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
晚上五點,左天的奧迪Q7準時停在向氏製衣店的門前,他從向嘉丞到他家去的表現,就猜出這人一定十分遵守時間。果然,他車子剛剛停穩,就見向嘉丞從店裏走出來,上車說道:“咱們去哪裏?”
去哪裏?這個問題左天破費腦筋琢磨很久。他想去高檔的地方,可向嘉丞本來家境優渥,想必那些地方早已去過,更何況如今境遇大不如前,再請去未免有點炫耀的意味;去的地方檔次太低,也不好,好像在諷刺挖苦什麽似的;吃眼下最火的川菜,怕向嘉丞不吃辣;吃價格稍微昂貴一點的海鮮,又不知道向嘉丞過不過敏。左天前思後想深思熟慮,簡直比招待頂頂貴客還要用心,最後靈光一閃,去吃日本料理。既有檔次又有意境,更能顯出自己品味不俗。
左天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這家日式飯店是新開的,檔次也算不錯,純粹的日式風格,橘紅格子紙門隔開一個一個的雅間。屋裏陳設極為簡單,牆上掛著一把打開的大折扇,角落擺放的細頸紅底白花的瓷瓶裏,插著一支木蘭。服務員穿著極為正式的和服,衣領低低地垂著,露出撲著厚厚一層粉的白皙纖細的脖頸。
向嘉丞溫潤雅靜的氣質和這種風格果然極為相稱,白皙的手指握著墨色長筷,帶著一種細膩的潤澤的美感。左天最喜歡瞧他端起杯子喝茶的樣子,薄唇在青色的杯沿輕抿著,竟讓左天下意識地咽了一下。
左天說:“我說我記著你,可不是開玩笑。”
“是麽?”向嘉丞笑得雲淡風輕的,漫不經心夾起一塊包裹著蝦仁的壽司。
他越是這樣左天越是心裏癢癢,仿佛要剖開胸膛讓對方瞧瞧這顆真心:“我一直關注著你的消息,聽說你家裏的事,我也……”他深吸一口氣,不勝唏噓似的,“不管怎樣,都過去了。嘉丞,以後有什麽事盡管對我說。”
“謝謝了老同學。”向嘉丞神色有點複雜,卻是極淡極輕,朦朧得仿佛水邊的影子,隻隱約見到唇邊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我現在挺好。對了——”他想到什麽一抬眼,“你要的衣料我已經找到,估計再過半個月就可以做好。”
衣服的事情左天根本不在乎,他凝視著向嘉丞,眼睛裏滿是情意,“你做的一定都好。”
“以前也不行。”向嘉丞笑,“一開始手藝太低劣,很多人都退貨,不肯再接單。幸好馬叔叔、郭佑他們還幫襯,要不然……”
“馬叔叔?郭佑?”左天冷笑,“你別以為他們是欣賞你的手藝,不過是想看著你出醜罷了。以前平起平坐的人,如今這樣貶低你,這叫什麽意思?”
向嘉丞飛快地看了左天一眼:“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主席不是說了麽,自力更生艱苦奮鬥。”他不輕不重開個玩笑,“更何況,你不是也讓我做衣服?”
“那怎麽能一樣?”左天皺起眉頭,為著向嘉丞的不解風情,“我和他們不一樣。嘉丞——”他語氣真摯,“要是我,絕對舍不得你這樣辛苦。”
“我覺得很好,現在很好。”向嘉丞一臉泰然寧定,“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見更好的。”左天的聲音有些急迫,“嘉丞,這不應該是你過的日子。”
“那我應該怎麽樣呢?”
“至少不用跪在地上給別人量腿長。”左天提高嗓音,“你是誰?你是向嘉丞!”
向嘉丞定定地望著左天,忽然一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這一笑意味深長,令得左天心頭一跳,忙道:“沒有,怎麽會?”
