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半分不擔心姻緣,就算不論前世已知的事兒,隻論眼前,父親衛國公本就得天家信重,又因聖上改製,需要衛國公挺身而出,收服勳貴信服,手中權勢與殊重地位相比重前隻有更甚,如此風光大熱,必引趨之若鶩。
正是因為如此,聖上才不會放任國公府與皇子再度聯姻,威脅儲君之位,麗嬪的盤算,注定隻會落空。
做為衛國公的嫡女,她的婚事隻怕連家中父母都不能完全做主,與誰聯姻,還得看天家是否許可。
定是聖上極為信重,並無幹各方權勢之人。
除了自家以外,也就隻有楚王府了。
或許前世與虞渢的緣份,就是基於此因,那時他雖病弱,楚王卻是聖上信臣,而無論太後還是祖母,對他多有憐惜。更不論在這一世,許多事情已經改變,他也早不是病弱無為之人,眼下更是鏟除金相的主導之一,相比前世,更得天子信重。
對於姻緣,旖景從無他想,曾經辜負的人,親手毀滅的緣份,當時光從頭,她定會珍惜。
經曆了這麽多事兒,她早不似當初那個懵懂少女,一心裏隻有“情意”,甚至怨恨長輩違背了她的意願,幼稚地以為成了家族為保榮華的犧牲品,被鬱悶與不甘蒙蔽了眼睛,反而相信心懷叵測之人的“花言巧語”“海誓山盟”。
這時的旖景,卻漏算了一人,與太子“手足情深”的三皇子,更是聖上私心裏最為疼愛的兒子,並且就連皇後,這時也尚且對他信任幾分。
世事早已在陰差陽錯裏更改了原本的軌跡,導向未知。
且說正題,旖景既得了大長公主的許可,立即著手收購“黃花蒿”一事,朱掌櫃雖說心懷萬分疑惑,可因為忠心侍主,自是不會有反對之辭,遂在京都與周遭奔波一番,計算得收購市麵存量需要數千兩白銀,旖景尚覺不足,又打發了朱掌櫃去了一趟中州、朔州,再購入了大批黃花蒿。
待朱掌櫃歸來複命,稟報了一件旖景意料之外的事兒:“老奴聽中州當地的藥商稱,年前便有人大量購入黃花蒿,原本沒多少存量,這些新藥,還是從湖廣等地購得。”
“似乎市麵上存藥為數並不太少。”旖景更加疑惑的是,雖南方春旱,但北方諸多地方今春雨水尚且充足,黃花蒿不至盡數枯死,何故前世那一回,能讓並州藥商坐地起價,稱市麵上奇缺此藥,以致從各地收購本金昂貴?看來小姑姑當時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應是朝中官員與藥商勾結,蒙蔽聖聽。
這些奸黨,為了謀財,竟致數萬百姓性命不顧,旖景卻也意識到僅憑個人一己之力,難以起到平抑藥價的作用。
盡數收買市麵上的黃花蒿隻怕不能,說不定這般蹊蹺之舉,反而會引起藥商們的戒備,在這時就囤積提價。
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事,還必須揭開那些奸臣的謀算,但這時一切尚未發生,實難想出什麽對策,也隻好準備著,到時再依勢定策。當然,大量收購黃花蒿的行為也並非全無用處,至少當瘟疫暴發之初,這一批藥材能及時送達疫區,挽救患者性命。
便是在這一番忙忙碌碌、殫精竭慮中,遠慶五年的暖春,總算跚跚而來,四月清明後,穀雨依時來,陰沉灰霾的天氣經過幾場細密的雨水,總算迎來了春陽明麗,水中浮萍在漣漪裏輕漾,柳條抽出翠意,道邊樹下,柔嫩的青草接連從泥下掙紮出來,晚放的桃李這時才漸次嬌俏於枝頭。
