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兒的死訊很快就傳到了大荒境。
傳出死訊的並不僅僅是秋野兒,還有春靜兒。當然,真正的春靜兒還在大荒境的青元宮裏住著,隻是沒有多少人知道罷了。
猗天蘇門閣兩位郡主的死很有一些戲劇性,金德王死後,李邏帶著一眾兵將準備安排春靜兒繼位為金天氏一族的女王,就在一切都有條不紊的時候,丹鳳宮裏的春靜兒卻在接見族中有聲望的長者時發瘋般地四處縱火,並在含淚控述李邏意圖謀逆以及他逼奸妹妹秋野兒未遂、將她殘忍害死等惡行之後,當眾躍入火中自焚,被燒得連灰也無法找到。
而與此同時,亦有人在李邏的房間裏發現衣裳不整並被勒斷脖子的秋野兒,據說親眼看到秋野兒屍體的人都在為她那死不瞑目的神情而震怒。
在外頭安排女王登基盛典的李邏匆匆趕回來時,局勢早已失控,而他根本就弄不清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自然也就無從辯解。雖然也有人相信李邏是被人陷害的,然而追查起來,卻全無頭緒,秋野兒在死前隻與春靜兒待在一起,而對兩位郡主的保護全都是李邏一人安排的,除了李邏,誰還會有機會害死秋野兒?
而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擔心步妹妹後塵,春靜兒又何必在含淚控述之後跳入火海?
兩位郡主的無故慘死,又讓人聯想到金德王的死因。短短幾日間,死了一位王上和兩位郡主,讓人再也無法相信金德王的死真的隻是意外,這種事情不去懷疑也就算了,一去懷疑,自然各種流言層出不窮,而這些流言的懷疑對象最後都無一例外地指向了李邏,畢竟,負責保護金德王和兩位郡主的人就是李邏,除非他們真的都是“正常死亡”,否則不管怎麽去想,李邏都實在是難逃幹係。
與此同時,有關於李邏其實是伊奘諾尊派在猗天閣的奸細的流言也迅速蔓延開來,如果說兩位郡主突然死去,李邏還能保持住冷靜,那麽這個流言出現時,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並不是什麽流言,而是事實。
於是他不得不以血腥的手段對那些質疑他的人進行清洗和鎮壓,並試圖將金天氏王族旁支中的一名孩子登上王位,然而壓迫越大,反抗自然也越大,金天氏一族在天庭和雷庭中都有人擔任仙職,當這些人紛紛回到猗天閣想要查清王上和兩位郡主的死因時,李邏對猗天閣的局勢再也無法控製。
當這些消息接連不斷地傳到風魂耳中時,他的心中並沒有多欣喜。
因為這樣的演變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攤開地圖,一邊聽著有關於猗天閣的消息,一邊盯著地圖上的標記。從采石島、合虛境、離蟊境、東極山……一直到更東方的高天原。
這個地圖乃是鄭老親手繪製的,極盡詳細,甚至連天浮橋上的建築都一一標了出來。
何月華將猗天蘇門閣的情況匯報完後,歎道:“猗天閣連遭喪事,王位之上空無一人,內部又生出紛爭,已再無影響蒼天局勢的能力。短期內,我們可以不用再擔心李邏,就算他仍有能力壓住猗天蘇門閣中那些反對他的聲音,到時我們與高天原應該也已分出勝負。”
風魂點了點頭,收起地圖,問:“大家準備得如何?”
何月華道:“兵將都已集結完畢,隻等少主下令。”
風魂站起身來,往外走去,經過何月華身邊時,靜了一下,道:“秋野兒的死訊,暫時不要讓春靜兒知道……等我回來後再告訴她。”
何月華歎道:“少主隻管放心!”
