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緊趕慢趕的將郎中請了回來,眾人圍在一處,看那郎中要如何診治。郎中放下藥箱,又是診脈又是翻眼,而後又給老屋一番施針,折騰了足有一個時辰。那銀針插得老屋腳上都成了針板子,也沒見老屋睜眼,反而是白沫吐的更多了。

屋夫人急了,掏了銀子就往郎中手裏塞:“郎中,煩您盡盡力,我家老爺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心痛急發不是小事,那郎中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含糊道:“夫人~莫急~在下盡力~盡力就是了。”郎中推回了銀子:“在下再施針下,勞煩夫人離遠些。”

屋夫人含淚點頭,離開老屋榻邊。那郎中又施了針,還將一個精致的小瓷瓶打開來,放到老屋鼻下停了停。老屋止了吐白沫一事,但並未有大好轉。

“郎中,我家老爺何時能醒來啊?”屋夫人急切道。

郎中靜默著搖了搖頭,而後歎了口氣,言道:“夫人,老爺的心痛病早已不是一兩日了。近日天寒,本就易加重病情,老爺今日又動了心緒,這才釀出大禍來。在下醫術有限,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郎中,你可是雲寧城診金最高的郎中啊!你不救他,我要找何人救他啊!”屋夫人兩眼掛淚,看著都讓人心疼。

郎中又歎道:“夫人,不是在下不救老爺,人各有命,在下隻是郎中,不是大羅神仙,隻能醫病,不能醫命啊…”

“你是說~我家老爺他~活不成了?”屋夫人止了哭聲,質問著郎中。

郎中沉默,欲要轉臉,將作為診金的那錠銀子掏出放到桌上。屋夫人還是不依不饒:“你說啊,我家老爺他到底能不能活啊?”

“夫人,恕我直言。老爺若能過得今夜,便能平安了,否則…”

“你的意思是…老爺他過不了今夜了?”

“夫人,在下盡力了,請節哀。”郎中自提了藥箱:“在下告辭。”知趣的走了。

郎中走後,屋夫人一下子坐倒,抓起老屋的手,不住哭了起來。不多時,她又不甘心,叫了侍女來:“去把我的所有參片都拿來,煮了水給老爺灌下去,快去!”

侍女不敢耽擱,不多時,便端了人參水來,屋夫人接過水碗,舀了一勺,喂給了老屋。那人參水卻順著嘴角全流到了老屋脖子上,好似一滴都沒有落入喉中。

屋夫人急的放下水碗,不住的用帕子給老屋擦著脖頸:“老爺,老爺你要喝進去啊,喝進去啊。”

屋夫人守著老屋,不住的喂水,老屋一邊流,她就一邊再接著喂。到了天黑她喂不動了,就叫了侍女來接著喂。二更時分,老屋的手微微動了動。

一側的屋夫人以為那人參水起了作用,便接過了水碗,自己又喂了起來,不想這一次,倒是真的喂下了三五勺。而後老屋臉上的鐵青也退了些,直到三更時分,老屋竟睜開了眼。

屋夫人喜道:“老爺,老爺您醒了?可還心痛?”

老屋痛苦的點了點頭,異常吃力的樣子。

“老爺,您餓了吧,我去讓他們備些吃食,你想吃什麽?”

老屋輕輕搖了搖頭,微微長了嘴,似要說些什麽,可聲音太小,屋夫人聽不到。不得已,她俯下了身子,將耳朵湊近老屋,才聽了清楚:“兒子,兒子他~不爭氣~我屋家~屋家…”

這成了老屋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直到回光返照之時,他心中還惦記著屋家的飛黃騰達。可這一日,他永遠看不到了。老屋的手垂了下來,嘴巴固定在一個形狀,再不動了,眼睛睜得老大。

屋夫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輕聲喚了兩句:“老爺,老爺?”

沒有應答。

而後屋夫人顫顫巍巍的伸出了一直手指,緩緩放到了老屋鼻下,早已是沒了氣息。屋夫人繃不住了,雙手一舉,轉頭就趴在了老屋身上,拍打著老屋,嚎啕大哭起來:“老爺啊!老爺!你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我可怎麽活啊~怎麽活啊~”那樣子,半點看不出她往日和老屋不和的糾葛,反倒成了一對素日恩愛的夫妻,一死一悲,令人動容。

