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任性

韓沐生這些日子實在是閑的煩悶無趣,學堂裏廝混慣了的混小子們忽然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想趁著他爹不在府衙過去胡鬧一通,那群衙役又左右不離步的跟著,刑房不讓進,牢房不讓瞧,他想碰下那栗木包鐵皮的廷杖,那師爺又一陣大呼小叫的,一口一個少爺死命攔下,哪有往日麵對百姓的官威,實在和家裏的仆從無異,無趣得緊。他年紀又小,也不能學幾個堂哥去喝花酒解悶,正愁得都想打人,不意聽捕快把那日乞丐鬧事的事情說了一遍,當下興奮的得雙目發光,拿珍珠似的手指甲狠狠抓了跟班小莊一把:“趕緊的,跟少爺我瞧瞧去。”

坐在馬車裏頭,兜兜繞繞了半天才在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裏頭尋到那李娘子麻辣粉,一眼瞧去人聲鼎沸,熱鬧的好似城隍廟,他興奮的撂起袖子就跳下馬車,也不讓其他人跟著,還遠遠的把車馬趕了開,就帶著小莊去見那傳聞中又漂亮又有本事,射的一手好弓箭的小丫頭。

到現在人是見到了,雪膚紅唇杏仁目,長條個子,隻一身粗布墨綠襖裙白衫子,頭上連一朵時興的鮮花也沒戴,隻用和襖裙同色的布帶在腦袋上一左一右紮了兩個小包子,頭發也不似墨一般的黑,帶著淡淡棗紅色,青澀十足模樣標誌,整個人怎麽看怎麽水靈,真是教他分外滿意。

韓沐生雖聰穎異常,但年齡始終太小,還遠遠不通男女情事,不過對於漂亮的小姑娘,本著天性使然,倒也是曉得親近的。

韓沐生在那簡陋的小攤子前站了半晌,也不見這丫頭和他見過的女子一般,一見他就軟糯糯的上前哄他,生怕怠慢。她隻是隔著粉攤騰騰繚繞的水汽站著,墨黑的眸子透過密長的睫羽,微微瞧了一眼就再懶得理他,著實讓習慣了眾人追捧的韓沐生受挫,但轉念一想,嘖嘖,又有些陌生的新鮮有趣:不正是厭煩了人人都對他言聽計從才跑出來的,眼下就有個大膽的丫頭,還讓他意外的感到順眼,便留下再觀摩觀摩再想別他。

韓沐生胡思亂想一番,決定屈尊降貴的去吃那些粗人才吃的露天攤,還自覺和不對盤的金家小子擠一桌,當然擠一桌不代表要和那小子講話,等對麵的金修客客氣氣的喊一聲:“韓少爺”,隻換來他仰高因養尊處優格外白膩的小肉臉,翹著鼻子傲慢的哼了一聲。韓沐生身後的小莊連忙機靈的捏起嗓子,小心應聲道:“金少爺好,我家夫人提起好幾次了,等五月韓府辦花會,還得請您家夫人過去說會子頑話,又說上回打得那套金頭麵一等一的好,下回劉工匠再有新鮮主意,還請先找我家夫人看看。”

金修雖也是從小嬌生慣養,但溫和識禮,性子和韓沐生天差地別。他見韓沐生這般模樣做派也不生氣,更不打算和他計較,那小廝又對著笑臉撿著好聽話給他台階下,金修也就客客氣氣的回應了幾句,才低下腦袋繼續慢慢吞咽碗裏的餛飩。

韓沐生擺了架子,又覺得無趣隻得瞪了小莊一眼:“就屬你舌長腿短,小爺我的餛飩呢?”

話音剛落,甄知夏就端著一碗麻辣粉款款而至,墨綠裙裾下白色繡鞋踏著青磚時隱時現,瞧得韓沐生心頭發癢,受挫的情緒陡然好轉:我便說麽,不管是八歲女童還是八十老嫗,小爺什麽時候會被個女子冷落,眼下還不是乖乖的就給我送東西來了。

卻見他墨黑的眉眼笑成新月,方要親自去接那托盤,卻被甄知夏輕輕巧巧避開:“客人請慢等,你的那份還沒做好,這份麻辣粉是這位客官的。”

金修將麻辣粉又往自己麵前攬了攬,意思是給他空出一般桌麵,又對著甄知夏輕輕一笑:“謝謝。”

韓沐生僵著雙臂,皮白柔嫩的一張臉瞬間漲的和身上的絲綢褂子一個顏色,黑亮的雙目更是難以置信的瞪著甄知夏,似要將她看穿一個洞來。

甄知夏見他發窘,黛色的眉梢隻是微挑,不鹹不淡的扔下一句:“這位客人請等著吧。”撤了盤子,轉身就往麻辣攤走。

韓沐生自覺長這麽大沒被人這般輕慢道,而且這臭丫頭還捧了金修落了他的麵子,當下惱怒道:“你們是什麽道理,沒看見小爺我等了許久了麽,怎的把東西都給他了,小爺我沒得銀錢付你們麽?”一麵說一麵就扯下小莊腰間的銀袋子,直直朝甄知夏後腦丟了過去。

