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薪嚐膽
龍茗小廝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喚了聲:“公子。”之後,在惜日身後幾步之遠乖乖地垂手而立。
惜日從看見他那一刻起就開始煩躁,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可突然見他如此入戲,隨從的角色扮演的如此的好,如此低眉順眼的樣子,又暗暗覺得好笑,靜下心來,偷眼看了看身旁納蘭和傅津的神色,一切如常,暗出了口氣。
看著龍茗的樣子,她心知,凡是會易容術者,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扮演好自己所飾演的角色,尤其是易容術越高者,演技越高,自然角色扮演也越像。龍茗的易容術已屬上乘,不隻外貌、聲音可變,甚至身形也可變。師傅曾經說過,最頂級的易容術就是能改變自身身形。那樣的人,往往易容後很難再被認出來。普天之下,很少有人練成,必是極有慧根者方可。而年紀輕輕的龍茗正是其中之一。而她卻是那個沒有慧根的人。想到此,不僅有些憋屈,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他,雖然很不願意。
顯而易見的,龍茗有意讓她認出來,搞不好反是怕她露出什麽馬腳。看那一雙閃亮閃亮的眼睛,惜日暗中唾棄了他一番。
這時,一旁納蘭說道:“瑜弟,今日高興,我們本該一起喝上幾杯,但若拋下明路和禧恩隻我們三人,他二人日後定當埋怨,還是等得明路好些,禧恩回來,大家再一同暢飲慶祝,你看如何?”
“一切聽從二哥吩咐。”
“好,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來探望明路。”納蘭告辭。
“小弟送送二哥。”惜日道。
“瑜弟不用費心了,馬車就候在門外。你和傅津也累了,先行去吧。”納蘭道。
傅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當即道好,不再顧及納蘭,拉了惜日就往裏走,邊走邊道:“瑜弟,不必送了,納蘭的隨從已在門外伺候著了,我倆先去住處看看。”隨後對管家大聲喊道:“管家,管家,快帶路。”聲音急切。
惜日回頭,看見納蘭已走向門外。而身後的龍茗卻表情古怪地正盯著傅津牽著她的手……她忽然發覺自己的手心冒出了虛汗……
一個下人在前掌燈,管家在前帶路。
惜日心中一動,向身後喚道:“小茗子。”
“小的在。”龍茗立刻上前一步低聲應道,反應可真快。
這一聲小的在,險些令惜日噴笑出來,想這龍茗,自打認識便知他心高氣傲到了極點,凡是見著女人對他微微笑,一律會被認為是對他有好感,見到男人對他微微笑,一律會被認為是要故意討好他,而今,他甘願扮成小廝聽她使喚,怎能令她不想笑。
此時,惜日對原本因龍茗的突然出現而起的擔憂和煩躁早已不見,隻硬生生憋住滿腔笑意,故意說道:“小茗子,這是我剛認的四哥,傅津,以後你就叫他津爺。”
惜日好笑地注意到龍茗眼角有些抽搐,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對傅津喚了聲:“津爺。”
惜日知道,傅津曾經摸過龍茗的屁股,龍茗一直耿耿於懷,對傅津絕沒有任何好感,此刻讓他矮一截地叫傅津‘津爺’,心裏還指不定怎麽氣呢。想到此,心下好笑。
傅津隨意哼了哼,顯然沒把一個小廝看在眼裏。
此時,一行人到了山茶林旁的小樓,也正是明路為她特意安排的住處,管家還要帶傅津去他的住處,傅津卻停住了腳步,頗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這棟小樓,又看了看惜日,轉而疑惑地問管家道:“瑜弟住這兒?”
