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馨兒跟著宮女來了棲梧宮,一路上因為有那腰牌護身,她並未受到阻攔。盡管經過的內監和宮女沒少朝馨兒這邊瞅,但馨兒不是木瀚卿,她從小在市井間打滾,見慣了他人異樣的眼光。現下裏她渾身濕透,還沾了不少泥點,頭發打綹的貼在頭皮上,束發的發簪都掉了,實在是跟宮中氛圍格格不入,這些人懷著各種心思多看她兩眼,也實屬正常。故而馨兒並未覺尷尬,大大方方的就進了五公主的宮門。
“土主事,煩勞您在這等下,我進去通報五公主一聲。”
“玲瓏就在這等,姐姐且去吧。”
宮女輕輕一笑,轉頭就去通報了五公主。公主將洪馨兒迎進了寢殿,同樣幫馨兒拿了幹淨羅裙,備了薑茶。馨兒自是千恩萬謝,不在話下。
等馨兒安頓下來,五公主便賜了她坐,繼而先開了腔:“這羅裙不必還我,就當我贈你的。我今日找土主事來,是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馨兒眼珠轉了轉,放下了盛薑茶的瓷碗:“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玲瓏定當竭盡全力,以報您今日贈衣賜茶之恩。”
“土主事,你能這般說,我便放心了。也不是什麽難事的。”五公主笑笑,把手舉到空中,互拍了兩下:“出來吧,輕言。”
魏輕言從側殿中掀了簾子出來,低頭不語的站在那裏,手中還捧著個平盤,上麵擺了一把銀酒壺和三個小酒盅。她立在原地,就是不肯過來。
五公主見魏輕言這樣,笑著走過來,把她拉到了紫檀桌邊。馨兒見狀,忙站起身,且看這魏輕言要如何動作。
“輕言,你怎麽答應我的?”五公主站定,笑著看向魏輕言。
魏輕言的小臉漲的通紅,也不言語。隻見她將那平盤放在桌上,拿起銀酒壺,斟了一小杯甜酒,雙手捧到了洪馨兒眼前:“土主事,多謝你今日救命之恩。”
當著五公主的麵,馨兒雖有狐疑,卻不得不接過來。她攥了那酒盅在手裏,沒敢喝下去。
“你是怕我毒你嗎?土丫頭?”魏輕言這話問的直接,馨兒還未及反應,就見魏輕言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酒盅,脖子一揚,一飲而盡:“這下你不怕了吧?我是真心來跟你道謝的。”
馨兒沒想到,刁蠻任性的魏輕言,既然有如此爽朗的一麵。她怎可再推辭呢?當下裏,馨兒便斟滿了兩杯酒,遞給了魏輕言一杯:“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魏小姐若不嫌棄,你我可否同飲此杯?”
“嗯。”魏輕言笑著接了酒盅,跟馨兒碰了個杯,兩人飲了酒,互看了幾眼,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那我就做個主,從今日起,土主事和輕言的誤會就一筆勾銷了。你二人從此也要做好姐妹的。”五公主對於她調停的結果很是滿意。
魏輕言拉上了五公主,將另一個酒盅遞給了她:“怎得公主姐姐就要遠離了我等不成?”
五公主最吃不得魏輕言鬧她,趕快接上一句:“不遠離,不遠離。日後土主事也是我妹妹了,如你一般可好?”
三人就此言和,在一處吃了數盅酒,說了好些掏心話。馨兒還將他們修園子時的趣事講與二人聽。五公主久在宮闈中,從未覺得如此歡心,越發喜歡馨兒,她差了人去魏大人那給馨兒告了假,非要拉馨兒多坐一坐。直到宮門要落鎖時,五公主才將洪馨兒和魏輕言放走。
待到離去之時,魏輕言已有了微醺之意,魏大人拉她上車,魏輕言還不願鬆開洪馨兒的手:“土丫頭,你太有趣了!明日,明日等我,我還來找你!”
馨兒好說歹說,總算哄得魏輕言鬆了手。魏大人拉人走了,馨兒便自回了土家。這甜酒並不太烈,反倒有些助眠作用,一覺醒來,馨兒覺察腦子都清明了些。回想昨日之事,她不覺笑著搖了搖頭,又去當差了。
原以為昨日魏輕言不過就是說笑,沒想到,晌午過後,她果真來了禦花園。隻不過這次魏家千金不再圍著木瀚卿轉,而是點名來找洪馨兒的。
魏輕言拉著洪馨兒從眾人跟前走過時,幾位膽大的工匠還議論了幾句:“今天魏大千金怎麽轉了性?她不是一向看咱們土主事不順眼嗎?”