甄知夏聽得腦後風響,腳步一頓,行雲流水的轉身,左手一揚,輕輕鬆鬆接下錢袋,隻拿著錢袋輕輕顛了一顛,才將其丟回楞站著的小莊懷裏:“小修已經替你給過錢了。”

甄知夏頂著身後人如有實質的目光走的四平八穩: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子,才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娃娃,已然養的一身紈絝氣息,沒得半分討人喜歡的地方,要想人寵著便回家去,這裏可不伺候。

韓沐氣的咬牙,小莊站在一旁隻覺得頭皮發麻,好嘛,遇到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奶奶,把小少爺惹了,過後倒黴的還不是他們,他苦著臉彎□道:“少爺時間不早了,咱還是先回家吧,老夫人在家等著呢,您不回去,老夫人可不會開席的,如果被老爺知道了……”

韓沐生心裏衡量了一下才站起身,臨走前又瞪著一臉坦然的金修道:“以後少爺想買什麽,不用你貓捉耗子的給錢,小莊走,咱們明天再來。”

似乎是為了應征自己言出必行,韓沐生一早下課就急急的又帶著小莊湊到李娘子麻辣粉前,一眼看到甄知夏今日換了一身淡粉色的衫子,挺著脊背站在攤後,頗有些倔強意味,明明是如三月桃花般的一張粉麵,瞧著自己的時候就是冷冰冰的,半絲暖意也無。

韓沐生一噎,他頗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今天臨出門前特意帶上的抹額,火紅的緞布中間嵌著一顆龍眼大的碧玉,比年畫娃娃還要年畫娃娃。今日府裏頭上至老夫人,下至掃撒的小丫鬟,瞧著他都是雙目發亮,誇他長得俊俏,怎的這丫頭瞧了一點動靜也無的,難道他長得還不如金修那小胖子討喜?

他昨夜在床上翻滾了一夜,就沒弄明白,怎的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那臭丫頭為什麽不給自己好臉色,想來定然是昨兒個人多,那丫頭沒把自己瞧清楚,所以他今日打扮一新,特特的挑著人少的時辰來,好教那丫頭仔細看看,竟然為了俗氣的金家那小胖子落他麵子,那就是不開眼。

又挑著昨天的那張小案幾坐了,這回是甄知春迎過來:“客官要用什麽?”昨個兒一走,金修就好意提醒她們,這小子是韓知縣的心頭肉,慣是個難伺候的主,以後他若是還來,就小心伺候著,他要什麽,順著他便是了。

所以今天韓沐生一來,就由脾氣最好的甄知春過來招呼,生怕不小心就惹了這小霸王。

甄知春還是溫柔似水善解人意,說話輕聲細氣,卻聽得韓沐生直皺眉,從小伺候他的丫鬟個個都是這樣的,他早就膩歪了。他今日特意過來,還偏偏就是來找那膽肥的小辣椒的。

珍珠似的指甲直直指著攤前背對他的甄知夏:“讓她先給我煮碗餛飩端過來。”

甄知春無奈,隻得回去和甄知夏說,聽得甄知夏直皺眉:“臭小子,我又沒惹他,今天又過來找茬。”

甄知春拉了她袖子一下:“輕聲,知縣家的小兒子,咱們可開罪不起。”

甄知夏冷哼一聲,眼尾微挑的杏仁目毫不客氣的遞了個眼風給身後的韓沐生,手上嫻熟用漏勺撥弄著沸水中翻騰的薄皮餛飩。

片刻撈起,盛湯,甄知夏親自將一滿碗餛飩端到韓沐生麵前,韓沐生仰起臉,烏溜溜的眼眸在她比他屋裏的丫鬟還要粗糙的十指上溜了一圈,又順著她纖細的胳膊瞧向教他心癢的杏眼桃腮:“你……”

“既然又來了南風鎮,怎的也不來和我說一聲?”

韓沐生話才起了個頭,又被一個渾厚的男聲打斷,眾人不自覺的抬頭看去,已然有個身穿褐色壽字堆花綢衫的中年男子徐步走到李娘子麻辣攤前:“怎麽你們人參鹵雞不賣了,跑這兒賣什麽麻辣粉了?難道比那人參鹵雞賺錢?”

甄知夏笑道:“呂掌櫃?!”撇下欲言又止的韓沐生迎上去:“呂掌櫃怎的想到這裏來了?”

來人正是是中山酒樓的呂掌櫃,他被李氏娘仨迎到一旁擦拭幹淨的桌案旁,坐定了才朝著四周細細一打量,吃粉的客人中,小孩也有,壯漢也有,多是販夫走卒的打扮,他又看了眼招牌:“三文錢一碗起賣?這一文錢兩文錢的小營生,你們都有心思做,怎的不想著繼續咱們之前的生意,不是一向合作愉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