管家答道:“是。”
“明路吩咐的?”傅津又問,似乎疑問甚多。
“是,王爺吩咐過的,王爺怕閑雜人等打擾到李公子,說這裏清靜,給李公子單獨住。”
傅津沉默,若有所思。
管家又道:“津爺,小的這就帶你去住處,請隨我來。”
傅津卻一揮袖道:“不用,時辰尚早,我等會兒再去休息,今晚夜色不錯,趁此良辰美景,我想和瑜弟要小酌幾杯。”也不待惜日同意,便自顧對管家道:“陳管家,快備些小菜和水酒到亭子裏來。”
小樓一側,山茶林旁有個四角小亭,四周景色不錯,傅津指的正是那裏。
惜日聞言下意識看了眼龍茗,正瞧見龍茗給她遞眼色,那意思似乎在催促她,趕快把這個閑雜人等趕出去,惜日本是想拒絕傅津的提議,但一看他那個眼神,偏生打住了。暗忖:如果有傅津在,龍茗必定還要扮演小廝角色,如果傅津走了,這大少爺肯定立馬恢複原形。哈,誰讓他自作主張扮成她的小廝了,今晚就是不要讓他那麽快就解脫。
惜日偏過頭去,故意裝作沒看見,反而大聲的對傅津道:“聽四哥的,今晚小弟認了哥哥,心情甚好,也很想痛快地飲上兩杯。”
“好。”傅津笑道,又再次牽起惜日,道:“走,瑜弟,我們先去亭內。”不知為何,這句話,傅津說得甚是溫柔。
惜日瞄了眼龍茗,見他麵容抽搐,目光再次狠狠盯住了傅津牽著她的那隻手……惜日暗笑,如果他的眼神是把刀,那傅津的手早已變成肉泥了。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伺候的丫鬟被傅津譴退,本來龍茗也要被傅津譴走,但他卻假意地說要留下來伺候主子,傅津雖覺得他杵在一旁很礙眼,但他畢竟是惜日的隨從,見惜日微笑不語,也不好發火趕走,本也沒把這個奴才當回事,便默許了。
龍茗小廝在旁伺候。一會兒布菜,一會兒倒酒。做得倒也有模有樣,沒有絲毫手忙腳亂的跡象。隻是被他二人使來喚去,那大少爺的眼神越來越陰騖了,惜日見狀越發覺得好笑,不自覺地看著龍茗那古怪隱忍的表情,就多喝了幾杯。漸漸地,麵頰桃紅,有了幾分醉意。
傅津今晚有機會與惜日單獨相處,當真是心花怒放。心裏再也把持不住高興,不停地與惜日對飲,卻根本沒注意一旁還有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在。
高興時,提起了他二人正喝的酒,恰是陳師傅釀所釀,但這不是最好的酒,他頗不滿地說那個陳師傅最是小氣,外人根本喝不到他私藏了很多年的陳釀,就連明路都很少喝到,所以他才嘴饞忍不住去偷的,隻是後果也很悲慘。說起這件事,惜日忍俊不禁被傅津逗的嗬嗬直笑。和傅津在一起,似乎很容易被他逗笑。其實,傅津活得很自由,很恣意,有時候,惜日會忍不住的羨慕他。
眼見瑜弟近在咫尺,眉眼間無盡笑意,傅津不禁有些得意忘形,更加多喝了幾杯,伸手握住惜日放在桌上的手背,輕輕拍著,舌頭打結似地說道:“瑜弟,今晚能再次和你共醉,為兄真是高興,還記得半月前我們幾人剛相識那晚,在萬風樓一同醉倒,幾人同睡一張床,是何等的風流。為兄每每想起都希望再與你共度那樣的夜晚……”
惜日下意識先偷偷看了看龍茗越來越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荒唐的舉止聽在龍茗耳裏他會有什麽樣的感覺?想到此,竟感覺傅津輕輕拍在自己手背上的力道似有千斤重。
而後,又聽傅津夢幻般地道:“瑜弟,今晚隻有我們二人,四哥真是高興,我們今晚不醉不罷休。”說罷又要飲幹杯中酒,卻被惜日製止了。惜日借機抽出被他緊握住的手,勸道:“四哥,不要喝了,雖然高興,但酒喝多了必竟傷身子,今晚就到此吧,明日裏小弟想早起去探視明郡王。小弟想認他做三哥,四哥,你說,明郡王會認小弟吧?”
