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瀚卿不敢耽擱,轉身就要往角廳跑。可他餘光卻瞥見屋明哲似要起身,木瀚卿怕他亂動壞事,猛停腳看向馨兒。
不用木瀚卿言語,隻一眼馨兒跟他就有了默契:“木主事你且快去,我來照看屋主事。”
木瀚卿會意點頭,一刻不停的跑去了角廳。魏大人正偷閑喝茶,聞聽屋明哲傷了手臂,魏大人忙放下茶盞籌劃起來。
按照大興朝的規矩,五品以下的官員是沒有資格讓太醫診病的,隻能讓下等的醫官或者民間郎中醫治,但若是太醫得閑,出於私人情意給親友瞧病,這朝廷也是不幹預的。魏大人圓融處事,在太醫院也有交好之人,很快就賣了自己的麵子,頂著為自己瞧病的引子,把今日輪閑的賀太醫支到了角廳。
魏大人帶賀太醫和木瀚卿一同趕去了禦花園。屋明哲被馨兒盯著,還保持著摔倒的姿態,仰麵躺在地上,不敢動分毫。馨兒怕他管不住手臂,叫了個工匠來幫屋明哲按住手。屋明哲的身子是再動彈不得,可他臉上還是五官扭曲,呲牙咧嘴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疼。口中不住嚷著:“哎呦,哎呦…”隻是大概喊的有些久了,聲音沒先前大罷了。
賀太醫站定一側,蹲下身來先是為屋明哲診了脈,屋明哲五內順暢,帶脈平穩,髒腑調和,氣血虛弱之類的症狀他一個都沒有。賀太醫確定沒傷了髒腑,就伸手要幫屋明哲挽起袖子,看他是否傷及筋骨。
不過三兩下,屋明哲的手臂就露於賀大人的眼光之下。賀太醫將他手臂活動下,又敲擊幾處關節,確定未傷及筋骨,隻不過磕出了一處淤青。屋明哲皮肉細膩,又兼難以忍痛,才覺出了大事。
魏大人見屋明哲無事,提著的一口氣舒了出來:“屋主事無事便好。不若告假半日,回府休整可好?”魏大人對屋明哲照顧,可全是看來翡翠鐲子的臉麵。
屋明哲還是咧著嘴,但手臂無事,他也不好告假:“明哲無事,可接著當差,多謝魏大人體恤。”
虛驚一場的鬧劇便這樣結束了,一群人互相道謝應承,而後各自散開,自去忙碌手中之活計,仿佛一切如常。無人注意到,角落裏站著的馨兒,並未隨人群散開,而是趁眾人忙碌無人瞧她時,悄悄的摸了塊雙弧磚塞進了袖子裏。
屋明哲手臂上的淤青,近看時是弧形缺角,外有雙環。馨兒篤定,這形狀和土夫人給她看過的土洪的腦後傷痕如出一轍。
馨兒此前並未見過雙弧磚,隻聽得木瀚卿和屋明哲進了批新式磚去補地鋪之缺,卻不想,盡意外覓得了土洪後腦傷痕的出處。
想著師父之死,或許就要真相大白,馨兒自覺要更小心行事,才可接觸到真相。
這雙弧磚雖不大,常放在袖子中也是無發勞作的。她必要尋個安穩處,先將這磚藏起,待歸家之時再行取回。
滕煌閣並未遭天火之襲,工匠們即便勞累也不敢去那歇息,也隻有木瀚卿和屋明哲偶爾會去。那閣中還有處博古架,馨兒預備將那雙弧磚藏於博古架的一座琉璃花尊中,必會掩人耳目,萬無一失。
木瀚卿不在,屋明哲正帶人假模假式的修補亭子地基,顧不上馨兒,正是她藏匿磚塊的好時機。
馨兒擇了小路,繞行到了滕煌閣,將那雙弧磚放好,剛要離去,跟木瀚卿就在木階上撞了個正著:“土主事不在假山上支應著,來此何事?”
馨兒對這一向冤家路窄的木瀚卿很是無奈,每次有點什麽秘密之事,總要碰到他,但又不得不出言應對:“木主事,我忽然想起浮翠亭的彩畫還未定樣式,這滕煌閣藻井之上彩畫眾多,故來觀摩一二。木主事所來為何事啊?”
“大殿的花神供桌要重製,木匠來討花樣,我記得這閣中有個琉璃花尊紋樣可用,取來給那木匠參詳。”木瀚卿說的是不緊不慢,洪馨兒卻有了做賊心虛之感。
滕煌閣中共有兩個琉璃花尊,若木瀚卿拿去前廳中的那個倒還好,若是他看中的是博古架上那個,馨兒可就麻煩了。
想到此處,馨兒伸開兩臂,攔住了木瀚卿:“木主事勿要再往上,那花尊不妥。”
“有何不妥?萬花盛開之紋飾,供奉花神娘娘,怎會不妥?”
