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立威
蒲布剛衝上兩步,台上大弓拄地,看似有些懶散的鬥蘇狼腰輕扭,背後的長箭已在手裏,食中二指自箭杆滑捋到尾羽,右手舒張,弓開滿月。一刹間,閃著幽光的長箭離弦。
太近了,不到十丈的短距離。
一點寒星,帶著一線冰涼貫穿了蒲布的前胸,巨大的衝擊力狠狠推得蒲布向後飛撞,重重地把他釘在地上。蓬飛的漫天血雨如點點桃花初綻,輕盈地飄飛,漸漸滲入泥地,象一瓣瓣零落的殘花。而直至蒲布帶箭被撞飛,弓弦震顫的繃響和利箭懾人心魄的破空尖嘯才傳入人們耳中。
邯鄲排名前十的劍手蒲布,被一支利箭勾魂!一支長二尺五,鏃長三寸、分三棱,雕翎為尾羽的可怖利箭!
所有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著那具一動不動,眼睛依然可怕地大睜著的屍體,那具熱氣正隨著逝去的生命慢慢散發的軀體。寒氣,自心底泛起。
少原君五官挪位,扭曲得不成人形,臉和脖子都漲成了豬肝色。一瞬間,卻又“唰”地褪盡血色,惶然往後退,兩手胡亂向旁邊抓著,一把撈著徐海拖擋在自己的身前,恐懼得幾乎要失去自製力了。努著嘴,嘴角不斷冒出白沫,話說得又快又急,底氣卻發虛,“楊楓,你,你不要胡來,爺,呃,我······是大趙的封君,你真,真敢傷我,族誅······就是族誅的大罪······”
楊楓寒森地看著少原君,語聲冷厲,一字一句地道:“少原君,軍中法度森嚴,還望君上自重,不要以身試法。否則,縱是楊楓,也救不得君上了。”
少原君有些發懵,打不定主意,茫然左右看著,象隻蛤蟆般張嘴、閉嘴。既想抖起威風衝上去大鬧一番,以挽回麵子,腿肚子偏又發軟發沉,一步也挪不動,然而就此縮回去,心中可大是不忿。
正自計較不定,楊楓的語聲又已入耳,“兵法雲:‘齊勇若一,政之道也。’又雲:‘上下同欲者勝。’令行禁止,最忌各行其是。前幾日成兵衛手綰兵符,統帶全軍,號令混雜,甚至令出多門,莫衷一是。當時我亦不好置喙,唯有盡力從旁相助。這種局麵必須改變。軍旅之事,先嚴號令,現在我首先申明的,就是軍紀。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大王詔。將在軍,雖君命不得受。今我立展浪為軍吏,主傳諭之事,鬥蘇為軍政司執法。至此唯軍命是從,非令者不用。”
站在禁軍前列的成胥一身的血湧上了臉,又羞又氣又恨地低下了頭。
展浪踏上一步,麵色冷峻地沉聲道:“諸軍立行伍,明號令。凡,不從軍令、不遵調度者,斬!臨陣不前、畏縮怯敵者,斬!罔顧同袍、不加救援者,斬!謊言章法、訛傳將令者,斬!”說完,目光一掃台下,回身向楊楓躬身抱拳一禮,退了開去。
楊楓微笑著對少原君淡淡道:“少原君,楊楓行軍旅之事,令行禁止,決不容許有人自行其是。君上既在我軍列中,還請恪遵將令,凜從約束。”
少原君驕貴恣肆,聞言大發了性子,羞惱反衝走了懼怕,用力撥開身前的徐海,象一頭被逼到牆隅裏的困獸,跳著腳又叫又罵:“楊楓,爺聽你的調度?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不過一區區武弁,想爬到爺的頭上,爺會受你播弄?護衛爺等周全,是你職份所當為。你卻拿著個兵符便作威福,毫不存些規矩,放肆之極,可惡!”又惡狠狠地罵左右家將,“你們這幫死人,爺白養你們了,就這麽瞪眼看爺受這武弁的氣。”
楊楓神色不變,無所謂地道:“楊楓此行本是送三公主入魏聯姻,少原君和平原夫人隻是附隊隨行。少原君既不願遵我軍令,那麽軍陣行旅中我亦無法照應君上與夫人周全。君上就準備自行應付囂魏牟吧。”
囂魏牟!又要跳腳大罵的少原君身軀猛向後一仰,呼吸立刻急促起來。一下僵住了。張口結舌,小半截舌頭還吐在外麵,麵孔難看地扭歪了。
一言既出,場下一陣哄然**,隊列驟然有些散亂,許多人兩腿發軟,臉色都變了。便是騎隊中烏家的子弟兵也出現些微亂象。
楊楓揚起兩道長眉,踏上幾步,仰天長笑。台下的官兵愕然看著他,慢慢安靜下來。
楊楓臉色一沉,尖刻地大聲道:“你們害怕了!你們怕了嗎?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是禁軍,是我大趙最稱精銳的禁軍,居然聽到一個以禽獸自居的囂魏牟的名字你們就怕了。”他冷厲的目光掃過台下,很多人都不敢和他對視,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楊楓又踏前兩步,眼裏灼閃著兩團火花,氣勢極充沛地揚聲道:“我大趙,自來就多慷慨悲歌之士,俠烈英風極盛。三杯然諾,五嶽為輕,義理所在,拔劍相向,隻問曲直,不計強弱。而士兵,更是國之幹城,身上承載著國家的安危,維係著父老的希冀。太史簡上,沒有士兵們的名字,但每一道刻痕,都是由他們刻下的。你們的先輩,從趙襄子死守晉陽歲餘,力抗智魏韓三家聯兵,以死自誓,意氣何其昂若;追隨武靈王胡服騎射,奮發蹈厲,睥睨天下,列國為之震驚;與馬服君大戰閼與,狹路相逢勇者勝,暴秦喪膽。你們的同儕,代兵有代郡大捷,諸郡兵馬隨廉老將軍大破燕軍,便是區區滋縣騎軍,亦收平剿馬賊之功。而你們呢,身為禁軍,供給之厚,裝備之精,為諸軍之冠,卻被一個賊匪的名字嚇得發抖。你們的身上,還找不找得到一點武勇的影子,還有沒有你們先輩的一絲餘烈。如果,趙軍的先輩們看見你們這個樣子,他們會死不瞑目。如果,你們的同儕聽說你們是如此的虛怯懦弱,你們禁軍將還有何顏麵。大丈夫死必有名,為國家盡忠出力,死於國事,死得其所,有何可懼?無論在危難,還是失敗,甚至是死亡麵前,都要保持你們作為軍人的尊嚴和勇氣。我,很欣賞一句話,也希望你們能永遠記住這句話,‘一個人並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你盡可以消滅他,可就是打不敗他。’”
他慷慨激昂的聲音黃鍾大呂般回蕩在曠野的上空。禁軍官兵們,有的羞愧地低下了頭,有的卻昂奮地抬起了頭,仰慕地注視著被斜陽殘照在身周勾勒出一層奇異亮彩的楊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