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翔的目光旋即黯然愧疚起來,他垂下頭去,似乎在心裏掙紮了幾番後,才一字一句說道:“當時如果不做手術,施夫人最多隻能活三個月左右,但如果做手術可能就可以活上好幾年甚至是十幾年,隻是手術的危險也大,成功率不太高……施夫人當時是不願意做手術的,但在我費盡心思的勸說下,施夫人最終還是答應了做手術,結果……”
簡單的一番話,他在述說的整個過程裏卻十分緊張而痛苦,說話時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顫音,額頭上還溢出了一層薄汗。
他頓住的時候,整個客廳也安靜了,氣氛有一瞬間的僵滯。
施靈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沒有說話,隻是屏著呼吸等他接著說下去。
暮翔調整了好一會兒後,方才咬著牙將最後幾個字說完:“手術失敗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也閉上了眼睛,徹底垂下頭去,深深的自責與愧疚像無形的枷鎖一樣緊緊地困住了他。
施靈萱整個人如同化石般僵硬。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目光毫無焦距地望著前方,像一個失去了靈魂失去了整個世界的孩子,再也再也……找不到溫暖與光明了。
“如果我沒有勸她做手術,她大概就不會……施夫人的去世跟我有莫大的關係,我這一輩子都難辭其咎,都怪我!都怪我……”暮翔萬分懊惱地垂著頭,滿心都充滿了愧疚。
施靈萱怔怔地看著痛苦不已的暮翔,眼眶越發濕潤酸澀起來,喉嚨一陣澀痛,像是生生吞下了一塊鏽了的鐵,使得她的整顆心都墜入了無止境的深淵中。
她從沙發上恍惚地站了起來,沒走幾步,身子就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大小姐!”暮翔充滿痛楚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慌,他立刻飛撲上前,及時扶住了她。
然而剛剛被扶住的施靈萱卻像是觸電了一般,用力推開他,驚慌地尖叫道:“不要碰我!”
“大小姐……”暮翔擔憂地看著她,想上前去給她一個依靠,可是她看起來那麽的脆弱,他害怕他一上前,她整個人就碎了。
“我媽咪沒死,我媽咪沒有死!”施靈萱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裏,撕心裂肺地喊著。
他怔怔地看著她,心疼得無以複加。
她看著他忽而笑出了聲,但那笑容簡直比哭還要叫人惶然,她啞著嗓子說:“你這個騙子,大騙子!你騙了我那麽久,一直騙得我團團轉,騙得那麽完美!可是,你為什麽不繼續騙下去?為什麽要讓我知道這個噩耗?”
嘶喊到最後的時候,她雙腿一軟,神色淒然地倒在地上,全身的筋骨好像都被抽走了一般,除了鋪天蓋地向她席卷而來的痛苦,她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暮翔在她麵前蹲了下來,看著她絕望的模樣,他隻覺得整個心髒像被什麽揪住了一樣的,快要無法呼吸,他啞聲道:“大小姐,對不起,如果能讓你好受一點,你怎麽懲罰我都行!”
施靈萱抬起一張慘白的臉看著他,哽咽著說:“懲罰你?我要怎麽懲罰你?懲罰你了,你能還我一個媽咪嗎?”
暮翔慚愧地垂下眼睫,在眼睛下方印下兩團陰影,他抿著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施靈萱又笑了笑,眼眶通紅地看著他說:“其實不能怪你,怎麽能怪你呢?如果是我,我大概也會勸媽咪做手術,這是不可違抗的,我都知道,我隻是有些難受,有些難受而已……”
她捂著胸口,皺緊了眉頭,努力忽視身體裏錐心刺骨的痛楚,恍惚地說道:“我不明白,一直以來你總是對我信誓旦旦,卻為何能這樣一直騙我,還騙了我那麽久!那你對我說的話裏麵到底有幾句是真心的?你知不知道你比蘇煥星更可惡!因為比起他,你才是一個真正的徹頭徹尾的騙子!可是……為什麽這個騙子,卻是我愛上的那個人……”
最後幾個字帶著明顯的顫音,讓暮翔的心都跟著顫抖起來,痛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伸出雙手想將她擁在懷中,但雙臂僵在半空中,卻怎麽都沒有勇氣放下來。
他猶豫了好一番,最好還是孤注一擲地伸出雙手將她用力摟在懷裏,他摟得那樣用力又那樣小心翼翼,聲音喑啞而顫抖:“大小姐,我害怕你難過,害怕我會被你推開,所以我不敢跟你說……可是,這一切還是發生了,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要怎樣,你才能不這麽難受?”
