用強且不惜壞了他們各自名節的事情,蕭祈安不可能這麽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沈南枝站起了身來,轉頭看了一眼尚未關上的密道。
她能感覺到固元丹的藥效在消散。
偏偏這時候,外間有腳步聲傳來。
同時,她聽到有人參拜“七殿下”。
蕭祈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