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馨和悅兒買完衣服,回到了玉春坊。

沈雪馨說:“你和高姑姑去沐浴,順便把新衣服換上。”

悅兒看了看衣服,臉上露出了笑容,趕緊說:“謝謝小當家的。”

待悅兒走後,翠媽走到沈雪馨的身邊問:“你不怕引狼入室嗎?”

沈雪馨說:“沒什麽可擔心,咱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看這樣子,他們身上也沒什麽錢,餓死在荒外,那可是咱們的不仁道。”

翠媽趕緊朝著天空雙手合十:“上天保佑!”

悅兒和高芳芳沐浴完,換上了嶄新的衣服,悅兒笑著說:“這衣服正合身。”

高芳芳問:“這是小當家的買的?”

悅兒點頭。

高芳芳接著說:“咱們得去謝謝人家。”

悅兒勸道:“等頭發幹了吧,現在這麽濕,外麵又冷,別受了風寒。”

角落裏的火盆燒得正旺,通紅的火光映在坐在軟墊上擦拭頭發的高芳芳臉上,更顯得俊秀非凡。

江邊的薄雪化為水滴。劉金明無法去打漁,就去幫著玉春坊送送貨。劉金明剛下了驢車,就被翠媽拉到了一邊,把高芳芳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劉金明思索了一會人說:“早知道,還不如不開繡坊呢,整天提心吊膽的。”

翠媽應道:“可不是嘛!”

劉金明哀歎道:“可能是我們上輩子欠這孩子的。”

劉子良聽到事兒,覺得挺有意思,便跑去看看這土匪的媳婦是個什麽樣的,直接推開翠媽,就跑到了高芳芳的麵前。

高芳芳跟著財爺這麽多年,早就養成了對很多事情很警惕的習慣,對悅兒說:“外麵有人。”

悅兒悄悄地走到門前,順勢一開門,劉子良直接撲空了,倒在了地上。

高芳芳問:“你是誰?”

劉子良說:“這家繡坊是我們家的。”

翠媽聞聲趕緊和劉金明趕過來,問:“怎麽了?”

悅兒說:“剛才有人在門口轉悠,以為有……”

劉子良好奇道:“你會武功?”

翠媽勸道:“先別說武功,就你那三腳貓功夫,你爬窗戶幹什麽?”

劉子良沒有說話。

劉金明說:“我是孩子的父親,沈雪馨的養父,多有得罪。”

高芳芳說:“都是一家人,以後有事直接進來就行。”

劉子良的心思還在高芳芳身上,大聲說:“咱們出去比試一下。”

悅兒看了一眼高芳芳。

高芳芳說:“別弄出動靜,再給繡坊添麻煩,我們老老實實的,要是比武,以後再說吧。”

翠媽說:“子良,趕緊走。”

劉子良在原地沒有動。

高芳芳說:“翠媽,讓他在我屋裏吧,這孩子估計有什麽事。”

劉金明看了一眼翠媽說:“咱先走吧。”

屋子裏留下了劉子良,劉子良把門關上,說:“我就是好奇,沒想到被你們發現了。”

高芳芳說:“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連個小偷都當不了,說吧,什麽事?”

劉子良說:“能給我講講土匪……不是,是財爺的事情嗎?”

悅兒瞪著劉子良,說:“你還真不嫌害臊,留在女人屋裏。”

高芳芳勸道:“悅兒,真本來就是人家的屋子,咱們隻是暫住而已。”說完這話後,高芳芳還是講起了財爺的一些故事。

這蘇州的客商一多,土匪也就多了,很多土匪紛紛到此一顯身手,一時間草莽叢中處處閃爍著刀光劍影。

群雄紛爭,必出豪傑!幾經較量,憑著老祖宗打遍天下無故手,財爺便獨占鼇頭。極盛時期,僅憑財爺的名號,就能使得任何綠林好漢退避三舍!

但是呢,財爺沒有江湖上傳的那麽神,什麽斷魂槍,索命刀,南拳北腿,出神入化,金鍾罩、鐵布衫、內外硬功,天然渾成,都是唬人的。他隻不過是有點武藝,不要命罷了。

財爺這人呢,也比較聰明,他拿下了通往蘇州的惟一一條山路,而且想盡辦法破壞水路,弄得很多客商沒辦法,隻好高價請鏢局的人走山路。都知道要通過財爺的山路,不是那麽容易的。但看到給了這麽多錢,還是想試一試。

要知道,這條山路是塊是非之地。亡命徒、逃竄犯、三教九流的人們都想往這裏頭鑽。闖牌子,搶地盤,找茬兒鬧事成了家常便飯。這家土匪能單掌劈磚,那家土匪就得能鐵頭碎石。

為了擺平這些事,財爺約見了當時最活躍的一幫土匪的頭目,這個人正是狠八叔,一張茶桌兩個人,牽動著一雙雙一眨不眨的眼睛。一大一小,一壯一弱;一硬一軟,一正一邪;一虎背熊腰一猴頭蒜腦;一威風凜凜一嬉皮笑臉;一身懷武林絕技,一隻憑著那把大刀!

