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穗的小時候，蘇州來來往往的唱戲班子很多，何穗就跟著母親學做戲袍、學描龍鳳，送服裝，收定金。與戲曲演員打交道多了，她就知道了戲曲舞台上的生、旦、淨、末、醜不同角色，各有其對應的衣服、圖案，且都很講究。包公的黑衣、關公的綠袍，花色、尺寸不能隨便改動。文官繡飛禽、武官繡走獸，不同禽獸的圖案，說明官職的不同等級，還有不同種類的頭盔、靴鞋、戰旗、玉帶等，都有配套的服飾。
沈靈慧把何穗拿來的戲袍進行統一整理劃分，然後準備好線、粉、針等工具。另一旁的陳蘭芳和鳳娘在聊天，鳳娘說：“那時在戲劇行當裏，戲服叫‘私彩’，演員名氣越大、風頭越足，‘私彩’就越多，也越講究，一場戲下來，通常要換十幾套服裝。名角的‘私彩’別人是穿不得的。”
陳蘭芳問鳳娘：“剛才聽當家的一番話，覺得當家的並非對梨園行挺了解的。”
鳳娘回：“別看著你在梨園行，在很多方麵，你還是不如當家的對戲曲了解的深。你知道人們為什麽叫當家的‘金手姐’嗎？”
陳蘭芳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鳳娘接著說：“這就和她給戲班子繡戲袍有關係。她從小在老街長大，九歲開始跟隨母親學習刺繡，無論是上學還是到工廠做工，隻要有閑暇時間，她便拿起繡針，專心致誌地在繡著一幅幅秀麗多姿的花鳥禽獸、風景、人物等圖案。除了她母親身傳言教外，平日裏，她便專心研習刺繡技藝，鑽研施針用線。”
陳蘭芳從風娘的話中，聽出了鳳娘對何穗非常的了解，便問：“鳳娘，有些事情，我一直不好張口問，就是你的身世。”
鳳娘愣了愣神問：“我的身世有什麽好問的？”
陳蘭芳瞪大眼睛回道：“有些時候，從你的談吐中，感覺到你不是個凡人。”
鳳娘笑著說：“我不是凡人，還是天上掉下來的神仙啊？放著天上那麽好的日子不過，來人間當掃地僧？”
陳蘭芳明白鳳娘在打馬虎眼，便說：“如果不能說，咱就不說了，繼續說說當家的吧。”
鳳娘舒了口氣說：“沒什麽不能說的。但也沒什麽可說的。其實啊，我覺得你們年輕人，還是得多跟著當家的學一學。她為了把戲袍繡好，去找老街上刺繡老藝人討教，與他們切磋，手藝漸漸地熟練起來。又經過幾年的刻苦練習，當家的掌握了刺繡的各種技法，憑借高超的技藝，她的繡活充滿了‘精氣神兒’。她的繡品件件逼真，和鮮活感。色彩斑斕，精美無比。”
這話音剛落，何穗又跑了進來，督促和叮囑沈靈慧，說：“這做繡活，除了興趣愛好外，要想做好它，就必須專注眼下，心無旁騖”。”
正在一旁繡戲袍的沈靈慧點了點頭。
何穗說：“無論是用切針、滾針、套針等，都不要操之過急。”
這一番話，看出何穗的緊張勁兒了。這些年的刺繡經曆，讓她非常清楚，在一片很小的繡片中，就可以領略繡娘的文化修養和心境，還有她那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想像力。
何穗接著說：“刺繡的工藝要求是：順，齊，平，勻，潔。順就是直線挺直，曲線圓順；齊就是針跡整齊，邊緣無參差現象；平就是手勢準確，繡麵平服，絲縷不歪斜；勻就是針距一致，不露底，不重疊；潔就是繡麵光潔，無墨跡等汙漬。”
鳳娘趕緊走過去，說：“當家的，說的極是。”
在蘇州，有非常多的繡坊，這些繡坊之間競爭也非常激烈，人們對一幅好的刺繡藝術品的評價都很在行，首先要求刺繡匠認體驗畫師的一番心意。然後對畫稿進行認真分析，根據不同的需要考慮選用針法、絲線的粗細和多少色階來展現刺繡所特有的藝術效果。如果刺繡僅僅滿足於模仿一幅畫，成為畫的複製品，那就失去了刺繡的藝術價值了。
刺繡匠要根據不同的畫稿，充分運用刺繡的針法、色線進行藝術再創造，成功的刺繡藝術作品被譽為“佳者較畫更勝”，達到畫所不及的藝術效果，是畫是繡的有機結合，真正體現出刺繡的藝術的美。在刺繡領域，各個繡種所有的技法、針法加起來有200多種，有的人能成了刺繡大師，而有些人終身都是繡娘。其實做刺繡不僅在於熟練掌握技法，更重要的是刺繡者對藝術的感悟和對生活的理解，以及自身所具備的修養和靈性。
沈靈慧之所以能奪得“蘇州第一繡娘”的頭銜，也歸根於她在平日裏，一有空，就去觀賞名家的刺繡作品，反複揣摩，時而低頭沉思，時而上下比劃。在她看來這些絲線都是有靈性的，她因畫施藝，潛心刺繡，尤其是觀察國畫方麵，她更上心，不然不會有在宣紙上刺繡的想法。
但是，給戲袍刺繡，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因為有很多繡娘錯誤的把戲袍繡成了龍袍，她們也沒有見過龍袍，結果整個繡坊招來了殺身之禍。因為戲曲的內容是曆史故事，所以從古至今，敢接戲袍這一項活的繡坊都是實力過硬的繡坊。一旦綢緞上的圖案少一根毛，都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何穗不懷疑沈靈慧的繡技，但很擔心她第一次繡戲袍，千萬別出什麽差錯，她也有點後悔接這樣的訂單，也後悔把這活交給沈靈慧。可在玉春坊，也就沈靈慧的繡技能靠的住，別人也不行，這麽想來，也沒有別的人選。而且做好了，也非壞事，說不定，能把玉春坊的名聲再轟動一下。
沈靈慧盯著發愣的何穗說：“當家的，你在想什麽？”
何穗指著一件戲袍說：“慧兒，戲袍用黑底色，黃金線的全平金工藝，咱們把這種款式叫蟒。龍紋具有非常強烈的反差，誇張的舞台效果。龍頭和龍身的比例失調，龍頭明顯偏大，整個前身飾一條大龍紋，這也是戲裝的一個誇張手法。這件戲裝應該是包拯等花臉角色穿用。它的爪子數量一定要注意，千萬別跑針。再看這件戲袍的繡工和配色都很華麗，紅緞底全部用平金工藝繡萬字，衣服的背後袖口和下擺飾行龍紋，前後飾團龍紋和仙鶴補子，前麵衣襟下擺飾鳳紋，幾乎用盡的當時代表高貴的紋樣。此件戲裝的款式近似於法袍，應該是戲劇中的和佛法有關人物穿用的……”
沈靈慧聽得非常入神，陳蘭芳低估著：“真是高手啊！每件戲袍分析的頭頭是道！”
鳳娘站在陳蘭芳身邊，聽到這話，又看到陳蘭芳驚訝的表情，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