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常的語氣中帶著異樣的扭曲,他的麵容變得猙獰。風魂皺了皺眉,他沒有想到在這個一向表現得溫文冷靜的人的臉上竟也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連明玉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敖常,就仿佛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自己從來就不認識的人。

敖常冷笑著:“你以為,我是為了當上南海龍王才害死我父王?你以為,我是為了殺人滅口,才一心害死浴月?不,你錯了。”

風魂道:“哦?”

敖常道:“浴月必須死,隻要她還活著,我就必須得娶她。我父王也得死,因為,他竟然讓我去娶浴月……”

“你是說,”風魂皺眉,“你並不是為了要成為南海龍王而害死你父王,而僅僅是因為不想娶浴月?”

敖常道:“沒錯。”

“哼,搞笑,”風魂怒道,“別用那丫頭來作為你弑父的借口。她哪點不好?就算你再怎麽討厭她,也不至於到勾結外人襲擊龍宮、謀殺自己父親的地步吧?”

就算敖常與浴月是迫於父母之命不得不成親,但這世上被迫成婚的男女多了去了,有幾個會因此而去謀殺父母?更何況浴月雖然單純些,卻也算是一個美人兒,就算敖常不喜歡她,以他的身份,日後三妻四妾也很正常,用得著將她害死麽?

敖常卻道:“不,我根本不討厭她,我甚至遠比她身邊的其他人還更關心她……但我絕不能娶她。”

風魂冷冷地問:“為什麽?”

敖常麵無表情地道:“因為……她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妹妹!”

風魂怔在那裏。

敖常跟浴月是親兄妹?

敖常道:“浴月的母親慕華仙子原本是南方三氣火德星君的侄女,自行擇夫,嫁於西海龍族羅闔君為妻。我父王卻在一次蟠桃會後,見慕華仙子獨自一人回西海,便酒後亂性將其**。慕華仙子受此屈辱,卻礙於名節不敢讓他人知道,隻敢告訴自己家人。羅闔君雖然大怒,然而他自身是在四海龍王的管轄之內,又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妻子遇上這等醜事,隻好隱忍不發。偏偏慕華仙子竟因為那件醜事而有了身孕,又生下了浴月。浴月的幾個姐姐也知道母親所受屈辱,盡皆氣惱,有事替母親報仇,也又因為不敢讓此事傳出去而無可奈何,於是隻好把氣出在浴月身上……”

“原來如此,”風魂忖道,“我就覺得奇怪,浴月明明父母俱在,又有六個姐姐,為何卻像是從小不曾感受到家中溫暖。就算她的家人性子古怪,也不至於幾個姐姐竟沒有一個對她好……卻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

想起浴月小時在大荒境,每次提到家人,那種寂寞和難過的表情,風魂隻覺得心中一痛。

那丫頭,隻怕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那麽招人厭。

他皺了皺眉:“那浴月為何又會成為你的未婚妻?她的父母和幾個姐姐明明就知道……”

還未說完,他的心中已是一寒。

那些人好陰險的用心。

“家中受了這等屈辱,羅闔君和他的幾個女兒怎可能毫不介意?”敖常冷笑道,“雖然不敢公然上靈霄寶殿狀告我父王,但他們卻想出一個更陰毒的辦法來。他們請火德星君和我大伯父做媒,硬將浴月許配給當時已是龍太子的我。我父王雖然已知道浴月是他的親生女兒,卻不敢得罪火德星君,更不敢讓人知道他做過的醜事,竟任由自己的兒子去娶自己的女兒。我原本也不知道此事,還覺得浴月雖然不招她家人喜歡,卻也是個好女孩。直到數十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父王酒醉之後自己透露了出來。”

