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海的海底,自有一個水下世界。

這水下世界繽紛豔麗,色彩萬端,不時有各類水族來來去去,又有夜叉、強良、浮遊以及眾多蝦兵蟹將鎮守其間,世人隻以為陸上才是繁華所在,卻不知這大海之下,亦是別有洞天。

在遠離南海龍宮的僻靜一角,有一個水下石府,瓊花奇異,珊瑚詭魅。石府周圍埋藏著眾多禁製,又有不少妖魔道士守在附近。

石府中,趙蕪女正帶著袁隱居、康僧會等在那裏。

在她的身後,還有兩個異常高大的漢子,這兩個漢子粗壯如山,尋常人甚至無法高過他們的腰部。他們披頭散發,亂發中透出的目光冷得令人心底發寒。

在趙蕪女的前方,是一個八卦銅爐,爐煙繚繞,如夢似幻,又有一塊塊銅牌繞著爐煙飛翔。

銅牌左側,又有一個白玉晶壁,壁上豎嵌著一個寶鏡,這寶鏡正麵金黃,散出玄陽熱氣,反麵銀白,逼出迫人冷光。

這是陰陽鏡。

一名黑衣人進入殿中,跪倒在地,向趙蕪女稟道:“公主,孟岐孟公與袁紫煙袁昭儀已至府外。”

趙蕪女道:“請他們進來。”

那黑衣人立時將孟岐和袁紫煙引入石府之內。

三人見禮之後,也沒有太多客套話。而隨在孟、袁二人身後的無量仙子曼荼羅跪上前來,將路遇木公傳人的事匯報給趙蕪女,趙蕪女心中驚異,讓人將風魂抬上前來。

風魂依舊處在無知無覺的昏迷狀態。

一見到風魂,趙蕪女便想起自己所挨的那記耳光,隻覺心頭一陣憤怒。

袁紫煙問:“公主想如何處置此人?”

趙蕪女冷然道:“他多次與我作對,甚至讓我的計劃差點毀於一旦,我隻恨無法親手殺了他,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被你們撿了過來,看來他是活該要死在我的手中。”

袁紫煙卻道:“公主就算想要殺他,亦不可在這個時候。此人固然差點毀了公主的計劃,但若沒有此人,公主的計劃甚至無法展開。如今,天命已被公主撕開缺口,若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殺了他,天命反噬,公主所做之事,隻怕難免功虧一簣。”

自從開始懷疑上官婉兒有背叛之心後,趙蕪女便請了袁紫煙來助她演卦,對袁紫煙的話,自是不敢不信。她沉聲道:“角圭,角虎。”

她身後那兩名如山般的巨漢立時踏上前來。

趙蕪女冷然道:“將這人帶到後園,用鎮魂鎖穿過他的琵琶骨,封他元神,不可讓他逃走。”

兩名巨漢立時抓起風魂領命而去。

孟岐看著兩名巨漢的背影,道:“想不到公主你連這兩個人都帶了出來。”

趙蕪女冷哼一聲,道:“那日在泰山腳下,我派四人圍攻這東皇傳人,卻被他殺了一人,又削了其他三人的一隻耳朵,我擔心他再來壞我好事,又不能讓我族之人暴露身份,隻得派人回歸墟,令角圭和角虎二人趕來助我,倒不曾想,他們還沒派上用場,這風魂便自己送上門來,等此間事完,我必讓他死無全屍。”

袁紫煙見趙蕪女雖然一臉殺氣,印堂間卻是隱現暗紅,不覺心中一動,忖道:“為何會這樣?”

趙蕪女見袁紫煙神情有異,不由問道:“昭儀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之處?”

袁紫煙沉吟片刻,才慢慢地道:“公主所做的事本是逆天而行,然而天意弄人,有些事情難以說清。總之,公主還是小心些為是。”

趙蕪女淡淡道:“最多不過就是一死罷了,隻要有機會能讓我等七族重見天日,什麽都好。”

袁紫煙見她顯然沒有將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中,於是暗歎一聲,不再多說。

趙蕪女蓮步輕移,來到白玉晶壁旁邊,拍了拍手掌,立時有人抓了兩個孩子過來。這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模樣仿佛,顯然是一對兄妹,他們雖然因為害怕而不斷掙紮,卻毫無用處。

