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曉濤從宮本心田的那邊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非常吃驚。高曉濤與宮本心田這次書法之談,讓高曉濤對宮本心田有了了解,這是個非常可怕的人,對這個國家的文化感興趣,而且了解曆史,肯定不是好事。
而且高曉濤認真觀察了宮本心田,他在撩衣服的時候,右胳膊上的疤痕,一看就是槍傷留下的。根據這個槍傷推測,宮本心田應該不單純是個商人,也有可能是個其他的差事。
沈雪馨一大早就去了陳蘭芳的舞廳。
陳蘭芳坐在沙發上,目視前方,看著一排排的舞娘,她正在訓練一批舞娘,這是為了迎接一位貴賓的到來到底是哪位貴賓,任何人都沒有得到消息,就連陳蘭芳也沒有得到消息。
沈雪馨坐到陳蘭芳身邊,說:“姑姑,我得和你說個事,我知道你和高曉濤走得比較近,但現在不能再和他走得近了,他和東洋人宮本心田有瓜葛。”
陳蘭芳笑著說:“他隻是我這裏的客人,不礙事。”
沈雪馨看了看台上的舞娘,也不再做聲。
陳蘭芳問:“找我就為這事?”
沈雪馨應道:“這可不是小事。”
陳蘭芳說:“那我知道了,但這宮本心田就是一個做絲綢生意的商人,對我這個舞廳造不成大傷害。”
沈雪馨從陳蘭芳的話中,感覺有些不對勁,便問:“姑姑,你是不是和高曉濤在有什麽密謀啊?”
陳蘭芳一愣,解釋道:“我們能密謀什麽啊!”
沈雪馨清楚,就算真的有什麽密謀,陳蘭芳也不會說的,便問:“姑姑,我覺得你還是找個男人過日子吧。”
陳蘭芳驚訝道:“你姑姑我貌美如花,缺男人嗎?”說完這話的時候,陳蘭芳狠狠地看了一眼沈雪馨,她總感覺沈雪馨有些不對勁。
沈雪馨知道說服不了陳蘭芳,便不再作聲。
悅兒站在沈雪馨身後,提醒道:“一會兒陶少爺還約你有事。”
沈雪馨看了一眼陳蘭芳,說:“那我先回去了。”
陳蘭芳應道:“回去吧,晚上沒事來舞廳。”
沈雪馨走後,陳蘭芳喝了一杯酒,對另一旁喊道:“出來吧!”
高曉濤從後台走了出來,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
陳蘭芳說:“好好的少爺不當,非要在刀尖上跳舞。”
高曉濤笑道:“你這也不是好好的戲館不開,改成了舞廳。”
陳蘭芳說:“咱倆不是一回事。我這歲數了,早就習慣了刺激。可能前半輩子活的太安穩了。”
高曉濤說:“我前半輩子不安穩,是為了後半輩子能安穩。”
陳蘭芳把酒杯放下,說:“馨兒這麽好的姑娘,你就沒什麽想法。”
高曉濤補充道:“不是我沒想法,而是仰慕沈雪馨的人太多了,我可排不上號。”
陳蘭芳盯了盯舞台,問高曉濤:“我這批舞娘還不錯吧。”
高曉濤說:“這旗袍一穿身上,還真是有些妖豔。”
陳蘭芳說:“你們男人不就是喜歡看這些妖豔的女人嘛!”
高曉濤一臉嚴肅的說:“真不知道到底是誰來蘇州了,還得專門給他們排練一下。”
陳蘭芳推測道:“我聽說梅蘭芳先生已經到蘇州了。”
高曉濤笑道:“不可能是梅先生吧!”
陳蘭芳說:“那最近也沒聽說有大人物來蘇州啊!”