財爺顯然瞧不起這小擺設。兩目炯炯有神,巍巍然像半截鎮山的古塔,就憑這一身寒氣就把狠八叔給嚇跑了。

後來這些事,從來用不著他出頭露麵兒。他的弟兄提他的名字就行了。

劉子良大呼道:“厲害!”

沈雪馨路過他們的房子,聽到屋裏的聲音,便走了過去,打開門:“哥,你跑女人房裏幹什麽?”

劉子良一臉興奮說:“聽故事啊!”

沈雪馨瞪了他一眼,然後對高芳芳說:“姑姑,咱們吃飯去吧。”

高芳芳說:“小當家的,謝謝你買的衣服。”

沈雪馨笑道:“哪裏的話,外麵天冷,多穿點。”

高芳芳和悅兒收拾了一下,就來到屋裏吃飯。

沈雪馨說:“這個廚師擅長淮揚菜,不知道吃不吃得慣。”

高芳芳站在一副繡圖前,一動不動,眼睛直盯著,問:“這是誰繡的?”

翠媽回道:“是沈靈慧當家的。”

高芳芳仔細觀察著細條,真的非常驚歎。這副繡圖是《書生趕驢圖》,毛驢活靈活現,用針用線講究。

文人和驢,彼此的氣運興衰,確實高度關聯。漢朝的風氣,是質樸雄渾剛健的,這個時代零星出現了一些文人,往往也缺乏文人的自覺,就跟著質樸雄渾剛健起來。一質樸,看待事物的標準就容易比較簡單,馬比驢子跑得快,所以馬就是比驢好。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上文人多了起來。不過如前所述,當時還是流行坐車的,拉車的話驢子不但不如馬,比牛也沒有優勢。喜歡驢的文人當然也不少,但主要不是把驢當作交通工具,而是愛聽叫驢嗓子。

建安七子的王粲去世,魏文帝曹丕主持他的追悼會。曹丕說:“他喜歡聽驢叫,我們都叫一嗓子給他送行吧。”於是大家就都一起學驢叫。魏晉名士挺喜歡弄出一些刺激性的聲音的,驢鳴之外,還喜歡吹口哨。

唐朝和宋朝的情況,嚴格說來很不同:唐朝疆域廣大,有眾多優良的馬場,所以唐朝的馬比宋朝多得多;但唐朝科舉錄取率低,印刷術不普及,學習成本高,所以唐朝的文人卻比宋朝少得多。所以唐朝文人騎馬的比例,肯定比宋朝高得多。

在曆史上,宋朝真正奠定了文人內斂高雅的情致。看起來很醜,但其實很美;看起來很離譜,但其實真正把握住了精髓;看起來很卑賤,但其實包孕著極其崇高的境界;看起來很失敗,但情懷的光輝,照耀進遙遠的未來凡此種種態度,雖然古已有之,但是到宋朝人手裏,才真正發展成了一個博大精深的體係,並影響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

驢子雖然廉價,卻是寄托這種情致的極好載體。當然,作為善於發思古之幽情的宋朝人,不可能宣稱是自己發明了推崇騎驢的新風氣,所以要回頭到曆史中去找資源——唐朝詩人騎驢的資料,雖然不被唐朝人重視,但確實是真有的。

沈雪馨盯著發呆的高芳芳,說:“姑姑,吃飯吧。”

高芳芳坐下,悅兒站在高芳芳的身後。

翠媽看著悅兒,說:“孩子,坐下啊!”

悅兒說:“我不餓。”

劉金明看出端倪來了,便說:“高姑娘,雖說現在繡坊有些起色了,也掙了錢,也可以說大戶了,但我們這裏從來沒有丫鬟小姐,吃飯都坐下,一起吃,這才像一家人。”

這番話,反而讓悅兒有些感動,高芳芳趕緊說:“悅兒,坐下吧,以後咱倆也是姐妹,你也不是什麽丫鬟。”

悅兒膽膽怯怯地坐下,對於已經習慣了平起平坐的沈雪馨等人來說,坐,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可對於悅兒來說,卻是非常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