“可我覺得是。也許我不太明白你的心思,我認為你喜歡的,是那個在大學時的向嘉丞,風光無限的向嘉丞,而不是我。我從來沒覺得給別人做衣服是很卑微的職業,是你的思想有誤區。向嘉丞怎麽了?向嘉丞就不能給別人做衣服麽?就不能跪在地上量腿長麽?我自食其力,沒有什麽可羞愧的。”向嘉丞直視著左天的眼睛,慢慢地道,“世上的事無所謂卑J高尚,關鍵在於人心。”
他邊說邊用筷子去夾新鮮的托在白色冰屑上的三文魚。左天按捺不住內心的渴望,撫上向嘉丞握著筷子的手,喚道:“嘉丞……”
向嘉丞像被老鼠咬了一口,猛地抽回來,強忍著要把手背在褲子上蹭一蹭的衝動,怒意在眼中一閃而過。向嘉丞放下筷子:“天不早了,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還是先走吧。”說完就要起身。
左天著急了,他看到向嘉丞難看的臉色,挺直腰坦坦白白地說道:“嘉丞,我喜歡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左天的心跳得厲害,這麽多年他還從沒有如此患得患失過,即使是年少時青澀而懵懂的初戀。
向嘉丞沒料到左天竟能這樣直白,回頭凝視了左天一會,清澈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愕然。桔色的燈光打在他的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整個人籠罩著一層暖光。左天的感覺是對的,隻有這樣精致得近乎完美的人,才能和日式風格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並被襯托得格外優雅美好。
左天站起來,直直對上向嘉丞的目光,心中忽然一片坦蕩,他再一次認真地說:“嘉丞,我喜歡你。“
向嘉丞垂下眼瞼,微微笑了一下,頗為歉意地說道:“那就太對不起了。”
對於向嘉丞的客氣但斷然的拒絕,左天反倒顯出幾分不同於前幾日的沉穩。他注視著向嘉丞,眼波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沒關係的嘉丞,我會讓你知道,誰更適合你。”
向嘉丞輕輕歎息,不容置疑地說:“我看,就沒這個必要了。”
他抬手腕看看表,猛地變了臉色:“對不起左天,我得走了,快六點了,怎麽會這麽晚?”邊說邊起身。
左天不料向嘉丞說走就走,半點征兆也沒有,這算什麽?把他當成什麽,強壓著怒氣問道:“你還有別的約會?”
“不是,不是,我得回家。”向嘉丞看上去竟有些慌亂,完全不似以往的淡泊平和。左天一驚,問道:“你家……有什麽事?”
“哦,不是。”向嘉丞看出左天誤會了,赧然地道,“實在抱歉,隻是我必須在六點半之前到家,現在已經要晚了。”他轉身向外走。左天連忙追上去:“幹嗎這麽著急?這麽早回去幹什麽?難道……難道是他給你定的?”
向嘉丞點點頭。
“這叫什麽話!”左天怒不可遏,“你一個大男人,晚上出來應酬天經地義,他是什麽東西居然給你定門禁?”
向嘉丞臉色冷了下來,像冰薄荷掛的霜,他說:“我還是先走了,咱們以後有時間再聊。”說完,再不理會左天,正巧有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向嘉丞立刻招手,坐進去。左天還要再追,後麵服務員跟上來急道:“先生,先生您還沒有付賬。”
向嘉丞一上出租車就開始給家裏打電話,電話鈴響了一陣,對方接起來,是袁一諾的聲音:“沒帶門卡麽?”
“不……不是。”向嘉丞小心翼翼地說,“和客戶吃個飯,忘了看表……”
那邊沉默下來,向嘉丞不敢再說,隻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過了足足兩分鍾,袁一諾才說道:“先回來再說,你自己開車麽?”
“打車,出租車。”向嘉丞畫蛇添足地補充。
“回來再說。”一句話幹淨利落,卻更讓向嘉丞心驚膽戰。他放下電話,心裏著實惱怒左天,磨磨唧唧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浪費我的時間!還吃什麽壽司!TM的小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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