梅蘭芳確實到了蘇州,商會董事劉正康等至車站迎接,同乘馬車直至閶門外丁家巷,早為他定好的鐵路飯店三十號特等房間下榻。與梅蘭芳同來的有梅夫人福芝芳和數名隨從人員。當晚劉正康在家中設宴為梅蘭芳洗塵。
梅蘭芳來蘇州之前,已與劉正康有信約,所以完全由劉正康負責招待。劉先已代雇汽船和大號畫舫各一艘備用。第二天原擬去靈岩山,後臨時變更改去天平山。上午十點多鍾,梅蘭芳和夫人福芝芳等離開鐵路飯店,於人堵中沿馬路至廣濟橋下船。這時廣濟橋上已人頭濟濟,爭看梅蘭芳。梅蘭芳探身出艙停立船頭,向圍觀群眾含笑點頭。
為了招待梅蘭芳,各大商會可是煞費苦心,而且安排了招待宴會,梅先生和夫人福芝芳,應邀赴韓家巷鶴園參加晚宴。
宴會上,首先由張雲摶先生代表主人致詞:“梅先生譽滿中外,藝冠群倫,蘇地雖多周郎,但以緣慳未能一麵,曆次蘇地邀請梅先生義務演唱慈善戲劇,卒皆未果,致蘇人望穿秋水,久懷怨懟,何幸先生出人不意翩然蒞止,實使蘇人驚喜若狂,不獨可以望梅止渴,且欲一聆雅奏,藉慰精神。或者有謂今世國難期間,我人不應縱情物外,樂以忘憂,此雖愛國之言,實未合調節之道。蓋賈誼憂時,於漢無補,祖逖起舞,在晉有功。振作賴於興奮,而興奮又莫如揚其國光,使人欽服,梅博士出其餘緒,能令歐美胥拜下風,更能行旌小駐,一新我人耳目,其足以興奮我人,使愛國精神愈益振作者,豈淺鮮哉。此歡迎梅博士所以寓愛國之意於其中耳”。
接著梅先生致答詞,談吐雋雅,謙遜有加。宴席上賓主探討京劇聲腔藝術,十分熱烈。酒過三巡,意興更濃。梅先生清歌一曲,後又與朱庸白對唱昆曲《喬醋》一折,繼由汪以忠清唱京劇《捉放曹》,張南村清唱《法門寺》,仇昆廠清唱《滑油山》,丁錫豐清唱《捉放曹》之黑頭。梅先生在一旁都輕輕拍板,讚賞不已。最後梅先生清唱《坐宮》一段,抑揚頓挫,韻味雋永,一致讚道:“此曲隻應天上有”。名畫家吳子深即席畫竹石扇麵一頁,並由張雲題詩其後,贈與梅先生。張南村、汪以忠也有新詞相贈。
蘇州為昆曲發源地,曲社眾多,曲家雲集。當梅先生得知有影響的禊集曲社三日在青年會彩排,特多留一天觀賞彩排。曲社,都是一些業餘愛好者所組織的昆曲班社,他們經常在一起練習唱曲,研討技藝;如果登台演戲,叫做串戲;經常串戲的人,就叫串客。
這天禊集社屬於彩排,所以串客票並不門售,座位票已分發給社員及有關單位。張雲摶向該社洽商讓座,獲得十五張座位。梅先生在鐵路飯店午餐後,梅先生則去北局青年會參觀禊集社彩串,張仲仁先生招待入座。
禊集社在蘇州曆史較久,曲友皆為蘇州地方知名人士,蘇州昆曲聲價能勝於京劇,與該社之積極提倡關係很大。
觀賞完禊集曲社的彩排,梅蘭芳去了陳蘭芳的舞廳,這讓陳蘭芳非常震驚,本以為隻是胡猜一下,沒想到猜到了。
一個人急匆匆地跑到陳蘭芳的跟前說:“梅先生也是突然決定留下來的,這次安排到舞廳來,是因為你們舞廳的舞娘穿的旗袍,無論從做工,還是刺繡方麵,都能代表咱們蘇州的特色。”
陳蘭芳說:“你早說啊!我現在就去安排。”
同為戲子,陳蘭芳與梅蘭芳的名字有一字之差,但境遇卻截然不同,可在這片土地上,又能出幾個梅蘭芳呢。
陳蘭芳跑到後台,對舞娘們說:“今晚該扭就扭,都放開點,下麵坐的可是梅蘭芳。”
舞娘們一聽,都非常興奮。
