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慧沒等與鳳娘聊幾句,可能藥力太猛,就昏睡過去了,鳳娘看著沈靈慧,笑道:“真是個沒長全毛的丫頭。”說完,從廚子裏拿出一床被子給沈靈慧蓋上。自己走到了院子裏。雪後的月光,照的院子特別亮。
繡娘陸陸續續收工回屋,一個個滿臉笑意地回屋準備睡覺,鳳娘嘴角一笑,自言自語道:“籠中鳥,何知籠中還有一隻鳳凰啊!”
烏雲遮擋住月亮,鳳娘打了一個寒顫,回到了屋中,看著熟睡的沈靈慧,不由地笑了一下,找了個毛毯,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天剛亮,沈靈慧看到椅子上放著毛毯,自言自語:“怎麽睡著了!?”她心裏明白,因她占了鳳娘的床,鳳娘隻能在椅子上湊合了一宿。她披好衣服,剛出門就看到鳳娘在掃地。
沈靈慧走到鳳娘身邊說:“我昨晚不知道怎麽就睡過去了。”
鳳娘低聲說:“能睡就好,能睡,病就快好了。”
沈靈慧用盆裏的涼水洗了一把臉,鳳娘一手拍了她一下說:“不怕把臉毀了啊?”
話音剛落,有個小繡娘跑到沈靈慧的跟前說:“慧兒姐,你得去上工了。”
沈靈慧驚訝,她心裏明白,整個蘇州城準備參加繡娘大賽都不需要上工的,難道真的要把她換掉?鳳娘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對小繡娘說:“你先去上工吧。”
見小繡娘跑遠,鳳娘對沈靈慧說:“你別管了,我去找當家的說。”
沈靈慧心灰意冷,畢竟這次比試對她來說,非常期待,何況她為了這次競選繡娘,費了太多精力了。無奈之下,她跑到戲班去找陳蘭芳,當然,也隻有一個陳蘭芳供她傾訴心中的苦水。
陳蘭芳一聽到要換到沈靈慧,先是大吃一驚,然後問:“你知道是誰頂替的你嗎?”
沈靈慧搖了搖頭:“不知道,鳳娘去找當家求情去了。”
陳蘭芳嘲笑道:“鳳娘就是一個在玉春坊打雜的,她能有什麽辦法?”
沈靈慧滿腦子亂哄哄一片,她也不知道鳳娘能不能替自己挽回機會。
陳蘭芳見沈靈慧不回話,便說:“不過這鳳娘對你可真是好啊,你生病的時候,都是她照顧你。”
沈靈慧疑問:“我生病的時候,你也去看我了?”
陳蘭芳嘲笑道:“那不然呢,我可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姐妹。”
在玉春坊,當家的正在發愁如何選繡娘,鳳娘找到當家的,說:“當家的,你不能換掉沈靈慧,咱這繡坊,我看也就她能去應對這次繡娘大賽,你可要知道,繡娘大賽能不能拿到好的成績,對一個繡坊的重要性。”
當家的名叫何穗,年前的時候,長相還算有幾分姿色,一臉愁相:“我也在犯愁啊,你說,要是她再病了,咋辦?關鍵是離比賽剩不下多久了,到現在還不知道出什麽樣的繡品。”
鳳娘笑了笑:“你怎麽知道她沒出繡品啊?你就是太忙了,我長你幾歲,你就聽我的吧,如果她拿不到成績,玉春坊的其她繡娘也夠嗆。”
何穗一愣,問:“鳳娘,你和她平日裏,八竿子也劃不到,怎麽提她操心起來了?”
鳳娘回道:“我稀罕這孩子,有股子韌勁。”
何穗笑了笑說:“要不,別幹雜活了,趕緊來幫我弄繡坊的事吧,當年你也是染坊的大家閨秀,你做這些活,我都不舍得。”
鳳娘敷衍地笑了笑說:“我喜歡幹這些,我這把年紀了,也就隻能幹這些了,我心裏也舒坦。那沈靈慧這事,就這麽定了。”
何穗點了點頭:“聽你的。”
鳳娘覺得基本沒問題了,轉身離開。回去的路上,有些魂不守舍,坐在了亭子的椅子上,兩眼看著水裏的遊魚。
在整個繡坊,除了當家的何穗,沒人知道鳳娘的身世。當年在繡坊遇到困難的時候,也是玉通染坊幫她度過的難關,把所有的買賣都給了玉春坊,當然沒想到玉通染坊因為鳳娘的父親去世,一蹶不振,後來撐不下了,就變賣了家產。何穗也覺得有些對不住玉通染坊,當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是染坊幫了自己,而當染坊遇到困難的時候,自己卻無能為力。
鳳娘雖是大家閨秀,但她不嬌氣,而且很通事理。夥計們早晨三點鍾人就要起來,先把水挑滿,一天要挑十幾擔水,供全染坊吃用。然後就要拉布,拉拉坐坐,坐坐拉拉。染好的布要等著幹,幹了要疊,一板一板的。晌午,布都要上架子。布下來後,放到元寶石上,布上麵一個木柱,用腳反複蹬,像擀麵一樣把布弄平展。而鳳娘也會按時起床,
在印染業,染布工序是最難學的。學徒時,染布用的是土靛,土靛不是洋靛,洋靛是快靛,是德國的。石灰和堿混好後,白的坯布,下到缸裏頭一攪,拉出來就是藍的了。然後把布反複拉,一抖就成了靛藍了。拉個三次、四次,顏色是淺藍的,你要顏色深一點,顏料要多下一點,多拉兩次,就成了深藍了。缸隻能染藍色。染黑色、紫色,要用大鍋大灶,一鍋能煮十匹八匹布。擱到鍋裏一燜,用快靛,顏料下了就要下布。布先要洗幹淨了,下到鍋裏煮。
而這些看起來隻能男人學的手藝,鳳娘也都一步步跟著學,甚至有些時候,都比夥計們學的快。
鳳娘家的染坊在蘇州城,雖然算不上大戶人家,但也是名聲在外,很多慕名上門求染布的客商。
鳳娘的父親是玉通染坊的掌櫃子,他會站在夥計們之間,不吝一切的教授給夥計們印染技術,這一幕幕一直印刻在鳳娘的腦海中:
鳳娘的父親對夥計們說:“印花是用白石灰、豆麵混在一起,做成糊漿,把白布放印花桌上,用各種印花圖版印出各種圖案。我們染坊常用的版麵有鳳凰雙展翅、石榴慶豐收、雙牡丹小碎花等,印好後放院子裏曬幹。其中,印褥子兩頭要用圍板。”
當然,讓她印象最深的是下鄉。當初,染坊沒有那麽多客商,她跟著父親下鄉收布。每到一村,走街串巷,在村莊敲鑼。鑼聲有特色,村民聽到鑼聲就出來取色布和送白布。父親就會記錄日期、莊名、姓名、白布的數量(尺數)和加工色樣等,並在白布一角上用毛筆寫上姓名、尺數、色、樣。這一切,仿佛發生在昨日,但又感覺離自己那麽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