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隻知三朝前那位主事是個奇女子,至於這女子和土、木、屋三家的淵源,他並不知曉。一番疑惑下,便也回了府裏,見到妻賢女孝,魏大人也便不願再深究往日之事了。

土木屋三家的跟班車夫,早就將今日之事傳到了各自府上。木瀚卿到家時,他爹娘已在門口迎他了。木老主事自覺臉上有光,吩咐下人去雲來酒肆給兒子請了個廚子,在院子裏和樂的擺了個小家宴,連家中的下人都賞了散碎銀子,一時間木府內一片和樂。

屋明哲回了府,日子可就不那麽好過了。他爹本來已經在雲來酒肆包了幾桌宴席,準備明日午時大宴賓客,慶賀一下自家兒子在皇上麵前得了大臉。沒想到,這被大法瑪都說成福氣厚的兒子,居然連個梁都上不好,老屋的顏麵全掛不住了。再加上屋老主事之前在親友前鼓吹得過了頭,風聲傳開後,之前得了帖子的,盡數都找了緣由退將回來,搞得老屋午飯還沒用完,就不住的要接待前來退貼之人。最後隻有土家和木家還算給臉,沒找人來退帖。但出了這事,老屋最不想見的就是那兩家人了,於是乎他主動派人給兩邊送了點薄禮,推說自己頭疼,就不辦席麵了,這才搪塞過去。

屋明哲進門時,老屋的怒氣就快要灌滿整個屋家宅院了,見兒子進了門,老屋拿了把掃帚就要打屋明哲:“你個不爭氣的,你個天煞黑的,你個作死沒本事的,白養了你二十年……”

“爹,您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屋明哲邊跑邊喊,還是沒讓老屋停手:“哎呦!”一掃帚把打在了屋明哲後背上,真真的疼。

屋夫人看兒子被夫君追得滿院子跑,趕忙讓下人把大門關了,在後頭揮著帕子叫到:“老爺,有什麽話好好說,這還有下人呢,仔細真傷了哲兒。”

“下人怎麽了?我就是要折折這小子的顏麵,讓他莫要再犯。”

屋夫人勸不住,屋明哲父子在院中跑了一圈又一圈,一時間屋家宅內是雞飛狗跳,下人想看個熱鬧,都被屋夫人用銅板打發下去了。也不知道這場父子大戰何時能完……

跟木家和屋家相比,出盡風頭的土家這日是低調異常。怎得說馨兒也是個冒名頂替的,且土夫人曆來為人低調,可不想去再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了。故而隻親自下廚給馨兒燒了幾個開胃的小菜,也算是慶賀了一番。恰好馨兒也不想多做張揚,二人帶著茂兒和香秀和樂的吃了餐飯,馨兒便跟著土夫人去了後堂。

土洪的靈位已經被土夫人搬來了此處,不用說馨兒也知,師母拉她來,必是要告慰一番師父了。

“老爺。”土夫人點了三柱香,朝土洪靈位拜了拜:“馨兒今日在上梁儀式上,展了我土家顏麵。你教她十載,總算有所成。望你在天有靈,定要保馨兒平安當差,保我土家人丁安泰,還要保…”土夫人不知怎的,將最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馨兒見土夫人的神色,便已知她心中所想。縱然是土玲瓏的出走,險些讓土家人丁盡滅,可母親牽掛女兒之心,又豈會斷絕?這最後一句,必是要保土玲瓏的。不過是當著馨兒的麵,土夫人不忍說出口罷了。

馨兒取香過來,拜了三拜:“師父,若您在泉下有知,望您能保玲瓏小姐平安,早日和師母相見。”

土夫人沒想到,洪馨兒既然說出了她心中所想,詫異之色迅速轉為欣慰:“好孩子,你不怪玲瓏嗎?”

“師母,玲瓏小姐雖所為有不妥之處,可您與她到底是血脈相連,不得中斷的,就像我娘親,也總是牽掛著我呢。”洪馨兒說到這裏,聲音漸小,有些想她娘了。

“馨兒,你放心,今日裏你所得之財物,我會陸續派人給你家中送去。但為免起疑,你在宮中得臉的事情,還是要瞞著你爹娘的,你可知否?”

馨兒點點頭道:“師母,我當差多日,多得您照料,這賞賜也要留些給土家啊。”

土夫人扶了馨兒坐下,言道:“我土家之生計,你全然不必掛懷。土家做了多年主事,小有薄產,郊外還有不少賜下的良田,不靠你的月俸,我和茂兒也足夠衣食無憂了。若不是你師父性喜質樸,這宅院也不至於至今還是此等規模,早就同木家和屋家的一般大了。”土夫人提起土洪,又不免落了淚:“可憐你師父做了一輩子的造園聖手,到最後,自家園子都沒來得及修建,就這麽撒手人間了。嗚嗚…”

“師母,您仔細身子。”洪馨兒用帕子幫土夫人擦淚,不住安慰著。

“可憐我土家一雙兒女,邦兒遠走,玲瓏至今音信全無,若哪一日我也去了,怎得跟你師父交代呢?嗚嗚…”

“師母,您不是已經差人去查玲瓏小姐下落了嗎?”洪馨兒邊給土夫人順背邊問。

“這丫頭做了這麽沒臉的事…”土夫人至今說起土玲瓏,還是有些臉熱:“不好大張旗鼓的找,隻能讓那小廝暗地裏查探。我土家又不是辦案捕快,到今日裏,還是沒有消息……也不知,也不知玲瓏身在何處。我這幾日總是夢到她在火堆中喊我。可別是出了什麽事。”

“師母,玲瓏小姐無事的,您放心便是。”洪馨兒答的篤定。

“這…”土夫人喝了口水,壓下了驚詫:“你從何得知她無事啊?”

