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寸心如割
我看著書頁中的夾層猶豫不決著，我知道若是這樣放著的東西必然是重要的，於是隻是捧著書呆呆坐著。
半晌，我下定決心了。我雖是知道若是我看了，阿晗必然會不高興，隻是好奇心驅使，我便自己安慰自己道：“隻看一張，就看一張。”說著輕輕的抽出第一張，帶著好奇心，從頭至尾的看了一遍，隻是看完這一張。
我如五雷轟頂一般怔在當地，又顫抖著拉出來第二張，隻是看得越多，才發覺，手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
第一張上隻是寥寥幾筆：圍獵之行行刺，打草驚蛇即可，不得傷人。底下又一行寫到，誤傷太子妃。下麵朱批寫著，賜傷人者自裁，安頓其家人。
字跡有些許褪色，揭開了陳年往事，那一晚的刀光劍影和胸口上的劍傷，我絕對難以忘記。我的手顫抖的不成樣子，圍獵之行的刺客是阿晗派去的，隻是為了恐嚇之用，為什麽？我隻是一霎那便想到了，那時候沒有人會懷疑阿晗，隻是懷疑梁家和齊憫，讓皇上對這兩方起疑心，加重了皇上傳位給阿晗的決心。
第二張上隻是寫著叫人去祭祀宸妃娘娘，超度宸妃娘娘自裁的罪孽，望她早登極樂。雖是極其孝順的，但是，我隻是冷笑著，我猶記得我當年問阿晗，他直言相對時並不曾知曉宸妃娘娘的自盡，還那樣百般感慨著自己母妃的離去，如今看來，隻是謊言罷了。阿晗不僅是知道這件事，還早就知道宸妃娘娘是為了他的皇位自盡的。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中滴落下來，我輕輕笑道：“坦誠相待，嗬！說得容易，做起來，如此之難。”
我輕輕的合上了書，隻是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我不想再看，隻是須臾，我又掀開書頁，抽出來下一張。上書著的，使我後悔莫及再次翻開書，使我後悔莫及進了禦書房，使我後悔莫及入宮，使我後悔莫及來到了這個時代，亦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一瞬間。
薄如蟬翼的紙上隻有短短的一行字：以死士刺殺十爺，功成後自盡。下麵的附注是，功成。
我看著看著笑了，滿臉的淚水幹了又落了下來。我咬牙恨到骨子裏的父皇，竟然是白白的給別人做了替罪羊。我那躺在血泊中的阿情那樣小，根本做不了絆腳石，何必要趕盡殺絕！我還記得他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我也記得他嫩嫩的喚我“初晞”的聲音，我也記得他的棺槨抬走的時候，更記得我當時對於父皇的恨，那恨是恨不得嗜血食肉的恨，亦是無可奈何的恨！
可如今，這恨竟應該是對著阿晗的，我如今更是恨自己，沒辦法這樣恨阿晗。
這樣一本書，不知道裏麵是多少人死在了幾個字寫成的授意中？
我知道下麵可能還有更多我不知曉的事情，隻是我打定心思，要知道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隻是越往下看，我就愈加不知所措。太子府被抄家的在大牢度過的那個除夕夜，我讓給若昀的食盒裏放了墮胎藥。阿晗直書若昀肚子裏的孩子“此逆子不可留”，他叫人把藥下到我的食盒裏，他知道我一定會讓給若昀吃的。
我還能記得若昀身下那殷紅的鮮血，還記得她哭著求梁瑞兒保住孩子，我竟不知道是我害得她一屍兩命的，我滿臉冰涼，隻是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對不起，若昀，我真的不知道。”
墨跡一如鮮血，隻寫著，將父皇以自裁之象刺殺。我恨的那個老人竟然是什麽都沒做，竟然死到了自己兒子的劍下，竟然這樣悲慘。
我從椅子上，滑落到了地上，隻是不住的流淚。
“待廢太子離京，刺死廢太子及其同行者。”我隻是看著這一張，渾身的血液如同冰凍了一般，廢太子及其同行者，齊憫和梁瑞兒，他們，被刺死了？忍不住的低聲哭泣，最終哭出聲來。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阿晗為什麽不肯放他們善終？我還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我給了他們浪跡天涯的從容，卻不想他們早隨風逝去，隻餘下了怨恨。
齊憫說的沒錯，不論爭與不爭，都是如雪一般，融化罷了。
下一張是四個字，刺死齊憶。我對齊憶雖是沒有多少好感，隻是阿晗江山已然穩坐，實在不必要再多增殺戮，為何一定要趕盡殺絕？