見惜日還心存擔憂,傅津不以為然地搖頭笑了笑,道:“瑜弟的擔心純屬多餘,你可知,你要住的這座小樓可是明路的私地。這棟小樓很多人都不許靠近的,甚至幾位嫂子都不曾踏足。隻有我們幾個兄弟來過,足見啊,明路對瑜弟是另眼相看,真心相待的,不輸於我們幾個兄弟!”
聞言,惜日一怔,明路對她似乎真的很不一樣。又聽傅津道:“瑜弟,明路對你可說是肝膽相照,我們幾個兄弟都看在眼裏,尤其是我,親眼看見他為你擋箭,那一幕,令我震撼,不是誰都有勇氣用自己的命換他人性命的。即使有承諾在先……唉,不提那事了。其實,我們幾人早已商量好了,要認你做兄弟,你還擔心什麽,你隻需記住!從此,我們幾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床同睡,有女人同用!”
本來說得好好的,怎麽又扯到床、女人身上了。惜日瞄了龍茗一眼,發現原本的怨氣已從他身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若有所思……但當他聽到傅津說‘有床同睡’這四個字時,明顯眼皮跳了一下。
說到此,傅津似乎頗多感慨,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眺向遠方,歎道:“瑜弟,你告訴四哥實話,你有沒有妹妹?”
嗯?他怎麽又問這事。惜日猶疑著尚未回答,就聽傅津歎道:“如果有,像不像你?如果像……可不可以……”
惜日驚訝地抬頭,卻看見傅津迷離地注視著遠處的黑暗,他似乎喝醉了……
就在這時,一個鬆鼠突然跳上了桌案,劈裏啪啦,碗碟撞擊發出響聲,本就是深夜,一個動物突然跳到麵前,乍一看外表還很像隻老鼠,惜日一驚之下慌忙大叫一聲,突然跳起來,恰好,傅津正在她身旁,剛一轉身,就見她撲向自己懷裏,心神一蕩,竟顧不得其他,眼睛一閉伸臂就是一抱。
就在這時,一個酒壺突然出現在他二人之間,龍茗小廝不知怎麽就橫亙在了二人當中,傅津這一抱竟緊緊抱住了龍茗。再見此刻傅津閉著眼睛,神情夢幻,下顎就抵在了龍茗的肩頭,而一側臉頰正在龍茗的一側臉頰處磨蹭,那種感覺……
惜日見狀倒吸一口冷氣,驚恐地看著龍茗的眼神從憎恨厭惡變成恐怖的殺意……
而此時,傅津突然似發覺了什麽,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看懷裏抱著的是龍茗,一瞬間從驚訝到惡心,再到勃然大怒!
想想傅津是什麽人,就是事情做錯了也是別人的錯!決不會是他的!此刻更是有些喝的多了,這一番刺激,更是令他血氣上湧,陡然大怒道:“你個該死的奴才,找死!”劈手就要向龍茗臉上扇去,卻被一旁的惜日急急攔住,惜日有些心虛地勸道:“四哥,今晚正高興,何必跟一個奴才發火,壞了氣氛。”
其實,她不是怕傅津打龍茗,龍茗是不會被打到的,她是怕龍茗忍不住暴打傅津。那可就露餡了。
忍啊,龍茗,忍啊,龍少,忍啊,龍大少爺……反正敏感的屁股都被摸過了,抱一下,蹭一下臉又算得上什麽啊!