誰都不會知道,看著她這樣難受的樣子,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如果能讓她減輕一點點的難受,那他願意立刻死去。
施靈萱像個木偶一樣任他摟著自己,不鬧也不掙紮,她蒼白著一張臉,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喃喃地說:“你走吧,現在最讓我難受的事情,就是看到你……”
她的聲線沒有一絲波動,目光沒有一點色彩,絕望得好像一縷正在步入地獄的孤魂。
暮翔的心底被什麽東西狠狠一擊,他慌忙搖著頭,急聲道:“不,我不可以走,別趕我走,大小姐,你要怎麽懲罰我都行,讓我死掉也好,隻是別讓我離開,你現在隻剩下一個人了,我要陪著你,死也要陪著你!”
“你走,我不要見到你,你走,趕緊走!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了!”施靈萱漸漸激動了起來,使出全身的力氣推著他,但怎麽也推不開他。
“那你就把我當透明人好了!”暮翔固執地將她緊緊箍在懷裏,抱得那樣緊,好像一放手她就會消失,好像一旦放手,她就真的真的永遠不是他的了……
反正,他無論如何也放不開她,他舍不得離開她,就算是死也要在最後一刻抱緊她。
“你知不知道,隻要你在,隻要看著你這張臉,隻要這間房子裏還有你的氣息,我就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我好像快要死掉了,如果你再不離開,我就要死掉了,暮翔,你要眼睜睜看著我死掉,你才甘心嗎?”這番話說到最後,施靈萱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出來的,仿佛隻要再輕輕對她一擊,她整個人就會散掉了。
暮翔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攥緊雙拳,努力壓抑住內心排山倒海般的痛苦與不舍,直到掌心被他自己掐出血來,他才百般不舍地顫抖著手慢慢將她放開。
在放開她的瞬間,他隻覺得有種抽筋削骨般的痛楚。
或許他說過很多很多的謊言,然而,有那麽一句話,卻是真心的,他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她。
可是,為什麽如今離開她卻已經成為了對她最好的一件事?
“現在我對於你來說,真的隻剩下痛苦了嗎?”暮翔的雙眸充滿傷痛地看著她。
施靈萱死死地抿著唇不說話。
“那如果我離開,你可不可以答應我,記得要開心一點,不要那麽難受,更不要傷害自己好不好?”暮翔的聲音裏充滿了極盡的溫柔與不舍,漆黑的瞳孔中寫滿了擔憂。
施靈萱心裏難受得無法言說,她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心在那一刻幾乎就要軟下來了。
眼角餘光瞥見一旁的茶幾上放著一個玻璃杯,她隨手將玻璃杯一掃,杯子碎了一地,她緊接著就拿起一塊碎片抵在自己的脖子處,逼視著他大聲道:“如果你還不從我眼前消失,我就割下去!”
“大小姐!”暮翔驚喊,眼睛裏滿是震驚與惶恐。
“你走!趕緊給我走!”施靈萱眼睛都紅了,因為過於激動握著玻璃碎片的手都顫了好幾下,她細嫩的脖子立刻就出現了幾道紅印。
“好,我走!”暮翔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震驚不已地盯著她,然後一步一步倒退著,她泛白的嘴唇顫抖著,“我走就是!你不要傷害自己,拜托!拜托……”
他每退後一步,就與她的距離遠上了一光年,一步又一步,心痛得一次比一次劇烈。
最終,他還是退到了大門口。
在他關上大門之前,施靈萱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握緊玻璃碎片抵在脖子處,倔強而決絕地看著他。
大門緩緩地合上。
暮翔最後看了一眼她的身影,瞳孔中寫滿了心痛與不舍。
直到大門關上的刹那,他覺得全世界的光芒仿佛都暗了,他轉過身去,無力地背對著冰冷的牆麵,努力壓下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
他想過各種糟糕的結果,卻從來沒料到過結局會讓他這樣心痛到恨不得死掉,讓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現這樣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大門關上了許久許久之後,施靈萱強忍住的眼淚終於再次崩潰,她哭得撕心裂肺,全身的力氣一點點被抽幹,握在手中的玻璃碎片不知不覺滑落,“叮”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脖頸處溢出鮮紅的血漬,將她的皮膚襯得更加慘白。
她放任自己哭得昏天暗地。
從小到大,她不像其他的同齡小孩一樣,身邊圍繞著各種家人,她的身邊隻有媽咪,她是媽咪的掌上明珠,媽咪更是她的太陽,她整個世界的依靠……
可是,媽咪怎麽說離開就離開了?
