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見麵

吉姐兒不敢就接,此時她正坐在香楠木椅子上,讓金桂幾個伺候更衣。曜靈讓人給她擦了身子,換上幹淨小衣,又拿出錢媽媽的衣服給她換上。

吉姐兒自己的行頭,竟比不上錢媽媽,後者去房裏開箱子時,悄悄掉了不少眼淚。

“你隻管拿著,” 曜靈強硬的很,“青桃,開了我的頭麵匣子,撿兩支上好的金簪子給她押發!”

沒人敢說個不字,因聽得出來,曜靈是難得的動了真氣。

一切整理好了後, 吉姐兒帶著一對鑲寶石蝶戲雙花金簪,坐上了竹輦,曜靈在她身後,小心行走。

“怎麽夫人不坐?”青桃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妥。

曜靈擺手:“我坐了半天,腰酸背疼,正好走兩步舒散舒散筋骨。”

青桃不再堅持,扶住曜靈,卻被告之留下來:“屋裏沒人我不放心,若有人來回事,你也好看著辦。”說著曜靈又轉頭對另幾個道:“你們都留下,錢媽媽一個跟我去便了。”

丫鬟們低頭應了,曜靈又吩咐梨白:“爺若回來,隻說我出去城裏轉轉就是,有話回來,我自對他說。”

梨白忙說知道。

走到二門外,小廝們早將車馬備好,曜靈攜手吉姐兒,因不便張揚,便坐了輛青帷小油車,錢媽媽抱著包裹,坐了後頭一輛小車,銅錘一個跟著,慢慢沿粉牆向外走去。

出了大門,曜靈明顯感覺到吉姐兒緊張起來,她伸手過去握住對方,粗糙而蒼老的手,輕輕捏了一把。

“沒事!”曜靈第三次說出這二個字,吉姐兒看著她的臉, 終於平靜下來。

走了近一個時辰。終於到了地方,吉姐兒慌慌張張地想要先下,被曜靈一把拉住。

“錢媽媽。你下頭好生扶著!” 曜靈見錢媽媽走到車前,方放手讓吉姐兒下去。

三人進了客棧。吉姐兒低著頭,有罪似的,領著曜靈和錢媽媽走上二樓,又在一間客房前停了下來,輕輕叩響了房門。

“你跑哪兒去了?大清早的人就不見了?”屋裏傳來劉勤的聲音,於曜靈卻是陌生的。從來她沒聽過對方這樣不耐煩和暴躁的音調,從來他在自己麵前。都是恭謙和溫柔的。

“開門。”曜靈豎起一隻手來,示意吉姐兒別開口,相反,她自己則極為冷靜地吐出二個字來。

裏間頓時沒了聲音。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連空氣也凍結了。

不知過了多久,曜靈倒是一派冷靜,吉姐兒卻覺得自己手心裏全是汗水,再等下去她怕自己就忍不住要叫出聲來了。終於,麵前的二扇木門,嗑吱一聲,開了。

劉勤倒還是沒變,曜靈一眼望去。這個男人外表看去,還是老樣子,雖說是做了爹,也經了些風霜世事,卻還是跟以前在店裏時一樣,或許是因為在自己麵前?劉勤依舊恭謙有禮,麵色也自如的很,仿佛昨天還見過自己似的,全然隻當剛才開門前的那一段空白時間,沒有存在過一般。

“掌櫃的來了?哦不對,現在該稱王妃才是了。”劉勤開口了,說話的聲音也十分恭敬,身子微微向前傾去,雙手自然下垂,斂袖靜立。

裝得有些過了,反看出假來。曜靈心想,這個男人是老練很多了,與上回見麵時相比。

上次還是在他和吉姐兒的婚禮上,他醉生夢死,隻為相忘。如今再見,倒反有種無動於衷的從容了。

“叫什麽無所謂,咱們是一起長大的,還是叫掌櫃的熟悉順耳些。” 曜靈慢慢走過劉勤身邊,徑直走進了屋裏。

錢媽媽扶著吉姐兒,明顯感覺出對方身子有些發軟,她強撐住對方,心裏直可憐這個女人的落魄。

“掌櫃的這樣說,就這樣行吧。”劉勤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曜靈,吉姐兒進來出去,他是理也不理的。

錢媽媽將吉姐兒扶進了裏間炕上,默默陪她坐了下來,吉姐兒臉上有汗,眼裏有淚。她知道是這麽回事,曜靈一出現,自己在劉勤眼裏就不存在了。

曜靈冷冷看著劉勤,卻是連坐也不肯坐一下的,她裹著披風立在屋子中央,看上去真好似一株修長的冬蘭,眉目清揚,身材纖巧,於無聲處,傳出風華來。

“掌櫃的怎麽到這兒來了?”劉勤明知故問,曜靈不坐,他也不敢提出來,隻好換個由頭開口。

“你怎麽到杭州來了?” 曜靈以問代答。

劉勤早知她必有此問,因此在路上便打好了腹稿:“掌櫃的於我是親人一般,掌櫃的出嫁這樣的大事,雖說我沒接著信兒,可到底也該來道個賀,行個禮!”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人也顯得頹喪起來:“於你,我也許不過隻是個普通的夥計,可於我,你卻重要過世間一切。”