“誰知道呢?女人心,海底針啊。這突然就不纏著木主事了,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你們說,是不是木主事真對土主事有意思,這魏家大小姐才知難而退,換了路子要跟土主事親近,日後好二女同伺一夫,提前培養點姐妹情意?”
……
“咳咳…”木瀚卿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不得不出言止了這議論,免得人多嘴雜,編排的話傳出去,還不一定要變成什麽樣子。他厲聲道:“怎的都閑了?大殿的窗格漆上了嗎?我畫的草溝都填滿了嗎?怎的還不去移那毛竹去假山上?”
木瀚卿從未發過怒,工匠見他這樣,也覺嘴碎要出事,紛紛閉了嘴。
屋明哲也打起了圓場:“你們幾個跟我去大殿,快點,仔細工期。”
人群散了去,馨兒也跟著魏輕言一起進了後廳。
兩人一坐下,魏輕言就開了口:“土丫頭,我問你,你到底喜不喜歡木哥哥?”
洪馨兒昨日已經領教了這位大小姐的口無遮攔,可一個女子這麽直接的問一個疑似情敵,也是太過大膽了些。馨兒低頭不答,但想到那日木瀚卿在假山下救了她性命時的場景,臉悄悄的就紅了。
“行了,你麵皮子薄,不說也罷。臉都紅了,我明白的。”
馨兒欲要否認,嘴剛張開,魏輕言就來了一句:“你放心,日後我再不與你爭木哥哥了,本小姐把他讓給你了,不用謝我!”
馨兒張開的嘴,半晌都被魏輕言驚的沒合上。
“還呆著幹嘛?趕快走啊。你不急著上差啊?我看你那假山,還差好多呢。”魏輕言這可真是把馨兒當了姐妹,都學會替她著想了。馨兒得了令,一聲不吭趕快退出去了。
洪馨兒自問看木瀚卿卻已與之前不同,可到底是不是魏輕言口中的“喜歡”,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木瀚卿的家族跟師父的死因脫不開關係,即便她真對他有了愛慕之意,也要快些壓下才好,她來宮中本就是冒名頂替,若再和仇家扯上關係,那非要萬劫不複了。
洪馨兒走後,魏輕言又讓小彤將那屋明哲叫來了後廳。
“魏小姐找在下,何事啊?”
魏輕言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屋主事,快坐。有件事,我要同你說下。”
屋明哲笑著坐下,將桌上那一盤果子往魏輕言跟前推了推:“魏小姐但說無妨。”
“別再對土主事別有所圖了,她心裏有木哥哥。木哥哥心裏也有她。你一味討好她,隻會徒增她煩惱。”
屋明哲這次是真的急了,也顧不得身份尊卑了,立馬拍案而起:“魏小姐,你這欺人太甚,怎的教我去英雄救美的是你,不讓我再討好土主事的還是你?你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沒什麽心思。”魏輕言高揚起頭,翹.起她小巧的下巴:“不過就是為我姐妹土主事分個憂。”
“你你你…”屋明哲指點著魏輕言,已經失了語,他想起自家老爹日日在府上批他討好不利的模樣,氣得甩了袖子,冷哼一聲,也未言告辭就走掉了。
屋明哲心中苦悶,隻得找了木瀚卿來,兩人躲到了假山一角裏。屋明哲開門見山就問了出來:“木弟弟,你說實話,你到底對土主事什麽意思?”
“屋主事,我要說多少次你才算完?”木瀚卿被他磨的有點不耐煩了:“我說我和她沒什麽別的,你要討好於她,我也幫你出盡了主意。你最近不再提這事,我還以為你已經討到她歡心了,便不再過問。你現在來編排我跟土主事,是何打算?成日裏叫我木弟弟,這哪裏把我當兄弟?”
屋明哲是真把木瀚卿當兄弟的,現下兄弟惱了他,睫毛都被氣到一顫顫的,屋明哲知道自己又唐突了。他伸手摟過木瀚卿的肩,哄起了人:“木弟弟,我唐突了,我給你賠罪,別再怪我了可好?”
