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乾坤(四)
譚邦自是明了季梁之意,眉飛色舞地道:“安釐和無庸公子兄弟感情最好,無庸又是他對抗君上及維持和君上關係的最大臂助。無庸一死,在公在私,安釐定會第一時間親赴無庸府邸。哼,這短短一裏多地,便是他踏向死亡之途······如果龍陽能同行,正好將他們一並了結了。”
“不動龍陽!”馮諼看向唐且,弓腰縮背的老頭兒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呼呼”地喘了幾聲,唐且朝馮諼揚揚下巴。
淡然一笑,馮諼冷冷道:“安釐既令新垣衍為使往接太子增,太子增即已在君上手裏,有了他,君上便占住了正統。龍陽君這些年結黨專權,就讓他垂死掙紮,正可使他的黨羽全浮出來,君上可視情形或除、或貶、或撫,借此良機一次翦滅其勢,省得有人蟄伏下來,銜仇待機以報君上······當年君上救趙,擊殺晉鄙。這幾年晉鄙的餘黨明暗裏給君上造成了多大的麻煩。除去晉鄙事出無奈,可對於龍陽君,我們決不能再重蹈覆轍,自留後患了。”
看到信陵君麵沉似水,緊蹙著眉頭,氣息粗重,深不可測的目光悠悠地不知落在何處,對眾人的話恍無所聞,臉頰不時微微抽搐一下,季梁知道他心裏還放不下要除去公子無庸,正處於極度的矛盾猶豫的痛苦中,故意略提高了聲音,以岔開吸引信陵君的注意,“唐老,如何將除去安釐栽在趙人頭上,想必您也有定算了吧?”
幹巴瘦的老頭陰沉沉地笑了,皺了皺鼻子,撇著嘴拖長了聲音道:“劉巢!”揚起頭,他的眼睛裏洋溢出一種自信的光彩,笑眯眯地緩聲道:“君上在邯鄲,劉巢即有意相投,隻因萱堂尚在而作罷。如今,他老母已逝,趙德又極不成器,故而他死心塌地地投入君上門下。我和老昭都找機會和他談過,此人的忠誠應當無虞。此計的關鍵就落在他身上。我授意過他,近日他和成胥幾人關係走得極近,稱兄道弟,成日廝混在一處。就先由他生事,挑動成胥幾人借酒使性,與無庸公子爭風。無庸跋扈張狂,縱然微服,也決計不會下人一頭。待得鬧出事後,驚惶的柳雲等人自會揭破無庸的身份,何況我也會派人雜在圍觀人眾裏,必會讓那幾個笨蛋知曉他們惹下了多大的禍事。劉巢再從旁攛掇,教陷入絕境的他們去尋楊楓求計,一麵出城入趙軍大營,虛報安釐震怒,派兵圍住館驛,拘扣趙使楊楓,將事情鬧大,攪亂城外趙軍。同時,我們的人會以最快速度把無庸公子被趙國使團中人殺死之事鬧開,更真真假假胡亂造些謠言,如此,大梁城必亂。負責南城巡防的副將姚平是君上的人,成胥幾人進入館驛後,他便會帶兵接踵而至,包圍館驛,擒拿殺害無庸公子的凶犯。嗬嗬,你們說,麵對聲勢洶洶的姚平,楊楓會怎麽做?嗬嗬······”說了太多的話,隻笑了兩聲,唐且便佝了腰,一陣急喘,伴著搜心裂肺的劇咳,咳得兩頰紅黑透紫,眼珠子瞪得象要爆出來。
馮諼移過身子,輕輕撫拍著老頭的背,將茶盞送到他的嘴邊。信陵君目光一凝,略支起身子,關切地道:“唐老,要不要先出去歇一歇?”唐且一邊咳,一邊隻是搖手。好一會,他“咕咕”吐出兩口濃痰,喝了幾口茶,順了順氣,“噝噝”喘著,腰背愈加佝僂了,又恢複了那副昏昏欲睡的病歪歪茫然模樣。
季梁點點頭,道:“姚平故意造大聲勢,激他動手。非走即死的楊楓一旦動了手,再也百口莫辯,唯有強突出館驛而走。姚平隻要堵住南街,逼迫楊楓等人北走,經行宮城一帶······屆時,亂中我們就可尋機坐定趙人鋌而走險行刺大王的罪名了。”
信陵君雙目微闔,緊抿著嘴唇,麵無表情地靜靜思忖了片刻,沉沉一歎,慢慢睜開眼睛,眼角濕潤了,聲音有些抖顫,頹然道:“想不到,想不到我魏無忌竟要連軾二兄,罪實不可綰······為了我大魏江山,為了我大魏祖宗血食,無忌雖死無憾,可為什麽非得要我對同胞手足下此毒手?······”
聲音漸低落下去,熱淚盈眶的信陵君微抬起頭,終於,兩行淚水潸然而下。
幾個人都緊張而專注地注視著半天不言不動的信陵君。
一片靜寂中,一個僵硬死板的聲音極不協調地響了起來,“百戰兵疲,河西盡失,黃河天險,在秦握中,勢敗難回。君上既猶豫難決,昭忌不恭,請辭歸去。”拂袖甩手,老昭忌悠悠地站起,深深一躬,灑然向外行去。
“砰——”信陵君重重一掌擊在案上,茶盞跳彈了一下,傾倒了,大半盞茶水淌滿了案幾,淋淋滴滴地流到地上。
一室皆驚!
沉穩如山的信陵君臉色煞白,毫無血色,形態是鐵石般的冷硬,眼睛卻亮得灼人,痛苦中夾雜著冷酷、威嚴,懾人心魄,叫人心底發虛,不敢對視。
“唐且,馮諼,依計行事!”信陵君一字一吐,平靜、淡漠的聲音裏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森冷,“亂鬧爭持中或可由我們隱伏的人手暗中下手,最好不要讓無庸當場致死······無庸彌留欲見安釐,則你們的行動更有把握!”
“是!”唐且、馮諼垂下眼瞼,不敢看那對冰一樣冷,火一樣熾的眼睛。
氣度越發莊嚴,帶著一股充沛不殺的浩蕩氣勢,信陵君冷厲沉緩地道:“譚邦,著緊加派人手,盯緊了楊楓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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