刀光劃過,他們的頭顱被人削了下來,鮮血四濺,卻又詭異地流向陰陽鏡。此時的陰陽鏡像是海綿一般,將他們的血吸了個一幹二淨,兩個孩子倒在地上,失去鮮血的屍體極是慘白。

孟岐和袁紫煙對這殘忍的情景沒有任何表示,隻是一同看向白玉晶壁。

趙蕪女道:“我今日請二位前來,是想讓你們替我做個見證,你我各族均是被仙界壓迫,數千年來不得不藏在歸墟之下,不見天日。當年,各族首領會盟時所立下的誓言,想來大家都還記得,七族中,我這一族進入歸墟的時日最遲,根基亦是最淺……”

孟岐截然道:“公主不用多言,隻要公主真有本事助我等重見天日,那便是我歸墟七族之首。”

趙蕪女卻搖頭道:“孟公誤會了,我並非是為了要成為七族之主才做這些事,隻不過是要讓天庭為當年血洗我族所犯的罪孽有個報應。我所行之事若是失敗,那自無話可說,若是僥幸成功,到時三界大亂,天庭崩潰,你我七族出頭之日在即,那時自會有有資格統率我等與仙界作戰的人出現。”

孟岐動容道:“你要做的究竟是何事?”

袁紫煙卻是知道內情的,輕歎一聲:“孟公,公主所說並非妄言,雖然能否真的成功,連我也不敢肯定,但若是真的能夠做到的話,天庭確實是崩潰在即。”

趙蕪女道:“孟公看了便會知道。”

說完,趙蕪女讓向一旁,番僧康僧會卻站上前去,對著白玉晶壁手舞足蹈,孟岐雖然知道他必定是在念誦什麽禱文,卻是根本聽不懂。

此時,吸盡那兩個孩子鮮血的陰陽鏡騰出光華,緩緩升去,隨著康僧會的手勢飛到八卦銅爐之上,與爐煙混在一起,而那些銅牌更是圍著陰陽鏡旋轉不休,生出數十道光束。

隻聽咣的一聲巨響,光束散開,現出一幕幻境,幻境之內盡是風沙,翻翻滾滾,氣勢驚人。

孟岐盯著幻境,沉聲道:“這是什麽?”

趙蕪女道:“這是魔風界裏的情形。”

孟岐目光一閃,沉聲道:“這如何可能?魔風界早在兩萬年前的仙妖大戰中就被仙界的那些金仙強行封住,怎可能還能看到裏麵情形?”

趙蕪女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可能的,兩萬年來,之所以沒有人能夠打開魔風界,不過是因為無人能夠弄清那些金仙究竟是以何種手段將其封閉。然而我外祖父在與天庭為敵的那些日子裏,已經解開了魔風界的奧秘所在,隻是他最終未能逃出帝俊的追殺,隻能將打開魔風界的方法傳給我母親。我母親籌劃千年,作了多番準備,在僅剩下最後一步時,卻因積勞成疾而不幸去世,隻能將希望寄托給我。而現在,我雖然還是無法打開魔風界,卻已能窺探到裏麵的情景。”

話音未落,隻見幻境之內現出一道火光,火光洶湧,漸漸現出一個人形麵孔,凶神惡煞,模樣猙獰,雖然無法從幻境中出來,卻死死地盯著殿中諸人,厲喝道:“爾等何人?”

趙蕪女伏身下拜,道:“東海應龍後人趙蕪女,拜見陛下。”

孟岐渾身一震,已是猜到了幻境中所顯現的魔神的身份,趕緊與袁紫煙一同拜伏在地,而袁隱居和康僧會已是早已隨著趙蕪女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那魔神冷笑道:“應龍?本尊可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

趙蕪女道:“陛下被奸人所害之時,我外祖還未曾出生,因此陛下不曾聽聞。我外祖父本是龍族,當年帝俊因為擔心龍族反抗天庭一統三界的野心,勾結龍族叛徒,血洗東海,他帶著不願歸服於天庭的龍族拚死反抗,最終亦不能幸免於難。”

那魔神沉吟片晌,目光慢慢地轉向孟岐和袁紫煙,雖然明知道他無法從幻境出來,孟、袁二人仍是覺得心底一寒,誠惶誠恐。

那魔神道:“你二人,可是蓐收與句芒之後?”