況且,為什麽還跟暮翔有脫不了的關係?
想到這裏,她的整個心髒再次抽搐起來,難受得讓她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以為他隻要暫時走開了,她的心就能靜下來了,就能減少幾分痛苦,可是沒有,她的心更加難受得不得了……
她覺得一切像場噩夢,不管她怎樣努力,都沒有辦法醒來。
強烈的難受和痛楚仿佛有種驚人的力量,將她的心一點點蠶食,最後隻剩下黑暗將她浸沒,讓她漸漸溺斃。
她倒在地上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頹然地坐了好一陣,最後渾渾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裏,將媽咪留給她當生日禮物的那張光盤找出來,插入筆記本的光驅裏,然後坐在筆記本前,將媽咪旅遊的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
原來,媽咪送給她這份禮物的真正含義是,媽咪希望她永遠記住媽咪快樂的模樣,同時也是媽咪留給她一件最珍貴的遺物。
看著視頻裏媽咪開心的模樣,施靈萱淚流滿麵,哭得傷心欲絕。
這個晚上,她不知道將視頻反反複複看了多少遍,直到她將視頻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畫麵都能記下來,眼淚都哭幹了之後,她才關掉了筆記本。
她渾渾噩噩來到洗澡間,在浴缸裏放了滿滿一缸的水,然後躺了進去,冰冷的水一直延著缸邊溢出。
她的身體不斷往下沉,冰冷的水漸漸將她的肌膚淹沒。
腦海裏隻要一閃出視頻裏的某個畫麵,她的心就生生地抽緊,她想讓自己暫時忘記一切,可是,這些畫麵怎麽也不聽使喚地瘋狂閃出,一個接著一個在她腦海裏仿佛電影般放映著……
她實在難受極了,於是將自己慢慢沉入水底,任憑浴缸裏的水淹沒她的脖頸、下巴、鼻子、眼睛……
最後,她整個人徹底沒入了水中。
那種快要死掉的窒息感,讓她漸漸忘卻了心裏的難受……
她在浴缸裏不知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水中憋了多久的氣,一直到她快要窒息的時候,腦海裏突然湧出無數個埋藏在她記憶深處的畫麵。
她赫然睜開雙眼,本能地浮出了水麵,浸泡在水中的肌膚沒有一處不是寒冷的,可是她全然未覺,隻是呆坐在浴缸中,雙眼一眨不眨,驚恐不斷在她的瞳孔中放大!
恍惚中,許多雜亂紛呈的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中!
仿佛有一把無形的鑰匙打開了記憶之門,那些被她遺忘的畫麵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那一幕幕是那樣的觸目驚心,讓她不寒而栗!
她想起來了,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這兩年裏被她忘記的事情,她全都想起來了!
腦海裏的畫麵一幕幕就像電影裏的快進般閃過,她想起艾萌移民時她送艾萌去機場的那一幕。
她還看見媽咪數次瞞著她去見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她有一次偷偷跟去聽到他們的對話後,震驚得無以複加,然而,第二天她就忘記了發生過的事情……
她還想起媽咪去旅遊前,跟她擁抱笑著落淚的模樣……
最讓她震驚的是,在媽咪說去旅遊的第二天,她就在櫃子裏發現了媽咪不小心留下的抗癌藥物……
媽咪根本不是去旅遊,而是得了不治之症,不願意讓她看到……
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畫麵一直閃過,耳邊也不斷響起零零碎碎的聲音:“顏浩洋,你為什麽不真的死了!像你這樣的人渣為什麽還要活著!”
“孝珍,你這又是何必,那件東西落在誰的手上不也一樣,何況我還是你女兒的親生父親呢,我怎麽也算是跟你最親密的男人吧……”
“你給我閉嘴!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所騙,甚至因為你我的關係,還跟我的父親絕交,使萱萱從未見過她外公,我父親到死也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天倫之樂!你害我成為世上最不孝的女兒,我恨你,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你去死,你給我去死!不要再出現在我跟萱萱的麵前!”
