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將按住隱娘的左手放開。
雖然痛得冷汗直流,隱娘的雙腿卻不得不繃得緊緊的,強迫自己貼著石壁立在那裏。利刃正斜指著她的花穀,她哪怕隻是身子軟上一軟,就很有可能被刀鋒貫入。
“現在我問你……”
“不管你問什麽,我都不會說的。”隱娘卻咬了咬牙,冷冷地盯著她。
黑羽目光一寒。
隱娘戰栗地閉上眼睛,黑羽目光中的冰冷,讓隱娘相信她真的會在她的那種地方剜下肉來。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傳來,過了一會,隱娘睜眼看去,見黑羽仍然麵寒如水地定在那裏,既沒有再傷她,也沒有離開。
黑羽心中快速動念:“這丫頭連這種威脅都不怕,看來是真的下定了決心。我雖然不在乎她死是活,但如果真的在這弄死她,姥姥回來時,知道我背著她擅用私刑,隻怕交不了差。”
想到這裏,黑羽冷笑一聲:“別以為你的嘴硬,我就沒辦法讓你開口。”
雙翅一拍,黑羽飛出山洞。
隱娘貼著石壁慢慢滑倒在地,雖然拒絕了黑羽的威脅,但她的心裏不可能全不害怕。
黑羽弄出的火球仍然飄在她的頭頂,時明時滅,讓她的心益發不安。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黑羽又飛了回來,在她的手中端著一盆東西,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看她臉上那皺眉憋氣的模樣,顯然裏麵的東西連她自己都覺得惡心。
她將盆子放在隱娘麵前,隱娘怯怯地看去,眼瞳忽地一縮,胃部翻騰,差點就要吐出來。
裏麵裝的全是穢物,上麵甚至還爬滿了蛆蟲。
黑羽猛力抓住隱娘的頭發,把她往盆中按去,隱娘雖然拚命掙紮,但她雙手被綁,如何能夠用勁?眼看著那滿是蛆蟲的金黃穢物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她的眼中滿是驚恐。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黑羽冰冷冷地道,“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就必須答一句,隻要有一句你沒有說真話,我馬上就會把你按下去。”
隱娘嬌軀發顫,閉著眼睛,淚水無法控製地滑了下來。
“現在,我問你,”黑羽淡淡地道,“十二神符九白雪,三昧真火觀太清……這裏的三昧真火指的是哪三昧?”
隱娘沒想到她問的是這樣的問題,一時怔在那裏。
黑羽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肯回答,大怒之下,馬上便將她的腦袋往下按。
“等、等一下!”隱娘拚命抵禦著頭上傳來的力道,那撲鼻的穢臭令她作嘔。
黑羽緩了一緩。
隱娘顫聲回答:“這句話中的‘三昧’和‘真火’是分開來的。心注一處不動,是名三昧;真火指的則是以心煉念、息念養火。”
黑羽忖道:“原來如此,我一直把這句話中的三昧真火當成是一般情況下所指的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難怪怎麽也無法理解。”
“我再問你,”她又說道,“斬卻三屍開泰日,浮生腐草盡逢春。這裏所說的斬三屍,指的可是服氣辟穀,斬去體內的彭踞、彭躓、彭躋這三屍蟲?”
“我、我告訴你,”隱娘流著淚道,“但、但你先讓我起來。”
黑羽冷哼一聲,抓著隱娘的發髻把她拉起,冷冷地道:“早點答應,豈不就沒事了?”
隱娘卻也是心中委屈,想道:“我還以為你要問的東西跟幽芮姥姥一樣,那、那我就算是死,卻絕不會去出賣師父。如果知道你要問的是經義上的難題,我早就告訴你了,又何必為了這種事兒受辱?”
