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夢裏不知身是客
“因何來在碧痕的房間?”楊雲縱見到珞琪不快地問,目光中含了怨怪,珞琪知道他一定是昨夜撲空今日不痛快,就掩上門,暗含了醋意疏懶道:“不過是有要事相告。”
櫻唇微翹,粉腮含慍。
楊雲縱回身微開門,在門外一臉竊笑偷聽的胡忠兒慌得向後跳了一步,雨入廊內地滑,險些跌倒。
“滾遠些!”楊雲縱鬱怒道,忠兒一拍頭,聳肩縮脖逃掉。
再關上門,楊雲縱紫紅了臉責怪道:“也不支語一聲,害得我一回來就直奔了……”
後麵的話講不下去,麵紅耳赤連帶圓領直綴外露出的一段頎長脖頸都泛了紅色。
珞琪恍然悟出,抿咬的唇望了丈夫竊笑,停停又問:“被老祖宗發現了?”
丈夫抿咬了唇,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也不說一聲,我裝了許久的貓叫,不見你應聲,以為你熟睡了,就推窗跳進去。誰想是老祖宗發現了躲在帳子裏,害我挨了幾棍子,險些沒送與老爺去懲辦。倒不難過挨了幾下,隻是這妙計破了,怕在見你就麻煩了。”
珞琪掩住口低頭笑,能想到丈夫躡手躡腳摸進她的帳子,想趁人不備和她親熱一番,卻被老祖宗擒拿,那份尷尬該是多可笑?下人們都是要笑死了。
都怪老祖宗棒打鴛鴦各一方,害得她夫妻親近都要如做賊一般。
情不自禁摟了丈夫的脖頸,冰涼中帶著潮意。
雲縱低頭去親吻她的唇,臉湊到珞琪的眼前,高高的眉骨鼻梁和湛深的眸子都如此誘人。
唇若蜻蜓點水般微觸,若即若離,雲縱摟緊珞琪,癡望著珞琪那雙嫵媚的笑眼,嬌柔的容顏。
抱起珞琪正欲往床上去,卻被珞琪捶打著肩低聲製止:“不鬧……不鬧…..”
眼前有天大的要事必須對丈夫言明,但雲縱卻調皮地眉峰一揚,學了老祖母那耳背的樣子捏了嗓子癟了嘴道:“什麽?大少奶奶是說‘我要!我要!’,要就給你呀,你急的啥?”
氣惱得珞琪捶了他哭笑不得道:“小心門外有人!”
“銷魂?少奶奶想‘銷魂’,等下包你‘銷魂’!”楊雲縱嬉笑著抱了妻子到床上,壓在身下。
珞琪急惱不得,攔了他說:“冤家!鬧也不看個時候,可是老祖宗回來給你撐腰了。”
又止住和她逗鬧的丈夫說:“那個庫銀有下落了!塗潞找到了!”
丈夫壓緊她在床上的身子猛地滾開,撐起身沉了臉問:“你說什麽?”
珞琪這才起身,整理衣衫頭發,沉吟著想如何對丈夫講明此事,雲縱卻急得抓住她問:“你快是說來!”
珞琪小心翼翼拿出那個救命仙草般的藍布包裹,展開那賬簿和調用銀兩的批文和公函,一一擺開在床上。
楊雲縱目瞪口呆地看著,眼睛隨著珞琪的手一起一落,那紙公文他太熟悉了,顫抖地拾起仔細辨認,又慌得看了左右低聲喝問:“哪裏得來的?這是怎麽一回事!”
珞琪望著丈夫,苦澀難言。
她本想如實以告,可又不忍說出這殘酷的事實,幕後操刀者竟然是公爹楊焯廷,丈夫的親生父親。
蠕動朱唇,珞琪不知如何講明,丈夫若知道真相定然比她更氣憤更失望,畢竟這是父子,畢竟虎毒還不吃崽。
漸漸地,珞琪支吾道:“日後咱們若有了自己的兒子,一定要自己留在身邊養。”
這話是句鋪墊,丈夫似乎心領神會,抖著那張做過手腳的公文,苦笑變成冷笑,頓聲問珞琪:“如何得來的?”