風魂麵無表情地往外走去,直到來到殿門外,卻見不隻是許飛瓊和龍格、隱娘等在那裏,連慧紅也跟她們站在一處,不由愕了一愕。慧紅微微一笑,道:“大哥,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風魂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頭。這很可能是他們與高天原分出勝負的一戰,每一點力量都至關重要,慧紅習的是雲光神尼傳給她的徊風混合萬景煉神飛化之道,她的修為,其實已不在許飛瓊之下。
風魂來到廣場上,在那裏,鍾化與近千名大荒境兵將早已在等著他。則紅線和其他兵將早已先一步趕往采石島跟合虛境,與南宮諸健、援梁、孫靈秀等人會合。
風魂凝出紫煞刀,煞氣衝霄,他看著眼前的寒光聚合的陣列喝道:“或者生,或者死,除此之外再無它路。無論是生是死,我都將與你們並肩作戰。”
幹戈齊集,震喝如雷。
他帶著所有人騰空而起,往淩波海而去……
*
采石島,女媧宮。
在女媧宮的後方,有一棵文玉樹,文玉樹上枝繁葉茂,每一片葉子又都散出熒光。而最耀目的,是結在樹上的一顆果實,那顆果實有如星辰一般,發出藍色光暈,光彩迫人。
青囊公主來到文玉樹旁,看著靜靜地坐在草地上的短裙少女,那少女雙手抱膝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著什麽心事。
青囊公主走到她的身邊,曲膝跪坐,側身看著短裙少女,問:“你認得我麽?”
少女抬起頭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看著青囊,說道:“二姐!”
青囊公主見她竟然認得自己,倒也又驚又喜,正要再問,少女已撲進她的懷中,失聲哭著。青囊雖然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卻也看得出她心中定有無限痛苦,於輕揉著她,也不安慰勸解,隻是讓她在自己懷中大聲哭著。
哭了許久,少女這才慢慢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看著青囊。
青囊公主微微一笑,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垂首道:“芷馨……風芷馨!”
“芷馨,”青囊公主輕輕撫了撫她的秀發,問,“你從哪裏來?”
風芷馨低聲道:“三年後。”
三年後?青囊公主心中倒也沒有太多驚奇。她很清楚自己的這位七妹擁有的是什麽樣的能力,雖然這種時空穿越的事以前還沒有發生過,但青囊卻完全相信芷馨對她說的話。
風芷馨抬起頭來,朝文玉樹的那粒星辰果實看去。
“那是界水,”青囊公主歎道,“她是在我們與素盞嗚尊的戰鬥中死去的。”
風芷馨神情一黯,道:“我知道。”
這時,奇辰亦帶著雪心、玉尺兩位公主從遠處行了過來。奇辰看了青囊公主一眼,青囊公主站了起來,道:“她叫風芷馨,是從三年之後來的。”
風芷馨亦站起身子,朝奇辰公主露出淺淺的笑容,喚道:“大姐。”
又轉看向雪心和玉尺二人,卻猶豫了一下,顯得有些迷茫。青囊與奇辰對望了一眼,若有所悟地看向雪心和玉尺,眼中閃過一絲哀傷。
幾位公主都是冰雪聰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玄妙?風芷馨來自三年後,認得奇辰和青囊,卻不認得雪心和玉尺,其中的理由一點即明。
雪心和玉尺一同笑了笑,兩人一同過來分左右牽住芷馨的手。雪心柔聲道:“我是雪心。”
玉尺更活潑一些,笑著道:“我是玉尺姐姐,你可不要忘了。”
“雪心姐姐,玉尺姐姐!”風芷馨眼睛一紅。
奇辰公主道:“她們是你的三姐和四姐,原本排在第三的是界水,但她已經死去,神魄也已回到文玉樹上,除了你,沒有人能夠將它摘下來。還有一位龍格姐姐,她正與大荒境的風魂公子在一起,很快就會回來……七妹,你怎麽了?”