陳蘭芳勸道:“先把舞跳好,別失了場子。”
囑咐完舞娘,又去囑咐夥計們,今晚不要再進人了,她很擔心梅蘭芳的安全問題。
不一會兒,舞娘就陸陸續續上台。身穿的旗袍,可是讓梅蘭芳大開眼界。
其實在清朝時,漢人女子與旗人女子有著彼此截然不同的服飾體係。旗女通常內著上下一體的袍服,漢女則以上衣下裳的兩截式著裝為主。
後來,一些受西學影響較深而倡導男女平權的進步女性們,開始走出閨房,力圖抗爭封建禮教,擺脫依附於男性的生活。她們渴望擁有自己的權利和獨立的人格,所以想要從身心上,於內於外都像男子一樣行動。這些新女性絕大多數為漢人女子,她們將追求獨立的努力訴諸著裝風俗,於是便拆下了腐朽的裹腳布,脫掉了女人的衣服,而紛紛換上長衫。賭氣般要與男子處處相同。代表著平等和進步的長衫,拋卻了傳統的繁瑣贅飾,力求男性化。因此早期的旗袍形態是簡潔而直板的,好似一個梯形。用張愛玲的話說,是像清教徒一般嚴冷方正。
因為旗袍與滿人旗裝有相似之處,所以最初被叫做“旗袍”。不可否認的是,當時的旗裝和旗袍彼此間都受到了對方的影響,而且旗裝本身也在時時隨潮流而變化,所以二者有所相像。但是,假如將它們對比來看,就能發現旗袍仍然更為時髦新潮。它們實際上屬於截然不同的服裝發展脈絡。
旗袍,比起它那淡薄到幾乎可以忽略的民族色彩,更多地,隻是一件融合了傳統特色、現代化的審美和西洋元素的年輕的時裝。
萌芽時期的旗袍與我們熟知的旗袍樣式大不相同,它處於襖裙和旗袍的過渡階段,被稱為“旗袍馬甲”。
以前流行的一種搭配,是在一件傳統的倒大袖襖裙外麵,套上一條無袖的長衣。所謂倒大袖,指的是呈喇叭狀,上窄下寬,開口闊大的袖型。而長衣,就是旗袍馬甲。盡管這種長馬甲最初較為寬大平直,沒有收腰,沒有開衩,也沒有立體剪裁,但相比起傳統短襖的臃腫呆板,已經顯出一種修長婀娜的姿態。
盡管最初的女性獨立思潮體現在服裝上,出現了男性化的傾向,但是與追求權利平等同步發展的,還有女性意識的蘇醒。所以自誕生以後,旗袍又開始迅速地遠離男性化的趨勢,不斷被加入了富於女性韻味的元素。
梅蘭芳完全被舞台的舞娘吸引了,讓人把陳蘭芳叫了過來。
陳蘭芳趕緊給梅蘭芳行禮,梅蘭芳也趕緊還禮。
梅蘭芳問:“現在的女性都可以這麽穿了嗎?”
陳蘭芳回道:“前幾年的一場運動,倡導男女平等,禁止女性束胸。這不就把這些姑娘們給放開了。”
在過去的蘇州,女性不被允許彰顯身體的線條,她們被緊緊綁縛起來的胸部是完全平坦的,而她們平坦的身軀又被保守的裝束層層包裹。後來,人們覺得要解放女性,必須解放女性的身體,要解放女性的身體,就要徹底卸下這些沉重的束縛。被囚困千年的身體驟然蘇醒,女性的衣著越來越大膽,越來越自由。旗袍也開始強調女性身體的線條。這是立體化剪裁的開始。
陳蘭芳也是最早嚐試女性身體解放的代表人物之一。
梅蘭芳說:“此次蘇州之行,真的讓我的想法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陳蘭芳說:“唱戲的有唱戲的台子,跳舞的有跳舞的台子。”
梅蘭芳疑問地看著陳蘭芳:“此話是什麽意思?”
陳蘭芳解釋道:“梅先生,你別誤會,我以前也是唱戲的,不過不是昆曲,也不是京戲,是唱評彈的。”
梅蘭芳問:“那為何不唱了?”