“木主事,屋主事,你們在這裏啊。”來尋人的洪馨兒,恰好看到屋明哲和木瀚卿勾肩搭背的模樣。
屋明哲一點要把手拿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土主事找我二人何事啊?”
“斷…”洪馨兒本想罵一句“斷.袖”,幸好她腦子還算轉得快:“斷是不能在這耽擱時辰了,魏大人急尋我等去角廳一見。”
去角廳的一路上,洪馨兒走在那二位身後,腦子裏嗡嗡作響,暗罵了自己千百遍:我堂堂東市小霸王,怎生會看上個斷.袖?還糾結了一番,我呸。
到了角廳,魏大人直說了此次差事:“三位主事,我等修浮翠亭所用之琉璃瓦,需要特製,想必幾位都是知曉的。但不知為何,場主總是來報掛不上色,遲遲沒將瓦送來。你三位今日安排好工匠活計,可否同去琉璃窯場看看境況?”
這本就是他們三個的份內之事,三人便領了命。木瀚卿折回園中又安排下工匠,那二位已上了馬車,隻待木瀚卿回來,就可同往了。
在車上,洪馨兒想起了屋明哲斷.袖之事,便故意坐的離他遠了些。
不想屋明哲主動靠了過來:“土主事,為何要坐那麽遠?跟我和木主事一處說話,不好嗎?”
馨兒笑笑,並未答話,隻是把身子往一邊又挪了兩分。
屋明哲見她這般要遠離自己,便主動挪近了一分:“土主事可是厭煩在下了?”
“沒有。”洪馨兒隻得不再挪動:“我怎會厭煩屋主事呢?你多次護我,我已記在心裏了。”
“那…”屋明哲一聽這口風,眼睛一亮:“那你是不喜歡木弟弟嘍?”
“嗯。”馨兒心想:我怎麽會看上那斷.袖?真是罪過。
木瀚卿已完結了活計,也上了馬車。屋明哲這次總算知趣的閉了嘴,低了頭不知在思索什麽。
不多時,便到了琉璃窯場。場主有事外出了,還將大部分工匠也帶了同去。幾個瓦窯中的燒瓦進度也不甚相同,隻餘下了兩三個看門的琉璃匠。木瀚卿等人一商量,打算各自去窯場中看看,就知這琉璃瓦總產不出來是何原因了。
木瀚卿和洪馨兒各自往了不同的方向去。屋明哲則未動,他墊腳看了下,有個窯裏還冒著煙。他走進那窯,捂著鼻子摸了片琉璃瓦,翠綠的彩釉還未幹透,正是最毒的時候。
屋明哲靈機一動:何不借著這窯再來一次英雄救美?於是,屋明哲撿了些別的窯前的柴火,故意將那窯火又點旺了些,然後弄滅,做出了竄煙的樣子。又不知從哪裏摸來了磚塊,扯了幾條中衣上的白布條,團好塞到了袖子裏。
安排好這些,屋明哲便來尋洪馨兒:“土主事,那冒煙的窯裏好像有翠綠的琉璃瓦。你看那窯好像竄煙了,可別把瓦熏出麻點,土主事跟我去看看可好?”
“走吧。”
到了窯前,屋明哲道:“土主事,你看這窯都已經熄了火,怎的還是竄煙,到處都是了。我倆進去查看一番吧。”
“甚好。”
不知何時,那關好的木板門被人打開了。屋明哲也顧不得這麽多了,他用手指指門裏:“土主事,先請吧。”
洪馨兒一點防備沒有,幾步就走了進去。裏麵到處是煙氣,馨兒被嗆得不行,也看不清周圍,便打算先退出去再說。
好容易摸到了木門,馨兒欲要開門時,卻發現推不動了。屋明哲落下了木門外的門閂,底下放上磚,還用布條堵了門縫,饒是不能將煙全都堵住,那窯裏的煙也是越來越濃了。
“屋主事,屋主事,快開門,開門啊…咳咳咳…咳咳咳…”馨兒拍門的動作一下弱似一下,她隻覺兩眼模糊,兩腿發飄,整個人就倒了下來。眼看她呼吸越來越弱,雙目也模糊起來,馬上就要暈厥過去,馨兒本能的伸出一隻手,奮力想要抓住點什麽。卻不想,抓住的是另一隻人手。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