風芷馨搖了搖頭,牽強地笑了笑:“我沒事,隻是、隻是稍有些累。”
奇辰見她確實是一臉疲倦的樣子,於是笑道:“你剛從昏迷中醒過來,身體還沒有康複,早些休息。我們也還有些事要做,就讓你二姐先陪著你吧。”
風芷馨點了點頭。
當下,奇辰便留下帶著雪心和玉尺兩位公主一同離去。
走出圍著女媧宮的石柱迷陣後,奇辰回過頭來看了雪心和玉尺一眼,神情有些猶豫。雪心問:“大姐,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奇辰公主歎道:“風公子與龍格馬上就要到這裏,若是這一戰未能取勝,我采石島隻怕覆滅在即。我本是想讓你二人跟龍格一起,隨著風公子一同麵對強敵,隻是……”
雪心和玉尺對視一眼,玉尺公主笑道:“大姐,若是真的命中該絕,你就算把我們保持得好好的,我們隻怕亦是劫數難逃,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我們死在戰場上,也可以為我采石島的存亡盡一份力。”
雪心亦道:“況且七妹既然認得大姐和二姐,那就表示大姐和二姐都不會有什麽事。對我等姐妹來說,島在人在,島毀人亡,大姐你們既然沒事,豈不說明就算我和玉尺真的有難,采石島亦是能夠守住?那我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奇辰心中一暖,伸出手來。
三個人將手疊在一起,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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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後,風魂便已帶著許飛瓊和龍格等人一同到達采石島,以采石島和合虛境為防線,與月夜見尊所率領的東瀛神道互相對恃。
敵人在遠處布下幢幢雲陣,縱然使用陰陽鏡,亦是難以透入其中看出虛實,隻能看出對方的雲陣越聚越多,並不時有援軍趕了過來。
一落到采石島上,奇辰、雪心、玉尺三位公主便迎了上來,在她們身後還跟著一位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女。風魂正要跟奇辰公主等人打招呼,龍格卻訝異地看著奇辰三人身後的那個少女:“你是……界水?”
少女上前拜道:“五姐姐!”
風魂與許飛瓊等對望了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女兒國的七位公主中,除了那位他們始終不曾見過麵的第七公主之外,本該隻剩下五位公主才對。三公主界水明明已經死在八岐大蛇的口腹之下,又哪裏還有一位界水?
風魂並沒有見過原來的那位界水公主,倒還不覺得有什麽,許飛瓊定睛看去,不知為何,覺得現在的這位界水公主與原本的那位雖然模樣和年齡皆有不同,但是氣質和其散出的仙靈之氣上,又似乎有著某些極其相似的地方。
龍格公主見到明明已經死去,神魄本應該歸於七彩文玉樹的界水再次出現,不由心中一喜,朝奇辰道:“大姐,難道是七妹她……”
話未說完,奇辰便已遞過來一個責備的目光,龍格這才意識到還有外人在這,趕緊掩口。
風魂和許飛瓊都早已知道這采石島上必定還藏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隻是奇辰她們不說,自然也不好去問。而慧紅和紅線、隱娘跟在他們身後,更不會去問他人的秘密。
當下,奇辰便帶著玉尺和這位新的界水,領著他們前往女兒國的王宮之內,而雪心卻帶著龍格悄悄離去。
走在路上時,不知怎的,風魂心中驀然地湧過一絲奇妙的感覺,仿佛遠處有著某個熟悉的人正看著自己,隻是他抬起頭來疑惑看去,卻又沒有發現什麽。
孫靈秀與南宮諸健、援梁、徐道覆幾人都早已等在那裏,隻是不知為何,並沒有看到女兒國的二公主青囊。情急勢危,大家也沒有客套的心思,很快便開始談起當前的形勢。
孫靈秀道:“敵人的人數似乎越聚越多,隻是不知為何,卻一直沒有發動攻勢。而我方,大言仙境的霍風道長及其座下一眾弟子,招搖山的虎、鹿、鶴三位妖仙和鮒魚山的九位陰妃也早已來到,其它各處仙境和島嶼,也都已派出各自的精銳,聽任少主的命令行事。”
風魂怔了怔,心想她為何也喚自己作“少主”?