陳蘭芳回道:“人年紀大了,唱不動了。”
梅蘭芳笑著說:“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吧。”
陳蘭芳說:“咱們繼續看演出吧。”
舞台上的舞娘,動作緩慢,盡顯了旗袍的美。旗袍側縫的收腰量越來越多,寬鬆平直的梯形逐漸變成了貼合人體的曲線型。而袖口和衣裙下擺也由最初的寬大逐漸收緊縮小。裙擺開了衩,臃腫的棉褲換作輕紗。
而這一刻讓梅蘭芳覺得,女性不再像一縷被禁錮的詩魂,而爆發出一種健康、豐滿的美麗。幾刀剪裁的變化,突破的不僅僅是一件衣服的外廓,更是傳統倫理長久以來的局限性。
其實,旗袍在初誕生的幾十年間,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自由開放狀態。那時候的蘇州街頭,列錦行雲一般共存著各式繽紛的時裝。好一股新鮮之風,給社會注入了巨大的活力。
梅蘭芳說:“旗袍快要一統江湖,即將進入它的黃金時代。它可塑性強,能展現各種身段,出席各種場合;它既能華貴端莊,又能清麗樸素;它既可以作禮服,也可以作常服;它無關‘服分等級,飾別尊卑’的陳規,所以受到所有人的歡迎。”
陳蘭芳笑著說:“現在,女學生到總統夫人,從平民女子到名媛明星,都穿上了旗袍。拋卻了傳統服裝繁複層疊的布料,穠麗的紋飾,旗袍緊跟世界藝術潮流,大膽變換著樣式。”
梅蘭芳欣賞完旗袍秀後,後去的路上,心裏有些複雜,旗袍和戲袍都是一個原理,而旗袍在設計上,領口、袖長、裙長、開衩、整體的剪裁與結構……全都經曆過多樣的變化;搭配上,皮草、西裝、披肩圍巾、便帽手表,都成為旗袍的伴侶;而在材質和紋樣方麵,各種新穎的進口麵料和流行圖案也被用於旗袍的製作。在款式上,旗袍的形態變化快到令人眼花繚亂。它的衣裙有長有短,領子有高有低,衣袖千姿百態,下擺形態各異。在材質上,除了常見的綢緞和棉布質地,有些高檔旗袍也會采用西洋傳入的精紡呢絨,風格高貴奢華,相當洋氣。而更有采用了花邊織物即蕾絲的旗袍,以精致甜美的鏤空織物彰顯出十足的美感,可謂是大膽前衛。而在紋飾上,也一改傳統服飾講求寓意的特點,代之以純粹的審美趣味。
他琢磨著,在過去,人們隻知道她們束胸裹腳,穿著繁複襖袍,深居於閨中。而現在,新女性們自信自強,開放而獨立。當她們重新出現在世界麵前時,便是穿著時尚而有東方特色的旗袍,這個群體已經站出來了。
欣賞完旗袍的第二天,梅蘭芳選擇離開了蘇州,臨走前,托人送給舞廳一身戲袍。報社記者抓緊時機,詢訪梅先生在蘇州之感想。梅先生答道:“在蘇數日寵荷各界厚待,見聞所及印象極好;禊集曲友所有表演皆臻爐火純青之境,惟蘭芳對於昆曲一道,素少經驗,雖也學習,但尚未窺堂奧;蘇州新聞界之精神,頗堪欽佩,嗣後得暇,尚須與蘇州新聞界作普遍之商談。惟獎飾有加,愧未敢當。”火車到站,梅先生即與歡送人員一一握手道別。
錦織街上的人聽到消息後,紛紛趕到舞廳,本想見一眼梅蘭芳,沒想到早就走了。
高曉濤驚訝道:“真的是梅蘭芳啊?”
陳蘭芳說:“是他,本來以為他能活的很灑脫,其實,他有自己的苦,從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酸甜苦辣的味道。”
高曉濤打斷道:“那人呢?”
陳蘭芳說:“早就走了,要不,你把這件戲袍帶走吧。”
高曉濤搖著頭說:“我可不能奪人所愛。可我不明白了,梅蘭芳一個唱戲的,怎麽會選舞廳呢?”
陳蘭芳說:“不是他選的,是招待他的人選的,這次旗袍秀,或許會打破梅蘭芳先生心裏的那一道戲袍的枷鎖。”
高曉濤雖然不明白陳蘭芳說的是什麽,但他在西方留學的時候,就聽說了梅蘭芳,一直沒有機會見到,沒想到就這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