屋明哲直到他父親去世,也是個不爭氣的兒子。遠在千裏之外的他還不知家中已經起了如此巨變,此生唯二披麻戴孝的事情,就被他稀裏糊塗的錯過了一次。

倒是黃將軍在開城門一事之後,對屋明哲改觀不少。也不再避忌他了。用黃將軍的話來說,屋明哲這是戴罪立功,熊月能被傷的如此慘狀,都少不了屋明哲之配合。其實黃將軍當初給屋家送信,也並未想過會氣死老屋,隻是受了馨兒和木瀚卿之影響,想讓老屋快些迷途知返。黃將軍想著,老屋知道了兒子已然不願再為熊月做事,定會死心,他屋家也不至於越陷越深,最後退無可退。誰知老屋是個醉心飛黃騰達之人,又有心痛的毛病,這一氣,竟然就讓那恨鐵不成鋼的執念給帶去了陰曹地府。

屋家不比軍中,有快腳之人能奔襲數千裏送信。前方戰事吃緊,屋夫人思來想去,還是不宜將老屋已死之事派人告知屋明哲,不然按屋明哲的性子,定會自亂陣腳,軍中風雲突變,若是屋明哲知道了家中之事,非要垮掉了精神不可。屋夫人好在理智尚存,重創之下,她不想失去了丈夫的同時又失去兒子,故而不得已,她一個人撐下了整個葬禮,生生按住了老屋的死訊,沒往雲寧城外透出分毫。

好在屋明哲在前線總算不被排擠在外,成日裏又能和木瀚卿和馨兒在一處了。黃將軍曾言七日之內那熊月必撤兵,故而這幾日大興軍士隻以探聽為主,並未有所動作。黃將軍的副將勸黃將軍要乘勝追擊,可黃將軍卻以為他們已是重創了熊月軍,不好再斬盡殺絕,不若讓他們主動撤軍,這樣彰顯大興雄風,不戰而屈人之兵,讓熊月人不敢再輕易用兵,或能換來更長久之和平。

在黃將軍的堅持下,大興軍士雖有微詞,也不好多言。馨兒等人不懂打仗,但黃將軍在大興威名在外,木瀚卿篤信他必能逼退熊月。屋明哲對木瀚卿的話很是放心,便趁了此機會,收拾了行囊,成日裏在帳子裏放著,就等著一聲令下,開拔回家。

大興其他軍士見主帥都鬆弛下來,熊月又不再來犯,連每日城牆下的“例行一罵”都沒了,索性也收起了緊張之神經,吃吃喝喝,閑了還能唱個酸曲,休養生息,好不歡樂。就這樣拖著一連幾日,大興都沒有再找熊月的麻煩。

熊月這邊,死裏逃生的朱罡烈痛失副將,他本人也受了輕傷。從回來後,朱罡烈就閉門不出,往日便比常人要黑的大臉,現下就如唱戲的花臉一般,像掛了墨,離近看,全是怒氣,還露著一絲猙獰之色。

朱罡烈素日裏除了對那已身死城中的副將還有笑臉,對待其他軍士,很少有和顏悅色之時。因而他雖善戰有威望,軍中之人卻多畏懼於他,不敢多加親近。現下看他的殘破盔甲上都透著敗績,更是無人敢上前詢問傷勢。朱罡烈營中留守的副官怕他流血多了傷身,在側旁逮了個大頭小兵去找隨軍郎中。旁的人,隻圍著朱罡烈,無人上前攙扶,也無人敢多說一句,都隻出了眼看自家將軍,大氣都不能喘出一口。

郎中帶著藥箱前來,見了眾人這番光景,他自然也不敢單獨向前。隻得拉了副官來,低聲耳語道:“大人,行行好吧,煩您讓將軍快些入賬,在下也好為他脫衣診治包紮。”

“你~你自去~便是。”副官比郎中更知曉朱罡烈心性,也不願去開這個頭。

郎中見副官不願出聲,低下頭來,不再看向副官,歎氣道:“在下上有老母,下有稚童,真擔待不起這番重責。既如此,在下隻好得罪了。”

副官還未及反應,隻覺自己腿上一陣酸麻,立時就站不住了。身子不受控的摔到了朱罡烈跟前,險些將頭磕到了朱罡烈腿上。

“這般五體投地之大禮,你用不著給我行。”朱罡烈沒好氣的白了副官一眼,若不是他身上疼的厲害,真想踹上這不得寵的副官兩腳。

事已至此,副官已知是郎中做了手腳,可他並未親見那郎中的手段,將軍又在氣頭上,若此時添油加醋,怕是郎中性命不保。數萬的軍士,也不過就這麽兩名郎中,若再少一個,軍中更要吃緊了。無奈,他隻得壓了火氣,以大局為重了一回:“將軍,下官,下官看您傷了身子,急得倒了。請您快些進賬包紮吧。”

“娘們唧唧的!”朱罡烈狠瞪了副官一眼,也不扶他,自起身回了帳子。副官趴在地上,給那郎中試了眼色。這才算平了朱罡烈的大怒,眾人得以喘息一二。

朱罡烈算是轉危為安了,可遭了這番慘敗,整個熊月大營中,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