孫靈秀抬起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風魂不由心中感激,顯然,孫靈秀也是考慮到此處以風魂的下屬居多,若是她仍然將風魂喚作魂弟,未免會讓人覺得有親疏之隔。
孫靈秀又道:“素盞嗚尊近幾日不時在出來叫陣,我因弄不清他的目的,也沒敢讓人出戰,想等到少主到了後再作打算。”
叫陣?風魂心中疑惑起來。
在這個時代,戰爭並不像後世的全方位作戰那般複雜,陣前挑戰看上去隻不過是少數幾名將領的對決,卻往往關係到敵我雙方的氣勢和心理,也算是比較常見的一種形勢。像什麽一槍挑死對方主將,然後率軍掩殺這樣的情況,絕不僅僅是出現在演義裏。
隻是高天原的兵將越聚越多,明明勢大,為何卻要采取這種陣前單挑的方式?
許飛瓊哼了一聲,道:“既然他們不怕死,那我們明天就去會會他們就是。”
孫靈秀道:“敵人中已知道的厲害人物有月夜見尊、素盞嗚尊,以及天忍穗耳尊、天穗日命等霧氣五男神。九大神獸中的九尾狐、八岐大蛇、守鶴已經出現,別的卻還未知。此外還有東瀛的海、河、風、雨、山、田、火這七路天神,每一路俱有神主,亦不知來了多少。陣前對決的話,我們亦不容易取勝。”
風魂道:“真正需要擔心的,倒並不是敵人的強弱,而是他們這樣做的意圖。若是想要光明正大的決出勝負,那他們根本沒必要在猗天閣害死金德王。以目前我們與高天原的實力對比來看,如果形成混戰,顯然對我方更為不利。對於一場戰爭來說,怕的並不是敵強我弱,千百年來,以弱勝強的戰役並不少見。真正怕的是無法知己知彼,甚至是明知道對方必有玄虛,卻完全看不出來,等到弄清對方想要做什麽的時候,大局已定,做什麽都已晚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孫靈秀道,“高天原雖然已收服了鞠陵山、東極山等處,但月夜見尊對剛剛投靠他們的白堊王等人並不信任,用的都是他從高天原帶來的東瀛神將和魔神,伊奘諾尊在高天原統治了數千年,我們要想在高天原布下探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反而是我們自己最近才開始發展,伊奘諾尊能夠在大荒境安排一個彭遵,在猗天閣安排一個李邏,那在大言仙境,招搖山,蜮人國等處恐怕也有他的奸細,我們再怎麽防也不可能防得過來。敵人知道我們虛實,我們卻完全不了解敵人的布置,這一戰,實在是有些難打。”
風魂點了點頭。
許飛瓊哼了一聲,道:“想得再多也未必有用,反正事到如今,也隻有與敵人拚死一戰。他們愛算計,那就讓他們算計好了,他們在猗天閣弄了那麽多名堂,結果還不是什麽也沒有得到?”
風魂苦笑:“我們能夠讓猗天蘇門閣生出亂象,讓金天氏不因李邏而為伊奘諾尊所用,那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更重要的事,不管猗天閣內的事態如何變化,對伊奘諾尊來說,他最多也就是犧牲一個李邏,根本無關痛癢。事實上,這一場從一開始就並不均衡,我們隻要輸了一陣,很可能便會全軍覆滅,再無翻身之地。反觀高天原,就算我們真的能夠把月夜見尊和素盞嗚尊趕出淩波海,對高天原來說也傷不了太多筋骨。”
鍾化和南宮諸健等人俱皆沉吟。
“不過飛瓊說得也沒錯,”風魂站了起來,笑道,“其實想再多也沒用,就讓我們明天一同去會會月夜見尊和素盞嗚尊,他們喜歡叫陣,那我們就去應陣好了,誰又怕了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