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琵琶柳巷西,銀盤珠落曲高低。吳儂軟語蘇腸骨,絲竹江南走入迷”。評彈依托著江南水鄉,成為蘇州的一個獨特性標誌。情節曲折離奇,表演扣人心弦,形式雅俗共賞,為社會各階層人士所喜愛。

當然,像評彈這些戲班不僅對評彈演員有所選擇,對劇目也甚為挑剔。而有些評彈演員就不能適應演出的變化,在激烈的競爭中被淘汰下來。

畢竟每個戲園子都有自己的聽眾,如文雅居的聽眾是六局(放衝、茶擔、仗禮、堂名、喜娘、轎班)上的人;霓裳戲場是織機幫;海闊樓聽戲的是居民;金鬥坊的是賬房班等等。而陳蘭芳在的戲班,是什麽聽眾也有,在戲場裏,觀眾可以隨意點劇目。能在一個空閑的時間裏欣賞到評彈書目之精、流派之萃,又得遇評彈第一名角陳蘭芳傾囊而演,不得不說是一種幸運。

可沈靈慧跑來找陳蘭芳,並不是為了聽評彈,而是想和她一起商量一下,玉春坊的事宜。

戲園子的安靜反而讓沈靈慧有些不舒服,還不如像京劇一樣喧鬧起來,至少聲音可以壓製內心的不安。

沈靈慧總是認為,像陳蘭芳這樣的女演員,他們的嗓音都偏尖細。她對評彈女演員的聲音審美有些狹隘地停留在“嗲”“細”“糯”這類的詞語中。所以當沈靈慧開口唱起“風雨連宵鐵馬喧,好花枝冷落在大觀園”時,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被這位評彈名角“折”得“服”服帖帖。一掃之前靡靡、醉生夢死之感,此處的聲音是一種舒實、引人入勝的感覺。加上沈靈慧節奏把控得張弛有度,演唱情緒有起有伏,黛玉的人物形象可以說刻畫得非常出色。

陳蘭芳早就注意到台下的沈靈慧了,間隙片刻,她讓夥計給沈靈慧上了一小碟花生和一壺茶,可沈靈慧哪能沉住氣聽評彈呢?

台上的陳蘭芳是越唱越有勁,而台下的沈靈慧是越聽越不耐煩。終於,陳蘭芳唱完了,她趕緊跑到後台。

陳蘭芳剛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見沈靈慧一臉慌張的表情,便問:“怎麽跑後台來了,一會兒我換完衣服,去前麵找你。”

沈靈慧看了看周圍的人,對陳蘭芳說:“我在院子裏等你。”

陳蘭芳從沈靈慧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事情,便趕緊換完衣服,去院子裏找沈靈慧。

沈靈慧觀察了一下周圍,說:“我們繡坊的當家的回來了。”

陳蘭芳有些納悶道:“回來不正常嗎?那是她的繡坊。”

沈靈慧與陳蘭芳把何穗身上發生的事情細細道來,也說了自己內心的苦悶。

陳蘭芳冷靜地問:“但現在問題是,你沒有這三百兩白銀啊!”

沈靈慧回答:“鳳娘說她能想辦法。”

陳蘭芳笑著說:“你們可真逗啊,雖然有時候,我也覺得鳳娘有點神秘,但她如果能拿到三百兩白銀,她完全沒有必要在繡坊幹這些雜活啊!仔細一想,這個事啊,你就當看客吧。”

沈靈慧仔細一想陳蘭芳的話,也感覺到自己有時候的確是想得太多,自己也隻是玉春坊的一位小小的繡娘,即使頭頂上有“蘇州第一繡娘”的頭銜,可褲腰帶裏卻是空空如也。

陳蘭芳繼續說:“但願你們繡坊能有一個懂行的人掌管繡坊吧!”

這話一出,可把沈靈慧驚了一下,她明白話裏的意思,一旦找一個不懂行的,玉春坊很可能就毀了。陳蘭芳是唱評彈的,評彈能活下來,就幸虧了懂行的人在支撐著。

其實,就像俗話說的,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一樣,蘇州的評彈廣泛地流傳在江南地區,用吳語方言表演。因為表演形式簡單、伴奏樂器便於攜帶,所以評彈表演深入了街頭巷尾,漁港碼頭。最主要的是評彈的美離不開一代又一代評彈藝人對技藝的鑽研和對美好音色、內容的追求,盡管他們不懂和聲複調,他們還是在實踐中探索出了伴奏音樂和語言文字有機結合的規律。

三弦和琵琶的伴奏為評彈的音樂增添了豐富的色彩,跳動的琴弦和吳儂軟語形成了各種美妙的複調關係。在不同的場景和情緒中使用合適的複調關係,充分發揮伴奏樂器與人聲的特色和特長尤為重要。不管是說不盡道不完的故事,是溫柔繾綣的情思,還是波瀾壯闊宏大場景,都在琴音和人聲的結合中鋪陳開來,流淌著前進。

吳儂軟語,弦索叮咚,它溫潤軟糯也有自己的風骨,曼妙如斯,它就這樣一直流淌在時間曆史裏,流淌在江南的流水小巷裏,流淌在江南這片土地溫柔的血脈裏。

沈靈慧說:“我也想守護繡坊,的確力不從心。”

陳蘭芳勸道:“我們都是靠手藝吃飯的,你離不了繡坊,我離不了戲班。”

沈靈慧一臉苦瓜相,低歎道:“實在是保不住繡坊,就希望繡坊找個好人家吧。”

陳蘭芳笑著說:“蘇州城目前還算是安穩,可外麵早就亂成一團了。這兵荒馬亂的,誰傻乎乎的買繡坊啊!”

沈靈慧點了點頭,說:“那如果繡坊賣不出去,當家的也估計挺不過去了。她沒有錢救自己的親人了。”

陳蘭芳一想,這件事情有些蹊蹺,但為了安慰沈靈慧,還是打趣道:“你不會找我來借錢的吧,打死我,我也沒錢。”

沈靈慧驚訝道:“你看你,我能跟你借錢嗎?就是掙得三瓜倆棗,我心裏有數。”

陳蘭芳瞪著沈靈慧,質問道:“好啊,你還幫我記著帳呢?說吧,有什麽企圖!”

沈靈慧趕緊辯解道:“這哪跟哪啊!怎麽越說,讓我感覺越亂呢?”

陳蘭芳笑著說:“好了,不逗你了,但我作為姐妹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雖然是咱蘇州城的第一繡娘,也理所應當接手玉春坊,可這麽一筆銀子,不是大戶人家,是拿不出來的,換句話說,就算你接過繡坊,那麽多張嘴,要靠你吃飯,你能撐得住嗎?”

沈靈慧思索了一會兒說:“你說得對,我這不是有些不舍嗎?”

陳蘭芳歎了口氣說:“你啊,還不如早走呢,這個繡坊的戲是一出接著一出,我都感覺都台上的戲過癮。”

沈靈慧歎氣道:“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