曜靈揚起頭來,看向窗外。冬天沒什麽好 風景,小客棧外更是什麽也看不到,隻聽見凜冽的寒風從窗欞外呼嘯而過,帶動著彼此碰撞的樹枝劈啪有聲,可以想像出,枯黃的草莖在風中斷折的模樣,是如何慘烈。

“於我,你總是家人。” 曜靈的聲音清亮明麗,如冰般剔透,如水般溫柔:“自小一處長大,你總是嗬護我,我知道,總放在心裏。因此才想你好,想讓你如正常男人一般,有家有業有子。”

如今你都有了,卻總還對水中明月,鏡中春花念念不忘,這又是何苦?

已經擁有的卻不珍惜,隻追逐幻影中的海市蜃樓,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對一個已婚的男人來說,更是對家庭的不負責任。

這兩句話曜靈沒有明說,可她相信,劉勤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裏間炕上,錢媽媽不覺看了吉姐兒一眼, 後者臉色大為不好,卻還強撐將身子坐得筆直。

“有家有業?”聽了曜靈的話,劉勤默默將這四個字重複又念了一遍,然後冷不丁笑了:“是啊,我都有了。本來隻是街頭上流浪的廢物,如今竟也有家有業了。隻這一項,我就該感念掌櫃的大恩大德了。”

他的聲音不大,可對曜靈來說,卻如雷貫耳。

什麽時候,劉勤曾用這樣的口氣對自己說過話兒?冰冷而執拗,尤其掌櫃的二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來,竟似一點感情也沒有。

錢媽媽鬆開了吉姐兒的手,情不自禁,她向外看去,隔著門簾自然看不見人,可她的目光卻凝注在劉勤聲音傳出來的地方。

“勤哥兒,你這是怎麽了?”錢媽媽忍不住開口。

劉勤沒理她,他看著曜靈呢!

你該知道吧?我是怎麽了?

曜靈自然心知肚明,他在怨自己,怨自己欺騙了他。

不是說一輩子不嫁人的?還是隻為了叫我死心,才隨口托詞的一句空話?

事到如今,曜靈知道,軟語安慰已經解決不了問題,膿頭要出,隻好用銀針剔破,叫它噴薄而出,反倒是幫到正處。

“劉勤,確實當時我心裏是這樣想的,隻不料命運奇妙,後來遇見了王爺。我鍾情於他,他也一樣於我,因此我才嫁給了他,並不在乎他的身份。即便今日他便去流浪,我也一樣願意跟隨。”

曜靈的話,讓劉勤先是一怔,過後大笑:“不在乎身份?京裏可都傳遍了,你先跟著洪家的船出門,洪家三爺對你照顧周到,香姨娘更是愛你護你,你差一點就做了洪家三少奶奶,若不是後來又攀上高枝,隻怕。。。”

“劉勤!”裏間的錢媽媽實在忍耐不下去,不顧吉姐兒還在身邊坐著,一個箭步便衝了出來:“你這說得叫什麽話?掌櫃的多年跟你相處,別人說說閑話也就罷了,這種狗屁不通的東西,連你也相信了不成?”

錢媽媽怒火燒紅了一張老臉,曜靈卻不動聲色。她知道劉勤此來必有怨結,她可以讓他盡情發泄。

不過也隻有此刻而已。

曜靈先示意錢媽媽平靜下來,回去照看吉姐兒,自己則轉身正視劉勤,隻這一眼,便叫後者頭上冒出細汗來。

“說完了吧?” 曜靈的聲音不急不慢,眼裏青光冷冷地閃過:“原來劉勤你這樣看我?既然我這般無恥,怎麽還值得你千裏而來?”

一句話如悶棍,將劉勤打懵了,他呆呆望著曜靈,無言以對。

“我就是這樣的人,看不上你隻因人身份太過低微,是吧?你是這樣想我的吧?” 曜靈冷然勾唇,對著劉勤漠然一笑:“既然如此,忘記我 應該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吧?”

劉勤徹底傻了,他沒想到自己醞釀以久的招數使出去,沒聽到想要的答案,反給了自己一個徹底完全的打擊。

“你不過你還叫我一聲掌櫃的,我便以掌櫃的身份問你,” 曜靈全然公事公辦的模樣:“李公公去了尹家莊三回,怎麽一次也沒聽你去鋪子裏提及?”

劉勤身子仿佛在這個小女子麵前矮了下去。他是萬萬沒料到,曜靈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本以為她會辯解,她應該辯解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