“等我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你想讓我留我還不樂意留,我告訴你,我為了得到那件東西,已經花費了大半輩子的心血,當初礙著你家老爺子在,我一直沒有機會得手,最後還被迫裝死裝了15年,如今你家那個老爺子不在了,沒有人再可以阻止得了我!我勢在必得!你最好配合我,否則,別怪我不顧舊情!還有,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女兒!”
“那你也別忘了,她也是你的女兒!你還是人嗎?你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種人渣!我告訴你,別說我手裏沒那件東西,即使有,我就是死也絕對不會交給你!”
……
“這是抗癌藥物,一般吃這種藥的病人大概都活不長了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醫生也不會給病人開這種藥的,小姑娘,你怎麽會有這種藥?”
……
“沒錯,曾經是有位叫施孝珍的患者住在我們醫院,但在一個星期前,她已經去世了。”
……
“大小姐,你好,我是施夫人聘請來當你管家的,以後由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
施靈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炸開了一般,混亂如麻的記憶在她的腦海裏肆意翻攪,一個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此起彼伏,她就像一個精神病患者,完全無法控製住自己了!
“不要再想了!我什麽都不要想了!”
她慌亂地穿好衣服後,捂著陣陣絞痛的頭,驚慌失措地跑出浴室,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去,她滿臉恐慌地站在客廳裏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人影,她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她親手將他趕出去了!
心髒狠狠地揪痛了一下,緊接著,她快速跑出了家門。
她的腦海裏非常混亂,充滿了太多難以置信的東西,這兩年裏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從小到大,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她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有個完整的家!為什麽媽咪要一個人那樣辛苦地將她拉扯大?而她近段時間來所遭受的一切不幸……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帶有目的接近媽咪的男人!
她現在需要一個傾聽者,幫她排解跟分擔她所有的震驚與慌亂,而暮翔無疑是唯一而又最佳的傾聽者。
可是,她站在門口焦灼地左右張望了一番,暮翔的身影卻早已不知所蹤。
他真的離開了嗎?
不,如果他也離開了,她該怎麽辦?她上哪兒去找他?她一個人該怎麽麵對這一切?
但是,他是被她逼走的啊,她還親口對他說,她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她會不會,真的再也見不到他?
一陣陣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淒涼如潮水般洶湧地湧向她的胸腔。
眼淚瞬間浸濕了她的眼眶,她不知所措地四處張望著,嘴裏喃喃地喊:“暮翔,你這個大壞蛋!你真的離開了嗎?真的不管我了嗎?你去哪兒了……我該怎麽辦……”
正在這時,兩輛從遠處開來的黑色轎車忽而在路邊停了下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陌生人從前頭那輛轎車上下來,然後徑自向她走了過來。
施靈萱怔怔地看著他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地倒退著腳步,想要逃走,但那幾人已經迅速將她包圍住,她努力克製住心裏的恐懼,屏住呼吸冷靜地問:“你們是誰?想做什麽?”
其中一個人麵無表情地回答她:“施小姐,我們老板有請。”
話音一落,那人就衝眾人使了個眼色,於是幾個男人立刻上前鉗製住她,在幾個精壯男人的手中,瘦小的施靈萱簡直就像一隻年幼的小獸般毫無反抗之力,直接被他們拽上了車。
轎車裏還坐著另外一個男人,但他臉上帶著麵罩,她看不清他的麵貌,但那熟悉的身影卻讓她心中一驚,原本掙紮不已的她,突然間就冷靜下來。
暮翔提著早餐往施家走來的時候,剛好撞見施靈萱被人強帶上車,他臉色一變,手中的早餐立即掉在了地上,他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但他還未跑近,那兩輛黑色轎車已經“咻”的一聲,揚長而去。
“該死的!”
他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聲,不敢多耽擱一秒,轉身回到施家將他的車開了出來,以飆車般瘋狂的速度追了上去,一路上不停地按著喇叭,腳上的油門也一再踩到底。
他握緊方向盤的手幾乎可以看清一條條清新的青筋,直視著前方不敢有一絲疏忽的雙瞳中透出比冬夜冰刀還鋒銳的光芒。
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作為代價,他也絕對絕對不讓她出事!