孟岐與袁紫煙齊聲道:“正是。”

那魔神看著跪拜在殿中的幾人,又將視線在其它角落掃了一遍,淡淡道:“你們竟有本事突破封印與我相見,本事倒也不小。”

趙蕪女道:“自從幾位陛下被困魔風界,群妖之王共工戰死後,仙界自己也四分五裂,為了爭奪天帝之位,死傷無數,混元初期的仙人,如今已是所剩無幾。若是幾位陛下能夠從魔風界出來,必將橫掃天地六界,亦可使我等受仙界迫害的各族不用再東躲西藏。”

“好,”那魔神冷冷地道,“若是爾等真的能夠助我們脫離魔風,本尊必讓那些仙界之人死無葬身之所。”

火光爆散,再快速消退。

幻境漸漸消失。

趙蕪女與孟、袁二人站起身來,隻覺背上全是冷汗。就算見到的隻是一個幻境,然而那魔神畢竟是上古傳說中的可怕人物,單是那直迫人心的氣勢,已讓他們心驚膽戰。

上古十大魔神之一……火王祝融。

來此之前,孟岐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趙蕪女要做的,竟是想將仙妖大戰初期被困在魔風界的五位魔神放出。他本是金王蓐收的後裔,而蓐收同樣也是被困在魔風界的五位魔神其中之一,若是真的能夠將這五位魔神放出,那他們這些被天庭趕盡殺絕的魔神後裔,自然不用再被迫藏在歸墟那種令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更何況,孟岐知道,如果趙蕪女真的能夠打開魔風界,那被放出的,將絕不僅僅是這五位魔神。

孟岐看著趙蕪女,沉聲道:“不知公主要如何來打開魔風界?”

趙蕪女道:“孟公可知,剛才出來的,其實並非是個幻像,而是前往魔風界的入口?天庭以天命統治三界,然而此時天命早已被撕開缺口,我母親也已將通往魔風界的封印解得差不多了,隻要再以至陽與至陰之氣撕破虛空,便能跨越空間,別說是魔風界,連素外界都有可能到達。隻是這時空之門卻是單向的,我們可以從剛才出現的入口進入魔風界,五位陛下卻無法從裏麵出來。”

孟岐道:“也就是說……”

袁紫煙歎道:“亦就是說,必須要有人帶著陰陽鏡,又或是與此相似的東西進入魔風界,再從魔風界內打開一道門,這樣,五位陛下才能出來。”

孟岐皺眉:“魔風界陰極而生,五位陛下乃是混沌神族,自然有本事在裏麵不死不滅,尋常人,隻怕一進去便會化成灰燼。能夠進入魔風界的人……隻怕不太容易尋找。“

“孟公隻管放心,”趙蕪女微笑,“已經有人進去了,隻是魔風界裏的時間流動與人間界不同,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日,那人才能打開從魔風界通往此間的出口。”

這下,連袁紫煙也忍不住訝異地道:“陰陽鏡還在這裏,公主派人進入魔風界,又有何用?”

趙蕪女慢慢移到白玉晶壁旁,將陰陽鏡摘了下來。此時的陰陽鏡已變得有如尋常銅鏡一般,毫無光彩。

“這東西對我已經沒用了,”她淡淡地道,“我之所以把它弄來,不過是要對它進行研究,弄明白它的原理。那風魂倒是真有本事,誤打誤撞之下,竟能煉製出這樣一個法寶出來,說起來,我倒似乎真的應該感激他才對。若沒有他,隻怕我還不知道要辛苦多久,才有可能成事。”

孟岐沒有說話。

袁紫煙卻在心中暗歎一聲,忖道:“如果魔風界真的被人打開,這天地之中,隻怕是難免生出腥風血雨了。”

*

當風魂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吊在一棵珊瑚樹下,頭頂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水,隻是有著某種神秘的力量阻住了它,讓它無法傾泄下來,周圍還有暗紅色的石礁和各種千奇百特的東西。

一根鐵鏈穿透他的琵琶骨和手臂、大腿,不但使得他吊在那裏無法動彈,甚至釘住了他的元神,讓他不能使用遁法。

他卻微微一笑,仿佛覺得這種情況很是有趣。

有琴聲在前方響起,淒淒戚戚,傷感悲涼,有若失去父母的雛鳥在巢中嗷嗷待哺,又像是倒在血泊中的孤狼發出悲嗚。

淒涼過後,琴聲又化作清淡之音,卻隻是將所有情殤埋在深處,反更讓人聞之欲泣。

彈琴之人,必有什麽無限悲苦的往事!風魂想。

他循著琴聲看去,隻見在這奇詭豔麗的珊瑚園中,有一座小亭,坐在亭中彈琴的,是一個身穿鵝黃色花邊半臂和淺藍色束胸長裙、體態修長的女子。

女子手撫琴弦,正將自己的心思寄在琴音之中。

那琴,是由半死梧桐製成,最適合彈奏哀音。

那曲,名為《胡笳十八拍》,文姬思鄉,怨氣浩然。

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客歸。

聽到哀絕之處,風魂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那或許再也回不去的家,不由得歎了一聲。