馨兒看看四下,起身去關了門窗。夏日裏這動作做完,屋內著實有些燥熱了,但土夫人急著聽馨兒解釋,也是忍得的。

“馨兒,你且細說,你怎知曉玲瓏無事的?”土夫人怕馨兒悶熱,將茶盞打開,遞到了馨兒手裏。

“師母,上梁之前,魏大人曾要了三個主事的八字去給大法瑪批看,這事您可知曉?”

土夫人點點頭:“這乃我大興之舊例,你師父跟我提過,必要是主事中最有福氣之人,才可上梁的。我還想問你,為何前日裏定的並不是你,今日你上梁,大法瑪沒反對嗎?”

馨兒想了想道:“大概是大法瑪仁厚,怕在場的樂伎宮人們被殺,才故意沒點明這一層吧。今日境況太過危急,我上梁也是權宜之計。”

“這倒不是沒有可能。可你這相看八字一事,和玲瓏有甚關係?”土夫人還是不明。

馨兒壓低聲音道:“師母,我知曉您掛念玲瓏小姐,那八字,我給的是玲瓏小姐的。”

“什麽?”土夫人驚道:“你這孩子,大法瑪批命,多難得的事情,你可真是…”土夫人想責怪下馨兒主意太正,錯過了機會,但馨兒一心為她,又說不出怪馨兒的話,隻得又問:“大法瑪是怎麽說玲瓏的?”

馨兒笑道:“您盡可安心,雖我沒看到批文,但魏大人說,我三人都是能平安到老的命數,隻不過屋主事福更厚些罷了,這才選了他。”

“好啊!好啊!定是你師父護著他女兒,我家玲瓏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大法瑪說的,定是準的。”

“那師母已是寬心,您可早些安置吧。”

“馨兒,明日起你便可有十日休整之期,好生歇著,不必早起。財物我派人送去便罷了。”

“多謝師母照拂!”馨兒道了謝,推了門就扶著土夫人先回了正房,自己又轉身回廂房睡下了。

大概是連日來太過勞累,外加上梁時,馨兒也是緊張的很,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馨兒才勉強睜開雙眼。剛梳洗整齊,香秀就來她房裏尋人了:“馨兒,你且快些,前麵有個宮裏來的內監,說是五公主召你進宮。”

洪馨兒雖說已跟五公主結了些淵源,但她平日忙著活計,跟五公主並無太多玩樂機會,因此在馨兒看來,五公主和她的關係,遠沒有她和魏輕言親近。今日這沒頭腦的來召她,也不知所謂何事。

但皇家之人下令,馨兒不敢不從,便言道:“香秀姐,你且讓那內監等等我,我這廂換件羅裙便去,免得在公主麵前失了儀態。”

“你大可放心,我已打發他在吃茶了,慢慢打扮便是。”

香秀這人做事,洪馨兒還是放心的,但也不好耽擱太久,馨兒撿了件不很出挑的幹淨羅裙,稍戴了兩件首飾就出來了。

內監引著馨兒上了馬車,不多時,便到了宮門口。這一次因為是公主相邀,居然沒有人給她圍黑布,也是少見。

內監將馨兒引到棲梧宮外,便讓馨兒自進去。

馨兒對此處已是熟了,及到了前殿中,公主已坐定等著馨兒了。

“下臣土玲瓏拜見五公主,願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洪馨兒守著禮數,一進門就開始叩拜。

“快些起來土主事,你我姐妹之間,不需這禮數的。過來坐。”五公主倒真是把馨兒當了妹妹看,毫無架子。

洪馨兒依命坐定,五公主跟她一番寒暄,無非就是提下近日身子可好,以及昨日上梁之事,馨兒一一作答,也未覺不妥。

五公主見時機成熟,便奔向了主題:“土主事,昨日你見到我皇兄,可有所感啊?”

洪馨兒真是沒參透這話是何意,便隻得道:“陛下英明神武,威震四方,下臣能得見聖顏,實乃平生幸事。”

不成想,馨兒這話剛落地,屏風後就有了動靜,馨兒本能起身想去查看,五公主趕忙出手攔下了她:“土主事,許是後麵的筆墨沒放好,落了地罷了,不打緊的。接著說話吧。”

馨兒點著頭,眼睛卻沒從那屏風上挪開。她眼尖的見個鑲了金線的裙角露出了一點。一陣涼風襲來,馨兒嗅了兩嗅,這殿中不知何時有了股子果香味。

殿內並無蔬果擺放,而五公主身上的香粉也不是果香味的,馨兒自己又沒有擦香粉,這難道是……

馨兒想起昨日在園中時,她跟皇上答話時,曾問到了一股相似的氣味,這屏風後的,可能就是皇後!

得知了屏風後大人物的身份,馨兒說心中不慌可是假的。她聽了多年話本,早知後宮中女子酷愛拈酸吃醋,難不成皇後是怕她往皇上身邊湊,才讓五公主出麵來套話?

馨兒想到此處,那英明神武的詞可是惹了大禍,這不擺明了說她對皇上有所仰慕嗎?這可如何收場。

好在五公主直接給了個台階下:“既然如此,若讓你在我皇兄身邊服侍,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