她道:“你、你先把這盆東西端出去。”
黑羽淡淡道:“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隱娘隻好說道:“通常所說的三屍,指的都是三屍蟲或三屍神,但上元夫人破虛而去之前,曾參考佛門的修行之法,創出不辟五穀、獨斬三屍的修真之道,這三屍指的卻不是彭踞、彭躓、彭躋這三屍蟲,而是善、惡、自身這三種執念所具現出的三個化身。自那之後,‘斬三屍’的含義便分成兩種,我想,你剛才念的這句,取的應該是第二種。”
不辟五穀,獨斬三屍?黑羽眼中一亮,隻覺得自己的前方像是有條大道正豁然展開。
修真之道,往往容易糾結在一些小地方,尤其是對經義上的理解一旦出了差錯,更是容易影響修行,甚至走火入魔。然而道家經文曆來喜歡使用隱晦難懂、容易生出岐義的句子,又或是將一些事物用常人無法理解的詞語來代稱,比如用‘星珠’來代指‘內牝’,用‘雙房’替換‘**’,用‘三要’來表示‘身、心、意’。可以說,就算是天縱奇才,如果以前沒有人在這方麵對他進行解說和指點,那他就算撿到一本道家的曠世奇書,也絕對不可能看得懂。
黑羽出身於夜叉族,夜叉族本身就是仙靈,有他們自己的修煉方式和神通,很少人去學道家的築基煉丹之術,更沒有人教過她,因此,一些東西雖是道家的基本常識,她卻從來沒有接觸過,也不敢去找人詢問。
也正因此,她才會抓住這個機會逼問隱娘。
見隱娘肯回答她的問題,黑羽心裏也自一喜,又看了看那盆穢物,自己也覺得這東西分外惡心,趕緊把它端走,簡單清洗一下後,又飛了回來。
隱娘見黑羽真的把那東西弄走了,心裏不禁也鬆了口氣,她終究是個女孩子,再怎麽堅強,對這種東西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緊張害怕。黑羽一回來,馬上就又向她逼問了一些經義上的問題,而這些東西,其實都不是什麽秘密,隻要是稍有學識的三清弟子都回答得出。
有些東西,本就是一理通、百理通,隻要過了一個門檻,馬上便能舉一反三。這就像熟讀《春秋》,未必看得來那些道家典籍,但看得懂《靈寶經》的,卻必定也看得懂《黃庭經》,雖然《靈寶經》和《黃庭經》分別屬於道教上清、靈寶這兩個不同流派,但若中所涉及到的常識卻基本相同。
在隱娘回答的過程中,黑羽這些日子所積下的一些困惑也慢慢梳理開來。她的心中一陣激動。
隱娘卻慢慢地發現,黑羽所念出的一些句子,又與上清、靈寶、神霄等道家派係有所不同,倒更像是……
她心中念頭一閃,失聲道:“你、你問的這些……難道是來自太乙天書?”
*
霓虹燈在一條條街道上不斷閃爍,呼嘯而過的汽車,掠出道道光影。
靈凝藏在雲端上,以陰陽鏡照著夜色下的城市,並仔細地觀察。
陰陽鏡具有照天徹地之能,自是讓她看到了許多不堪入目的東西,讓她極是臉紅,一想到在白天時如果不是受傷的媚兒剛好回來,也許師父就要對自己做一些更讓人臉紅的事,她的心就嘭嘭嘭地亂跳。
陰陽鏡穿透夜空,照到一幢樓房裏,其中一個房間裏,有一個俊朗的青年正聚精會神地擺著棋譜。此時,靈凝已經知道,這個人是“以前的師父”,如果自己現在出現在他的麵前,那他甚至還不認識自己。
在他旁邊的房間裏,還有一個穿著睡衣的少女,她正躺在床上看書,並不知道有人藏在陽台上保護著她。
藏在陽台上的是袁寶兒和媚兒。
“原來她就是師父的妹妹啊,”靈凝借著陰陽鏡打量那個少女,“想不到師父竟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長大。”
身上有什麽東西響了起來,靈凝左手持著陰陽鏡,右手把那個叫“手機”的東西取了出來,翻開翻蓋,放在耳邊。
師父的聲音立時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靈凝,還沒有發現異常麽?”
“嗯。”靈凝回答。
師父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不安,顯然是在替隱娘擔心。
“繼續觀察!”風魂盯囑了一聲。
“嗯,我知……師、師父……”
“怎麽了?”
“在你的東南方向,有一些人在飛。”靈凝用陰陽鏡悄悄照向那幾個悄然潛入城市的人。
此時她已知道,這個時代很少有人去修煉什麽神通道法,因此,像這種能夠不借助飛機之類的木甲機關在空中飛的人,多半就是抓去隱娘的敵人。
由於一直找不到這些人的藏身之處,風魂唯一能做的,便隻有讓靈凝藏在雲端之上,以陰陽鏡監視整個城市,這種守株待兔的辦法雖然不是什麽好辦法,卻也是無奈之舉。
風魂聽到有神通之士潛入這座現代都市,立時便讓靈凝繼續監視,除非迫不得已,不要露出形跡,他自己則將手機放回口袋,沿著這些高樓大廈在燈光下的陰影,往靈凝所說的方向潛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靈凝所說的那些人。
領頭的是一個手持柱杖、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在她身後,是一個身穿太極道袍的老者,和一個羽衣玉冠的青年,風魂覺得這個青年似乎有些麵熟,卻又想不起自己曾在什麽地方見過。
在這三人身後,則是一些形同鬼怪的家夥,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夜叉族的戰士。夜叉族的男子天生便是矮小黑瘦、模樣醜陋,女子則和人類相差不多,隻是背生雙翅。
羽衣玉冠的青年停了下來,以手指對著虛空比劃,劃出一個個蝌蚪般的奇怪文字。那老太婆和老者亦停下來看著他。
蝌蚪文字不斷變化,沒過多少,羽衣青年便沉聲說道:“五彩石離我們的距離絕不超過兩裏方圓。”
手持柱杖的老太婆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
“等一下,”身穿太極道袍的老者淡淡地將視線掃向周圍,忽地冷笑一聲,“何人在此藏頭露尾?還不出來?”
風魂心中一凜,他自忖已藏得夠好,想不到還是被這老道如此輕易地發現,由此可知,這人很不簡單。
他飛身而出,足尖點著虛空。那些人亦戒備地看著他。
在他們腳下,是一座接近二十層的商業大廈。
手持柱杖的老太婆打量了一下他,冷冷地道:“東天青元顯聖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