風魂沉默。

羅闔君和他的幾個女兒要將浴月嫁給南海龍太子,分明就是想讓他們敖家兄妹**,以此發泄心頭之恨。南海龍王敖欣明知道他們的用心,卻因心中有鬼而不敢拒絕。最無辜的其實還是浴月,從小被家人憎恨,長大後還成為家人用來報複她親生父親的工具。自己的未婚夫,其實是自己的親哥哥,偏偏這位未婚夫兼哥哥還在成親的那天利用她,千方百計地要將她置於死地。

而對於敖常來說,即將嫁給自己的未婚妻,其實是父親在外麵生下的野種,這份壓抑一直積在心頭,隻怕也不好過。南海龍王敖欣自己敢做而不敢當,卻讓他的兒子來承受苦果,敖常如果不知情也還算了,既然已經知道,又怎還隱忍得下去?

頭頂是昏暗而陰沉的海水,身邊是散出冷光的珊瑚。

一片沉默。

風魂來回踱了幾步,停在敖常麵前,道:“敖兄今後又有何打算?”

“這話似乎不該問我,”敖常冷冷地道,“我今後是禍是福,難道不是全掌握在風兄手中?”

“敖兄客氣了,”風魂微笑,“我剛才也說過,誰當南海龍王對我來說其實都沒有多大關係,確切地說,敖兄與我至少以前還曾見過幾麵,敖兄能夠繼承父位,我亦替敖兄高興得很。”

敖常注視著風魂,想要看出他的話中之意。

“不過呢,”風魂道,“浴月那丫頭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能看著她就那樣被你害死。既然敖兄不能娶她,而她也無法再回自己家中,想必敖兄不會介意我把她帶走吧?”

敖常道:“她現在被關在牢中……”

“這個敖兄就不用擔心了,我自會將她救出來,”風魂道,“還有這位明玉小姐,我自然也不能讓敖兄再去勒她一次,想必敖兄也不介意讓她離開吧?反正她和浴月就算活著,對敖兄其實也沒多大威脅。”

敖常沉聲道:“好。”

“敖兄果然是非常之人,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麽,”風魂笑容不減,“不過,現在敖兄隻是迫不得已,才答應得這麽爽快。等明天敖兄繼位為南海龍王,地位一高,那時我就算拿著援梁他們的供詞,也未必要挾得了敖兄,說不定還會被敖兄在背後捅上一刀。畢竟敖兄連自己的父親都能下得了手,我和浴月這等無權無勢的人又算得了什麽?”

敖常道:“你想怎麽樣?”

風魂道:“敖兄雖然答應放過浴月和明玉小姐,但口說無憑,隻怕還得敖兄立字為證。當然,敖兄是如何勾結妖魔襲擊龍宮等事也得寫在紙上,我才能相信敖兄的誠意。”

敖常臉色一變。

他終於明白了風魂的用意。

盯著風魂,他緩緩地問:“我怎麽知道風兄不會在得到我的供詞後,馬上就拿著它去找我伯父,或是直接去天庭?”

風魂笑道:“要害敖兄,以我現在手中的證據,便足以讓敖兄當不成南海龍王,又何必如此多事?其實敖兄當上四海龍王之一,對我來說還真是沒有什麽壞處,敖兄說是不是?”

敖常看著風魂的臉,隻覺得這位東皇傳人雖然一直臉帶笑意,其心機之深沉,卻是讓人心底發寒。

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知道自己除了接受風魂的條件,根本沒有其它辦法。雖然自己的親筆供狀落在風魂手中,日後難免受製於他,但若不如此,他很可能連成為南海龍王的機會都沒有。由於這場南海大亂,龍族正遭遇一場自龍神應龍死後便不曾再有的清洗,別說風魂手中擁有援梁、明玉等人證,哪怕他隻是透露一點風聲給東海龍王敖廣,讓敖廣生出疑心,敖常的繼位之事也必然會被拖延下去,到時他那些有意爭奪南海龍王之位的親兄弟們再落井下石,後果實是難以預料。

敖常看著風魂,慢慢地道:“好。”

風魂微笑。

其實從一開始,他便不打算阻止敖常繼承南海龍王之位。反正就算把敖常拖了下來,那個王位也還是要有人當的,既然如此,何不就讓敖常去當他的南海龍王,自己隻要掌握住他的把柄,說不定日後還能用上一用?