傅津這小子喜歡惜日,龍茗心裏愈加對他厭惡。但仍暗暗強壓住了自己幾欲噴發的怒火。聽到惜日說:“小茗子,你先下去。”心裏雖有不願,卻仍然忍耐的躬身道了聲:“是!”。方才離去。
見龍茗走了。
惜日對傅津道:“四哥莫要氣了,他是小弟的奴才,方才定是誤以為我出事了才作出荒唐舉止,都是小弟沒教好。”
此時,瑜弟的手攔住了他揮起的手臂,相碰的感覺令他的心神突然恍惚了起來……瑜弟就在眼前,咫尺之間,甚至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覺得到,心突然不受控製地開始狂跳,原本的怒氣在彼此的注視中,片刻間煙消雲散……
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大受打擊地踉蹌後退。
他是怎麽了?這種心跳的感覺,這種不受控製的異樣感覺,這種想要擁有的感覺,無疑都在說明,他喜歡瑜弟,他喜歡他啊!他真的喜歡上了,不受控製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再也欺騙不了自己,再也不能漠視自己奇怪的感覺,他完了,他徹底完了……
“四哥……你怎麽了?”瑜弟的手扶住微微搖晃的他,卻被他猛然甩脫,像似被刺到一般,待看到瑜弟驚訝的目光後,受傷似的猛然背過身去,捂住頭,喃喃道:“不可能,我醉了,我一定是醉了!”再也顧不得其它,逃也般的離開了。
傅津突然的離開,惜日一頭霧水,不禁疑惑,四哥這是怎麽了?今天很奇怪呢……卻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塊玉佩。
傅津捂住微疼的胸口,腳步踉蹌的離開,搖搖晃晃,眼中一片迷茫,他不知自己走向哪裏,也不知自己正走向何處,心中恍惚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變大,漸成咆哮!幾欲令他發狂!
他喜歡瑜弟,他喜歡男人,他無法控製,他心動了,他沉淪了……
他和爹、大哥、張歸一是同一類人,那種性喜男色的肮髒齷齪的人!他不要,他覺得惡心!他厭惡那樣的人!不能忘啊,是誰把娘親逼死的,不能忘啊,是誰讓他從小看那些醜陋惡心之事的,不能忘!不要,他不要成為那樣的人,他會討厭自己!會覺得自己肮髒而惡心!
他抱住自己的身體,蜷縮在角落,不停地顫抖!告訴自己,他不會喜歡男人,不會,決不會……
他告訴自己,對瑜弟,隻是出於欣賞,因為是兄弟,就像明路一樣!對!就是像明路、納蘭、禧恩他們一樣的喜歡。
想起來了!剛剛他明明有抱住那個奴才小茗子,那時他隻覺得好惡心,不僅一點沒有感覺,而且還覺得惡心!所以!根本就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喜歡的是女人,對,他喜歡的是女人,想想,那種軟軟的,香香的,滑滑的感覺……噢,天,現在想起仍覺心癢難耐。這種感覺,真他媽的好!
啊……他長出一口氣,癱軟在地上,忽覺胸口不再悶了,心也不再狂跳了,神清氣爽……
他不喜歡男人,他不喜歡男人!他對瑜弟隻是出於欣賞,出於兄弟情,對,就是這樣!
啊……仰頭長歎,今晚的月亮真圓啊,星星真亮啊,夜風吹得真涼爽啊。
力量一瞬間全都回來了!他站起了身子,抖了抖褶皺的衣衫,清了清嗓子,昂首闊步地找自己的住處去了!還吹起了口哨……邊走邊想:太久沒找女人消遣了,明兒要找個女人樂和樂和,對,還要叫著瑜弟一起去!
剛想到此,就聽到不遠處,李瑜的叫聲:“四哥!留步,你的玉佩剛剛掉落了,小弟給你送來了。”
傅津聞言轉身……
夜色下,一人麵帶笑容向他走來,月色灑在他身上,似閃耀著一層銀光,那樣的俊逸瀟灑步履輕揚,清風迎麵吹來,似乎帶來了一種誘人的芬芳,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的又開始狂跳,不受控製,幾乎要破體而出!他再次踉蹌後退,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會……不會……他不相信!驀然盯住了隨後而來的小茗子!猛然向小茗子張開雙臂迎麵撲去!
惜日在傅津麵前停住,笑著遞出了玉佩……可就在此時,突見傅津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向她身後撲去。
而此時的龍茗正偏頭不滿地走著,不想看對麵那人一眼,可就在這時,一人突然迎麵撲將上來,一時間猝不及防,便被那人抱了個滿懷!
一時驚怔當場!
而後,耳邊清晰地聽到緊緊抱住他的那人心滿意足地輕歎著:“果然還是好惡心……”
惜日遞出玉佩的手依舊僵在半空,傅津突然的舉止令她驚訝萬分,機械般地回頭,一望,逃避似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實在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天哪,大事不好了!
龍茗的頭發……豎了……身體……硬了……眼神……!!!!………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