“是樓孃孃……”珞琪將今晚發生的事情一一向丈夫講明,楊雲縱的麵色由先時進門滿麵羞愧的紅紫變成同珞琪調情時的潮紅,那顏色就被這意外的如暴風驟雨般的變故衝洗殆盡,變成慘白的顏色。
推開窗,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入骨清寒,點雨沾麵,楊雲縱麵色沉靜如古井寒潭,背手臨窗靜靜仰望茫茫夜色,所思所慮竟然珞琪這枕邊人也不得而知。
珞琪輕輕走近他,從身後環住他的腰,如一隻柔弱的小鳥貼在他的背上,安撫著丈夫那憔悴的心。
一對兒天涯浪跡的飄萍倦侶,本以為能在這深深宅門內停靠,卻原來也不是棲身之所。
珞琪的臉在丈夫背上蹭膩,那背很寬闊,很緊實,是那麽的牢固可靠,如大山般的屹立。
“塗潞現在在哪裏?”久久地,楊雲縱終於開口問道。
“走了,都走掉了,外麵冷,關窗吧。”珞琪勸道。
自從庫銀失蹤以來,珞琪的心情一如窗外的天氣,霪雨霏霏,連月不開,日星隱曜,薄暮冥冥。如今樓孃孃的意外出現道破天機,就如陣風吹散了陰雲一般,眼前晴空萬裏。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早知今日,世事難料,她就早該多一分淡泊平靜,少一些擔驚受怕。
樓孃孃這些賬簿和證據,仿佛是能讓她從法場劊子手那鬼頭鍘刀下赦免救出了丈夫的免死金牌。
一臉驚喜,喜極而泣,珞琪抱住了蜂腰熊背的丈夫雲縱低聲道:“人家先時盤算,將這些賬簿交與老祖宗為你做主,轉念一想,怕氣到老祖宗,出什麽好歹,也不好鬧得家裏人仰馬翻。不然……”
楊雲縱凝視著妻子的目光,無奈後透著蒼涼。
俯身將那疊救命的賬簿和公文收好,走到屋子當中那鰍爪鎦金三足炭火盆前。
“小心!”珞琪喊了聲,這可是救命還魂的仙丹,隻有這證據才能證明丈夫的清白無辜,才能讓丈夫僥幸活命。
楊雲縱回頭看了妻子一眼,那目光中滿是無奈和愧疚,手中的賬簿就在珞琪那雙驚愕的目光中扔進了那忽明忽爍的炭火中,頓時騰起一陣火苗。
“吉哥哥!”珞琪喊了聲衝過去,卻被丈夫攔腰抱住,死死箍在懷裏。
珞琪眼看了那千辛萬苦才得來的賬簿和證據公文漸漸地在火舌吞噬中蜷曲,化做一片片黑絮,帶了點點亮紅色的火星在屋裏飛蕩。
“琪兒,琪兒!”雲縱抱緊妻子,冰涼地麵頰緊緊貼在珞琪的臉上,如一個嬰兒般略含哽咽地說:“琪兒,這東西是雙刃劍,傷人時也未免傷己,若落去旁人手中更是滅門的罪證。”
珞琪絕望地嚶嚶悲噎道:“這是唯一能證明哥哥清白的證據,若是大堤遇險,哥哥豈不是成了冤死鬼,珞琪就是未亡人,還談什麽‘傷人’‘傷己’?”
一陣狂風猛地卷開軒窗,啪啪夾著雨聲亂響,寒意籠罩著二人,雲縱摟緊妻子,如兩隻雨中在山石下無家可歸避雨的小獸,相互偎依著取暖。
“不怕……不怕,人定勝天,過了此劫,我們去朝鮮尋原大將軍。”
珞琪止住悲聲,嬌嗔地問:“可又是在哄騙人家?”
“男兒一言,駟馬難追,你信不過為夫?”楊雲縱推開珞琪,勾了食指刮她的鼻頭,如逗弄那個梳著齊齊留海,兩個小抓髻的俏皮小姑娘。
珞琪也破涕為笑問:“若是再騙人家又當如何?”
“憑娘子責罰!”楊雲縱抬起珞琪的下頜,突然在那微翹的紅唇上親了一口。
“哎呀,小心院裏有人!”珞琪捶著丈夫的肩頭,掙脫開來去關窗,就見院門一開,管家福伯帶人向這邊走來。
珞琪一慌,忙拉上窗生怕讓福伯知道她暗渡陳倉來與丈夫私會,出溜一聲躥入床帳中對雲縱道:“來人了!”
雲縱不明就裏,也掀簾欲入,被珞琪一把推出去道:“你來做什麽?快去應付福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