黑色轎車內。
戴著麵罩的男人淡淡地打量著麵前的施靈萱,似老熟人一般地打著招呼道:“好久不見了。”
“哪有很久,距離上次你綁架我的時間,還不到三個月呢。”施靈萱冷冷地看著他。
男人歎了一口氣說:“如果上次你老實告訴我,我想要的東西在哪裏,這次也不需要再麻煩你了。”
施靈萱雙眼一眨不眨地瞅著他:“你怎麽就那麽確定,我會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在哪兒?另外,你不覺得戴著一張麵罩非常別扭嗎?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顏——浩——洋!”
男人眼睛裏的光芒瞬息萬變,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抬起手來慢慢揭開臉上的麵罩,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龐,雖然膚色偏黑,臉上也多了些許皺紋,但是這張臉,施靈萱一眼就認出來了!
沒錯,他就是曾經和媽咪會麵,並威脅媽咪交出東西的那個男人!那個她所謂的……父親!
顏浩洋目光幽深地望著她,嘴角含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我的女兒還挺聰明的。”
“女兒?”施靈萱隻覺得心裏一片說不出的淒涼,她嘲弄地笑了笑,“拜托你別對我用這個詞,我受不起,而且,媽咪從小就告訴我,我爸已經死了!”
“死了?”顏浩洋微微挑眉,“對,過去的15年,因為你外公厲害的手段,讓我確實是被迫處於‘死’的狀態,但是現在我又回來了。”
施靈萱冷冷地低吼:“可你在我的心裏,永遠都死了!”
“不要這樣,如果當初不是你外公費盡心思想拆散我們一家人,說不定現在我們還幸福地生活著。”顏浩洋眼瞳微縮,聲色凝重地說,“我不會傷害你的,隻要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安然無恙地送你回去。”
“你少跟我來這套!幸福?你也配提這兩個字?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接近我媽咪是有目的!為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你不惜利用我媽咪,你根本不是因為愛她才跟她生下了我!我為有你這樣血緣關係上的父親而感到可恥!”
顏浩洋一怔,然後緩緩問道:“這是施孝珍告訴你的?”
“你不配提我媽咪的名字!”施靈萱惡狠狠地瞪著他,憤恨與怨怒以排山倒海般的姿態向她襲來。
媽咪才沒有將他最醜陋的一麵告訴她,從小到大,媽咪就給她塑造了一個非常美好的“爹地”,雖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爹地一直都是愛她的,甚至在媽咪的遺物裏,媽咪也隻給她留下爹地最美好的一麵,媽咪是用愛來澆灌她的,媽咪隻希望她活在幸福有愛當中,而媽咪卻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痛與恨……
想起這些,她心裏的憤怒之意就更加洶湧起來。
看著她的情緒這麽激動,顏浩洋不禁又暗暗地歎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施靈萱冷冷地盯著他:“那麽你告訴我,你現在對我做的是什麽?”
顏浩洋愣住了。
施靈萱冷哼一聲,接著說道:“你當然沒想過了,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心,因為你在想之前,已經把一切都做絕了!”
顏浩洋眯著眼睛盯著她,抿著嘴不再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時,正在開著車的司機突然說道:“老板,後麵有輛車正在追咱們。”
顏浩洋不緊不慢地說道:“讓他跟著,別讓他跟丟,也別讓他追上就是了。”
“是的,老板。”司機接收到命令後,繼續保持現在的速度往前行駛。
施靈萱連忙趴到窗口向後看去,果然,後麵有一輛熟悉的車正疾速追趕上來,她轉過頭去,憤恨地瞪著顏浩洋道:“你到底什麽意思?我說了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你還要把我抓到哪兒去?你就是把我這條命拿去,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知道東西不在你身邊。”顏浩洋淡淡地瞥了窗外一眼,“因為我最近才查到,那東西在他的身上,哼!老爺子藏得還真夠深的!居然把那麽重要的東西留給一個領養的孤兒,連自己的親生血脈都不留,我這一輩子差點就白活了!”
說到這幾個字時,他的眼睛裏掠過一抹冰冷的精光。
施靈萱渾身一震,她臉色煞白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顫聲道:“所以說,你要拿我作為人質去威脅暮翔?”
“隻要他好好合作,我是不會為難你的。”顏浩洋看著她說。
“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冷最可笑的笑話了!”施靈萱不屑至極地瞅了他一眼,接著轉過頭去望向窗外,這時,那輛熟悉的車眼看就要追上他們這輛車了,但因為有另一輛車從中作梗,它怎麽也無法靠攏過來,於是暮翔急中求險,屢次躍過界線在逆行道上想要追上來,可惜都沒行,反而因此有好幾次都差點跟對麵的車撞上!