敖常雖然明白風魂的用心,卻已無可奈何。他本以為自己所做的事根本無人能夠發現,卻沒想到仍然被風魂輕易地看了出來。

寫完供詞,親筆畫押之後,他就這樣匆匆離去。而風魂還在那笑著說道:“敖兄明日就要登基了吧?我就在這預先為敖兄祝賀了。”

直到敖常走得沒影了,風魂才將敖常所寫的供詞收入囊中,又看了看明玉小姐,見她仍然跌坐在地,傷心欲絕地掩麵而泣,不由笑道:“他已經走遠了,姑娘又何必再哭個不停?明明哭不出眼淚,卻還得硬往眼睛裏抹香灰,這也未免太自虐了些。”

明玉怔了怔,放下雙手看著風魂,俏麗的臉上慢慢地露出笑容:“風公子果然是好本事。”

“有本事的是你家的那位公主,”風魂歎道,“我不過是湊巧撿了個便宜罷了。”

明玉站起身來,盈盈地朝風魂福了一禮。她的臉上似嗔還笑,渾不似剛才那個被情郎拋棄的可憐女子。她道:“風公子又是何時看出奴婢的來曆?”

“其實想一想也可以知道,”風魂道,“趙姑娘智謀過人,怎可能那麽好心,費盡心思去助敖常成為南海龍王,自己卻一無所得?如果不是因為心月狐的出賣,讓你家公主被王母娘娘算了一道,隻怕剛才我所做的事,也就是你家公主想要做的事吧?先煽動那些對四海龍王不滿的水族和妖魔襲擊南海龍宮,將敖家四兄弟一舉除去,再悄悄扶持敖炳信、敖常這種被她抓住把柄的人繼龍王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暗中控製四海。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機關算盡,卻不想王母娘娘在她背後更勝一籌,讓她差點將她自己的性命也算了進去。而剛才敖常想要偷襲我時,他身後龍影剛一出現,你便馬上出言警告,你的道行分明還在他之上。隻要把這些事聯係起來,姑娘的來曆,自是呼之欲出。”

“風公子果然是聰明之人,”明玉微微一笑,拜道:“我家小姐雖然遇險,卻幸好有公子及時相救,奴婢在此感激得緊。”

風魂心中一凜。他從四大天王的包圍中救出趙蕪女,並陪著她直到歸墟,那一路上也沒看到她與誰在暗中聯係。而趙蕪女進入歸墟後,他沒有太多耽擱便來到這裏,然而這位明玉小姐竟早已得知趙蕪女曾被他所救。

看來趙蕪女雖然離去,但她留在人間界的勢力,卻還沒有被王母娘娘連根拔起。

他道:“你家公主已經離開,不知姑娘今後準備到哪裏去?”

“小姐也知道縱然算得再多,也難免有疏漏之處,因此早有安排,以防萬一她不在時,我等亦能保得自身安全。”明玉道,“公子若是還有其它用得著奴婢之處,不妨開口,好讓奴婢報答公子相救我家小姐的大恩。”

風魂笑道:“那倒不用。”

當下,明玉便殷殷拜別,飛身離去。

明玉走後,風魂也化作青光消失不見。

*

在敖常登基時,風魂亦趁機將浴月從地牢中救了出來。

浴月心驚膽戰地在牢中過了幾日,終於等到風魂來救她,自是撲進他的懷中便哭個不停。

明明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小龍女,卻從小遭遇家人的冷眼,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裏讓人討厭了,這讓風魂很是為她心疼。

“走吧,”他說,“我帶你回大荒境去。”