我看著手中的書頁，我知道我再看下去，也隻是殺戮而已，隻是我不得不看了。抽出了下麵的一張，看罷，果然太後娘娘的飲食裏被下了慢性的毒藥，才會在去歲日日昏昏欲睡，隻是下麵一行字寫道：皇貴妃娘娘覺察。朱批了兩個字，暫緩。
而下一張，太妃知曉之事過多，留不得。我隻是覺得腦袋“轟”的一下全部都空白了，太妃娘娘的死，我隻當真相雖是不堪，我卻絕沒有想到是阿晗。他殺了一個在冷宮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太妃娘娘到底是因為我去走動頻繁，才叫阿晗知曉了太妃娘娘知道許多事，才招致殺身之禍。我哭的心都是疼的，又是因為我，害死了我最親近的人。
月奴知曉皇貴妃往事，殺。
陵縣阿姊知曉皇貴妃身世，殺。
廢皇後夜半至冷宮，如今可除去，留不得。
月奴，竟然是因為看到了我而死的。我當時要是裝作不相識就相安無事了。我竟然還高興的以為是故人相見，卻怎麽也沒想到害死了月奴。
阿姊，那個哭著對我說隻要知道我好久最好的我的親姐姐，竟然隻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的妹妹還活著便被殺了。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對阿晗說了阿姊的事情，都是我派人給阿姊送東西，才將殺手引到了陵縣。
我將紙張攥緊，苦笑著道：“坦誠相待？我坦誠相待害死了多少人？”
太後娘娘深夜相見，卻不想招致殺身之禍。樹欲靜而風不止，太後娘娘早已經和梁家一刀兩斷，隻是想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再說，阿晗早已知道宸妃娘娘是自盡，為何還要為難太後娘娘！
從頭至尾，看完了所有的，我手裏緊緊攥著這些殺了許多人的紙張，最後一張飄飄蕩蕩的掉在了地上，我輕輕的撿起來。我竟然不知道那樣一心護著我的李蓉蓉也是因為我死的，監視著我的人知道了李蓉蓉愛著的是齊悅，又知道李蓉蓉知道我的身份，因此……
李蓉蓉知曉皇貴妃往事，又愛慕親王，留不得。
滿紙的“殺”，“留不得”，我竟不知道我那些所謂的離去了死去了的親近之人，竟是我和我最愛的人一一害死的。
我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往事中滿目的鮮血不住的浮現在眼前。齊情滿身的鮮血和冰涼的手，父皇沙啞的哭泣，齊憫和梁瑞兒揚鞭而去的背影，若昀說要讓她腹中的孩子喚我做姨娘，太妃叫我珍惜眼前人，月奴說人各有命，阿姊抱著我哭的傷心欲絕，母後夜半翻牆時輕輕喚著我“雲兒”，李蓉蓉望著遠處憧憬的樣子，臨死前還惦念著我和阿悅……
怪不得禦前的姑姑一再告誡我，一將功成萬骨枯，犧牲一兩個不算是什麽。怪不得阿悅害怕我知曉了真相會嫌這裏髒，會想逃離這裏。怪不得阿悅總是對我說齊憫和梁瑞兒一定安好，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想要安慰我。怪不得我總是覺得雲裏霧裏的看不清真相，原來真相是不堪入目的。
阿晗從頭到尾都知道，他知道他這個皇位多重要，多來之不易，他的母妃為了他的皇位犧牲，他的父皇一直小心翼翼的保護著他，他自己忍氣吞聲了那麽多年，如今為了皇位，再犧牲幾個，又算得了什麽？
我哭著哭著，眼淚便幹了，再也沒有眼淚。心髒一陣一陣的抽痛，心底卻愈發明亮了，無盡的空洞早已沒辦法彌補。可是，即便是此刻死，我也再也沒有麵目去見那些我朝思暮想的親人，因為都是我的緣由，才害的他們慘死。
這一層層的真相和假象，就像是在封閉環境中保存的嬌豔欲滴的花朵，一接觸到空氣，立馬灰飛煙滅，什麽都沒有剩下，仿佛就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在地上坐著，下一個是誰？阿悅？妙舞？玉宇？林彎彎？阿晗是否要把我身邊的人趕盡殺絕才肯罷手。我若是知道一個皇貴妃會害死這麽多人，我若是知道我進宮會害死這麽多人，我寧願一頭撞死在宮門處，也絕不進宮門。
禦書房沒了我的哭泣，靜的出奇。外麵落雪簌簌的聲音依稀可見，隻是更清楚的是急急匆匆踏雪而來的聲音。不多時，禦書房的門吱呀打開，我回過頭，阿晗便站在那裏，滿身是雪，後麵還跟著尹麗。
尹麗拍掉了身上的雪，便跟著阿晗進來了。一見到我，嬌滴滴道：“娘娘也太不把皇上放在心上了，怎麽沒有通報一聲便進來了？還叫皇上急匆匆的從宸極宮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