這一幕幕不免讓施靈萱膽戰心驚!
隻要出任何一個意外,暮翔都有可能因此而喪命!
她蒼白著一張臉,下意識地拍著窗口,怒聲道:“停車!停車!快點讓我下去!讓我下去,聽到沒有!”
盡管她非常激動地強烈要求,車廂裏並沒有人把她說的話當回事,顏浩洋端坐在那裏不為所動。
“讓我下車!你們難道聽不懂人話嗎?”施靈萱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眼睛都快紅了,最後她像抓了狂似的,又拍窗子又踹車門,整個人都像崩潰了一樣。
顏浩洋擰了擰眉頭,衝著身邊的年輕男子使了個眼色,年輕男子立刻鉗製住激動不已的施靈萱,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施靈萱奮力掙紮了幾下都無可奈何之後,她終於安靜下來,但神情裏卻有種絕望的悲憫,胸口害怕難過得快要停止呼吸了,她雙眸通紅地盯著顏浩洋,沙啞地說道:“在路邊停車好不好?我求你了,暮翔這樣子開車很容易出事的!他不能有事,絕對絕對不能有事!我現在隻剩下他了……”
顏浩洋目光幽深地看著女兒,臉上有那麽一瞬間閃過一絲動容的神色,但緊接著,他又閉上了雙眼,沒有再理會她。
施靈萱狠狠地咬著雙唇,這個如此冷漠的人,就是她的父親!
無邊的寒意滲入了她的體內,順著她的經脈漫延至四肢百骸,一顆心也仿佛跌入了宇宙的黑洞中,無盡的黑暗讓她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跟希望。
身邊那位鉗製住她的男子見她不再掙紮,也就放開了她。
施靈萱伸手使勁按著車窗的升降按鈕,但車窗就是降不下來,她終於放棄,隻能趴在車窗前,眼眶濕潤地盯著那輛緊緊追隨而來的轎車,透過打開的窗口,她看見了那張熟悉而緊繃著的俊臉。
暮翔的臉上滿是凝重的表情,時不時也會向這邊望一眼,隻要有一絲的機會,他就會轉動方向盤橫衝過來,顯然,他的耐心快要被消耗殆盡,漸漸有些焦躁起來,車身好幾次與其他車輛危險地摩擦而過。
施靈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拍打著車窗,衝他大聲喊:“暮翔,你那樣太危險了,不要再追了!求求你!不要再追了,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再追了!”
她的聲音越喊越嘶啞,眼淚在她的臉上肆意流淌,心裏的擔憂與惶恐就像一道渦流席卷而來,將她卷進一個幾乎無法呼吸的世界。
“暮翔,你這個傻瓜,不要追了……”無論她怎麽喚他,無論她怎麽用力拍打窗戶,都沒有得到暮翔的任何回應。
此刻的暮翔隻一心一意想要追上他們的車子,然而,他一直從市區追到郊區的海邊,都未能將施靈萱坐的那輛車攔下來,因為始終有另一輛車在做掩護。
黑色轎車一直開到海邊的一個懸崖處方才停下來,年輕男子利索地將施靈萱的嘴巴用膠布纏住,待她什麽話都說不了之後,才將她從車子上押了下來,然後站在懸崖邊上鉗製住她,等著暮翔的到來。
懸崖下麵就是水流湍急的大海,海浪聲嘩然不止,仿佛怪獸張開的一張大嘴,隨時能將渺小的人類一口吞噬。
暮翔開著車緊隨而來,在路邊一個急刹車後,他立刻跳下車來,渾身充滿了憤怒淩厲的氣息,怒道:“放開她!”
已經重新戴上麵罩的顏浩洋擋在施靈萱的麵前,好整以暇地望著朝自己怒衝衝走來的暮翔,微微一笑,說道:“讓我放開她也可以,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否則,我的手下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把她給推下去了。”
“你敢!”暮翔厲聲低吼,一雙漆黑的眼睛裏幾乎能冒出火來。
“難道你想試一試?”顏浩洋淡淡地笑著。
暮翔的臉色瞬間變得複雜起來,目光極為擔憂地向施靈萱望去,隻見她瞪大一雙杏眸,使勁地衝他搖著頭。
他握緊拳頭,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情緒,瞅著顏浩洋沉聲說道:“你要什麽?”