這一說,馨兒更是緊張:木瀚卿所說的紋樣,正是刻在博古架的花尊之上。
“不妥就是不妥嗎。花神娘娘乃萬花之祖,你刻群花與她老人家爭豔,是何用意啊?”這由頭純屬胡謅,馨兒自己都說不通透,她隻覺皮子發緊,下顎泛僵,木瀚卿若再不走,她是編不下去了。
“木哥哥在上麵嗎?”來人雖未露頭,馨兒已聽出正是魏輕言。
木瀚卿也聽出了來者是誰,正窘在木階上不知如何應對,馨兒靈機一動,迅速沿木階而下,不顧廉恥的攬住了木瀚卿之手臂。
“土主事請自重,快些拿開手。”木瀚卿從臉頰直紅到了耳根,都不敢多看馨兒一眼。
洪馨兒偏不鬆手,待那魏輕言走近了,提高聲音道:“多謝木主事今日在假山下搭救玲瓏性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不如…”
“你放開他!”魏輕言一把拽掉了洪馨兒挽住木瀚卿的手:“不知廉恥的東西!”魏輕言狠狠瞪了洪馨兒一眼,推搡著木瀚卿走了。
木瀚卿想再取那花尊,奈何魏輕言是魏大人的千金,得罪不得,隻得依她之意,跟著走了。
馨兒眼見二人走遠,趕忙又到閣內倒弄一番,改將那磚藏在了一本《尚書》之後。這才忙忙的回了假山處。
馨兒回來時,屋明哲已從山上下來了。馨兒隨口問道:“屋主事,我無故踩空是何因由啊?”
屋明哲早已將自己做下之事掩了個幹幹淨淨,破天荒的理由都給馨兒編好了:“土中的草木灰沒有拌勻,需要再換些土來便可。”
疊山時卻已拌入不少草木灰,偶有不勻,也隻能怪馨兒和木瀚卿監工不嚴。馨兒不再多說,自去差了工匠插石,隻待歸家之時。
日頭偏西之時,眾人歸家,馨兒找了個出恭的由頭晚歸了一刻,外加她是女子,守衛並不會搜她周身,馨兒順利將雙弧磚帶出了宮門。
回到土家,洪馨兒見了土夫人就附上了她的耳朵:“師母,您跟我來。師父的事情,大概是有門路了。”
土夫人聽畢,麵色一如往常,內心卻已千般風浪洶湧而起。她竭力抑製住自己,握了下馨兒的手,用隻有她們倆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去我房中等我。!
馨兒依言去等土夫人。土夫人則安排了下香秀去伺候茂兒先用飯,她和馨兒晚些再用。香秀欲要深問緣由,土夫人卻早已轉身而去。香秀知趣的閉了嘴,但她心已知曉此事必定事關重大。土夫人不讓她知曉,定是另有安排。
“馨兒,你快些道來,你師父的事有何門路了?”土夫人關好房門,未來得及坐下,便問出了口。
馨兒打開布包,那塊雙弧磚立現眼前:“就是這雙弧磚。師父後腦上的印記,就是這雙弧磚所致。今日屋主事在這磚上磕傷了手臂,那淤青的形狀,跟師母您給我看過的印記一模一樣!”
土夫人麵色大變:“你是說…”土夫人又穩了穩氣:“從這磚上查起?”
“正是!師母您可知哪些民間磚窯跟師父相熟?”
“這等事情,你師父通常是不對我多言的。不過…”土夫人陷入沉思,坐了下來,半晌,她似想起了什麽:“不過倒是有位姓李的窯主,跟你師父有些私交,還來我府上跟你師父喝過酒。你去東市打聽,或能從他那知道些事情。”
馨兒點頭:“師母,可否找套男裝來,馨兒要趁夜去訪訪這李窯主。”
土夫人找了套男裝,式樣頗老舊,是她大兒子土興邦出走前穿過的。多年來土夫人全靠睹物思人。她將衣服交到馨兒手上:“此乃邦兒當年穿過的,你且拿去,萬勿仔細自身,莫要出了岔子。”
“放心吧師母,我可是東市小霸王,定無恙而回。”
馨兒自小長在東市,她貼了胡子,戴好官帽,那衣裳又寬大,倒也沒讓李窯主看出異樣,她自稱土家小廝,來幫土家小姐買雙弧磚。
“小哥,真不湊巧。這雙弧磚我頭次見,我這沒有。這磚白釉細,看這手藝,大抵是閭瓊山的白色粘土才燒的出來。咱雲寧城中…”李窯主雙眼上看,腦中捋過了幾大磚窯:“咱雲寧城中怕是隻有西市許家窯有,他家最擅做怪磚。”
馨兒拱手道謝,馬不停蹄的又趕車去了西市。去到西市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馨兒扣了半天門才有人來應:“誰啊,這麽晚了,打烊了打烊了!明日再來吧!”
“我家主人要買大量怪磚,若合意,可翻倍出價,求窯主通融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