琴弦立時斷去一根,泛音縈繞,不絕於耳。

那女子抬頭看來,目光冷冷淡淡。她緩緩起身,飄到風魂麵前。

風魂苦笑:“原來是你。”

隻聽啪的一聲,風魂已被她狠狠地摔了一個耳光。

在他的臉上現出幾道鮮紅指印,泌出血絲。

風魂笑了一笑,道:“就算我打過你的臉,你也不用下手這麽重吧?”

話音剛了,那女子左手又是一伸,在他的另外半邊臉上也甩了一巴掌。

風魂仍是笑臉不減,仿佛覺得很有趣的樣子。

她自然就是趙蕪女。

“看來,打女人果然是不對的,”風魂自嘲地想,“很容易遭到報應。”

趙蕪女冷冷地道:“你真應該慶幸,如果不是留著你的命還有點用處,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風魂歎道:“你真應該後悔。”

趙蕪女道:“後悔什麽?”

風魂道:“後悔沒有早點讓我變成死人。”

趙蕪女臉色一怒,伸手又要甩他耳光。

恰在這時,遠處有一侍女飄了過來,向她稟道:“公主,敖炳信熬公子求見。”

趙蕪女慢慢收回手,冷哼一聲,往外行去,路過那侍女身邊時,輕輕淡淡地命令道:“給我用鞭子抽他,抽到我回來為止。”

說完便自行離去。

那侍女在園中尋得長鞭,走到風魂麵前嬌笑道:“這可是公主殿下的命令,你可不要怪我。”

一鞭抽去。

這鞭子不但是由諸犍的尾巴製成,還掛有倒鉤,抽在風魂身上,連皮肉都被扯下一塊。

風魂歎道:“你家公主雖然讓你抽我,卻沒說是輕是重,你作作樣子也就是了,何必這麽認真?”

那侍女冷笑道:“我就是喜歡將人抽來玩,不行麽?”

一鞭又一鞭,沒過多久,便已將風魂抽得體無完膚。

風魂搖頭:“看來,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奴才,這話倒是一點沒錯。你家公主喜歡斷人手腳,撕人耳朵,所以連她身邊的丫環,都喜歡用皮鞭抽人。”

那侍女卻是停在那裏,心底發寒。

眼前的男子明明已被製住元神,無法運功抵禦,然而不管她怎麽抽,甚至抽得他連肚皮都被倒鉤扯去一塊,露出腸子,然而他不但沒有半點疼痛的樣子,甚至還帶著微笑。

就仿佛是在看戲一般的……微笑。

她睜大眼睛,驚疑不定,風魂卻是打了個哈欠,問:“打完了麽?”

那侍女猛一咬牙,又抽了數十鞭,每一鞭都抽得極重,如果是平常人,隻怕隨便挨上一鞭便足以斃命。

風魂血骨暴露,卻仍在笑著。

那侍女喘著氣,一時竟不知是不是該繼續往下抽。

“結束了?”風魂道,“算了,既然你不打了……那就該我來了。”

那侍女顫音道:“你、你說什麽?”

“我說……該我來了。”風魂就這樣扯著身子,從串住他身體的鎮魂鎖上脫出,然後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那侍女看著這血人一般的男子,心中湧起極度的恐懼,嚇得想要放聲大叫,然而眼前青光一閃,她的嘴已被風魂捂住,整個人也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纏住了一般,動也無法動。

風魂慢慢將她按倒在地,拾起皮鞭,微笑道:“我這人很好說話,你打我多少鞭,我便也還給你多少鞭,你抽我多重,我便也抽你多重,你說公不公平?”

那侍女眼中全是驚慌,她看著這渾身血淋淋的男子,幾乎想要哭出來。

“不過我這人其實也是很心軟的,”風魂彎下腰,用手摸著她的臉,鮮血塗在她的臉上,“要不,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看好不好?”

那侍女心中燃起一絲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