“一份名單。”顏浩洋的眼睛裏閃著精光。
“原來你就是蘇煥星幕後的那個大老板!”暮翔冷哼一聲道,“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手裏沒有你要的東西!”
“你有!”顏浩洋非常確定地說。
暮翔冷笑著問道:“你憑什麽那麽篤定我有?”
顏浩洋瞅著他道:“我查到老爺子在臨死之前,給過你一份重要的東西,你不會忘記這回事了吧?”
暮翔的臉色微微一變,拳頭攥得更緊了,腦海裏隨即想起施爺爺在去世之前將那件重要的物品交給他時的畫麵,他屏住呼吸,凝重地瞅著顏浩洋道:“那東西就連我也沒看過,你怎麽就知道那東西一定是你想要的那份名單?”
“是不是你拿出來看一下不就知道了?”顏浩洋退後幾步,走到施靈萱的旁邊,伸出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睛卻看著暮翔,“不要試圖跟我耍花招,這下麵可是一片汪洋大海,你絕對不會希望這麽貌美如花的一個女孩就這麽隕落了吧?”
施靈萱無疑是暮翔唯一的軟肋,看著站在懸崖邊上隻要輕輕一推就能墜入大海的她,暮翔心裏擔憂而又憤怒到了極點,他鐵青著一張臉,幾乎沉不住氣地怒吼:“你敢動她一根汗毛試試!我絕對讓你十倍償還!”
“那就看你願不願意好好跟我合作了。”顏浩洋意味深長地瞅著他。
眼看暮翔表情凝重的臉上開始猶豫起來,施靈萱努力睜大眼睛盯著他,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使勁地朝他搖著頭,想對他說話,但無論她怎麽努力都發不出聲音來。
此時此刻,她隻覺得自己的心猶如在油鍋裏煎炸般難受。
她不怕死,更不怕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推入汪洋大海,她隻是心痛跟怨怒到了極點!
如果可以,她寧願她的人生裏根本沒有“爹地”的存在!
老天為什麽要對她如此殘忍?要讓她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當成人質來威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濕潤的雙眸中充滿了深刻的痛意,好心痛好難受,恨不得此刻能立刻就這樣死掉,也不想讓暮翔為她對這個喪盡天良的父親作出妥協!
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暮翔慢慢抬起手來,握住脖子上的項鏈,一把將它扯了下來,然後麵無表情地向顏浩洋伸過去,說道:“你要的東西在這裏!”
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貪婪的光芒在那一刻毫無掩飾地顯露無遺!
大家都不免有些激動跟不可思議——他居然把那麽重要的一件物品就掛在脖子上?
顏浩洋緊緊地盯著暮翔手中的十字架項鏈,半信半疑地問:“你怎麽證明這項鏈就是老爺子交給你的東西?你會把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那麽明顯的地方?”
暮翔伸出另一隻手來在十字架上的一個小小的按鈕上輕輕一按,十字架赫然打開,裏麵放著一張小小的芯片,待所有人再次震驚地睜大雙眸時,他旋即又將十字架合上,繼續沒有一絲情緒地說道:“你難道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信不信由你,要不要也由你!”
顏浩洋盯著他手中的十字架項鏈,眼睛裏閃著前所未有的興奮,他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連聲道:“要,要!當然要了!”
施靈萱用力搖著頭,急得眼淚都不敢再流了,隻想讓暮翔從她的眼睛裏看清她想對他說的話,然後搖頭,再搖頭。
可是,顏浩洋與暮翔的交易並沒有因此結束,施靈萱被人鉗製著慢慢送到暮翔的麵前,顏浩洋的心腹也慢慢走向暮翔,瞅準他手中的十字架項鏈,神色緊張而凝重。
施靈萱離暮翔越來越近,顏浩洋的心腹也已經走到了暮翔的麵前,伸出手來準備接過他手中的項鏈。
沒有太陽的天空陰沉沉的,一陣陣寒冷的海風從每個人身上無情地拂過。
被兩名年輕男子鉗製住的施靈萱,眼看暮翔手中的項鏈就要落於顏浩洋心腹的手中,眸中光芒一閃,忽而抬起腳用力往旁邊男子的腳背上一踩,那人痛叫了一聲,在他分神之際,她立刻掙脫他的鉗製,緊接著使出全身的力氣用力撞開了身邊的另一個男子!