小龍女抬起頭來,梨花帶雨地看著他,眼神中盡是欣喜和疑惑。

住在大荒境的那些日子雖然清冷和無聊,然而對她來說,卻反而有著較為美好的記憶。

他們離開南海,一路往東海飛去。

天地之雌雄兮,徘徊子與午;寅申陰陽祖兮,出入複始更;循鬥而搖光兮,執衡定元紀。

大荒境和淩波海都位於東海雲端之上,尤其是淩波海,雖與東海相連,相連處卻是直落三千丈的巨大瀑布,天水注入淩波海,又從淩波海沿著這巨大瀑布流至東海,最後注入歸墟。由於瀑布從天而降,海流外散,極是湍急,一般人根本就無法來到這瀑布之下,就算到達這裏,看到那驚人景象,亦隻以為這瀑布便是天之盡頭。

因此,那巨大瀑布又被稱作是“天涯”。

風魂對淩波海的具體情況根本就不了解,想到自己向援梁三龍詢問淩波海的位置時,他三人目瞪口呆的那份表情,風魂就覺得好笑。

自己連淩波海都還沒有看過一眼,就已將它“分封”給了援梁他們。

直到援梁三龍詳細地把淩波海的情況說給他聽,他才知道自己的這次“分封”是如何的大手筆。淩波海雖是位於雲端之上,卻極是遼闊,上麵更有東極山、陵鞠山、采石島等眾多仙山靈島。淩波海和這些仙山靈島在大荒時期都是與五湖四海連在一起的,隻是隨著整個蒼天的緩緩東移,它們的位置也受到影響,不但遷到東海,地勢也越來越高,現在更是到了雲端上方。

由於風魂和浴月是從南海出發,直接往東海飛去,最多隻是靠近內陸的邊緣,放眼過處全都是海,不見人煙。而對於浴月來說,這種長途跋涉以龍身飛行,要更輕鬆一些,於是這一路便現出原形,化作粉紅蛟龍飛在雲端。

風魂幹脆就騎在她的身上。

一開始浴月還覺得自己是一個女孩子……或者說是一條小母龍,被男人騎著怪不好意思的,不過反正她對風魂並不討厭,很快的也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這日,風魂乘著美麗的粉紅蛟龍在空中飛著,忽見前方風沙漫天,正自驚疑,卻見一個黑影在風沙前穿梭飛翔。那是一個不知用哪種木頭製成的龐然大物,看上去有點像船,隻是兩側又分別裝著幾個螺旋漿一般的東西,正快速旋轉,生出強勁的氣流。這東西也藉著氣流快速前進,躲避緊追著它的漫天風沙。

飛機?還是飛船?

風魂看得那飛在空中的怪東西,不知道該將它稱作什麽。

連浴月也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風魂哥哥,那、那東西難道是木甲術?”

木甲術?

風魂心中一動。

在中國的古代傳說中,確實也流傳著木甲術這種東西,據說還有人曾製作出能夠接待客人的木人,以及飛在空中三天三夜而不落的木鳥,隻是風魂穿越了三百多年,仙家法寶沒有少見,這種用木甲製作出來的東西他倒還真是沒有見到過。

那船雖然在空中飛得很快,但後頭的那片風沙卻是緊追不舍。

一個身穿黃衣、大約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從“船艙”裏跑出來,眼見風沙很快就要追上飛船,嚇得大叫:“爺爺,再飛快點,不然就要被守鶴追上了。”

船艙內傳來一聲苦笑:“沒用了,軸承磨損得差不多了,我們馬上就要墜海了。”

果然,沒飛多久,飛船便已搖搖晃晃,無法支撐。

浴月見到船上有人,心中不忍,回頭看向風魂,問:“風魂哥哥,我們要不要救他們?”

風魂卻注視著那片風沙沉吟片刻,這風沙詭變萬千,又泄出極大的妖氣,分明便是妖魔所化。而那船上的女孩兒提到什麽守鶴,難道說,它就是日本神話傳說中的著名妖物……沙之守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