幾乎與此同時,暮翔赫然將手中的項鏈收回,接著伸出一腳用力踹開麵前那男子!
現場霎時混亂起來!
施靈萱奮力跑向暮翔,幾個保鏢趕上來試圖攔截,但全都被暮翔靈敏的身手一一清掃幹淨,施靈萱瞅準機會就躲到了暮翔的身後,在暮翔對付保鏢們的攻擊時,她用力將封住嘴巴的絞布一層層撕開,然後喘著氣大喊:“暮翔小心!”
被眾人圍攻的暮翔雙手始終難抵眾拳,接連受擊之後,他在情急之下衝她大喊:“大小姐快走!”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砰”的一聲巨響,一顆子彈直直地射入他的胸口!
施靈萱驚恐地睜大眼睛,失聲大喊:“暮翔!”
暮翔的腦海裏有一瞬間的空白,直到胸口傳來強烈的痛楚,他才下意識慢慢地垂下頭去,看向自己的胸口,鮮紅的血液在潔白的襯衫上瞬間彌漫開來,暈染出一朵極為妖豔的花。
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所有的人都怔住了,隻見暮翔的臉很快蒼白起來,接著他的雙腿忽而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就在他倒下的瞬間,他的腦海裏響起了一個聲音:“小暮,這是件非常危險的東西,在關鍵的時刻,如果你守不住它,那就……毀掉它吧。”
與此同時,他將手中抓緊的項鏈用力一揮——
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著那條十字架項鏈呈拋物線弧度,眼睜睜地看著它,從空中飛過,最後墜入了懸崖下的汪洋大海中!
“混賬!”顏浩洋的胸口不由得湧起一股滔天怒火,他握緊手中的槍,疾步走到暮翔的麵前,用槍指著他的頭,臉色猙獰地瞪著他,“你居然敢把我耗費了大半輩子心血的東西就這麽扔到大海裏去了,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施靈萱用力推開擋在麵前的保鏢,撲到暮翔的身邊,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抱在自己瘦弱的臂膀中,然後抬頭怒視著顏浩洋道:“顏浩洋,你要殺就先殺我吧!讓你這群手下都看看你是怎麽把親生女兒殺死的!即使你不殺我,暮翔若有個萬一,我也絕對會在你麵前一死了之!”
“你!”顏浩洋氣急了,一雙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似的,緊握著槍的手背上也出現了一條條清晰的青筋!
施靈萱緊緊地抱著暮翔,沒有一絲害怕的樣子,一臉視死如歸地盯著他!
就在氣氛僵持之時,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警鳴聲,所有的保鏢頓時緊張慌亂起來,就連握著槍指著女兒的顏浩洋也有些不安起來。
“大老板,我們快走吧,警察過來了!”一位保鏢急聲提醒著。
顏浩洋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收起槍,帶頭往停在路邊的轎車方向跑去,但他們剛剛上了車,還未來得及出發,警車就將他們牢牢包圍住了。
“還好,警察來得還算及時。”
臉色已經蒼白如紙的暮翔虛弱地笑了笑,雖然他努力作出一番輕鬆的樣子,但他的臉上已布滿了一層薄薄的冷汗,顯然傷口上的疼痛讓他備感煎熬。
看著他這番模樣,施靈萱感覺自己的心疼得快要碎掉了,眼淚一顆一顆地墜落到他的衣服上,她哽咽著說:“你不能有事,暮翔,你如果出事了,你讓我該怎麽辦?你讓我一個人怎麽活下去……”
“我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暮翔吃力地抬起手來,輕輕握住她害怕得顫抖的手,然後用最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勉強地笑了笑。
“暮翔,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趕你走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千萬千萬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施靈萱握緊他的手,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身上,心裏難受害怕到了極點,一些在心裏埋藏了好久的話終於在這一刻全部脫口而出,“在我的心裏,你不僅是我的管家,更是我這輩子最愛最愛的人,我要跟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所以,你絕對不能拋棄我,暮翔,你要撐住,我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她害怕極了,整個人仿佛快被淚水淹沒,哭得泣不成聲了,心痛如絞。
“我也愛你,所以,我不會有事的,我還要守護我的大小姐一輩子,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暮翔說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透出一種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隻是,話音還未落,他卻還是沒能撐住,閉上雙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