隨著女子們解下厚重的鬥篷夾襖,更換上色彩繽紛的春裳薄氅,市坊間青石道上,鮮衣怒馬、香車檀與也逐漸擁擠。
貴族們籌備多時的春宴依次而開,流光河裏的畫舫也逐漸多了起來。
旖景今春出席的首次賞花宴,是往福王府。
但王府春宴,卻並非旖辰這個王妃的主意,也不是福王心血**,而是宮裏麗嬪娘娘的提議。
又說大長公主自從得知麗嬪對旖辰的刁難,先是叮囑了旖景要處處小心,又與長子蘇軼商量了一番,一切還在籌劃當中有條不紊地進行,麗嬪卻領先一步召了旖辰入宮——“王妃大婚也將近一載了,卻還沒有籌辦過宴請,未免不合世俗,這一回趁著春光明媚,就舉行個春宴吧。”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並不能說麗嬪刁難,旖辰隻好領命。
福王很有些疑惑,擔心麗嬪會有什麽不當之舉,叮囑旖辰要千萬小心。
旖辰便沒打算大辦,廣邀貴族,但因是王府春宴,自家親朋、皇子宗親,皇後娘家孔氏、東宮諸妃的家眷、還有弟媳秦妃及其家眷定是要請的。
二娘因與周家郎君已經定親,自是要留在家中待嫁,甚是眼紅地看著姐妹們為了赴宴忙碌,羨慕不已;四娘卻聽說了麗嬪“覷覦”旖景的事兒,好一番叮嚀提點——雖說是去福王府,但這春宴卻是麗嬪提議,隻怕有陰謀也不定,五妹可得當心。旖景感激了一番,心下卻是一哂:瞅著麗嬪的作為,不像是個聰明人,隻不知她能想出什麽陰招來,且見招拆招罷;六娘一如往常的淡然,連赴宴的衣裙裝扮也由著丫鬟們張羅;七娘本不耐煩,好歹想著春宴主人是自家姐妹,隻好勉為其難;還有三娘,原本也在受邀之列,但聽說八娘因受了風寒不能赴宴,也暗中擔心著嫡母不會讓她這個庶女出席,好在黃氏“大度”,稱原本王妃也是三娘的長姐,出席並無不妥,三娘才如釋重負,萬般期待起來——聽說貴族春宴並非隻邀女賓,既是福王府的春宴,想必三皇子也會出席?
雖然黃氏早有答複——我已經盡力了,可你父親並不讚同。
三娘萬念俱灰之餘,卻還秉持著一線希望,當然是在三皇子身上。
福王府的春宴定在午正,賓客們一般會選在巳正前後到場,可國公府的娘子們與王妃本是姐妹,自是要早到的,故而辰正時分,一列車駕就從祟正坊駛出,不過兩刻,就到了位於平安街的福王府。
隻讓旖景驚訝的是,她們並非是最早到的人。
跟著福王妃迎出來的婦人與少女旖景甚覺眼生,偷眼打量黃氏,發現母親也有些茫然,直到旖辰引薦,才知那兩位是太仆寺丞的家眷。
麗嬪徐氏,家族並不顯赫,並非勳貴世家,而是一介寒門,徐氏之父當年隻是東宮幕僚,而長子徐全現在也就任著個六品寺丞,旖辰引薦之人正是徐寺丞之妻戚氏,還有女兒徐三娘。戚氏也有參加宮宴的機會,但因身份上的限製,並沒有太多接近權貴的機會,故而黃氏對她毫無印象。
旖景對麗嬪,早落下了個跋扈愚昧的印象,這時打量戚氏,見她雖沒有顯出高傲淩人來,反而是眉眼謅媚,討好奉承,倒是徐三娘,看上去還極為乖巧,垂眸默坐在椅子裏,隻時不時地用眼睛打量著她們姐妹。
沒幾句話,戚氏就開始大讚六皇子如何,並直用諂媚的目光,常常盯向旖景。
旖景垂眸而坐,略噙著笑,一派大家閨秀的溫婉風度,心裏卻委實不耐得很。
旖辰適時起身,笑著拉了旖景的手,說道:“妹妹們隨我去花苑裏瞧瞧吧,好不容易盼來了春光明媚呢。”
才算是讓旖景如釋重負。
卻說今日,因是福王府的春宴,國公府三位夫人盡都受邀,許氏自是陪著黃氏與戚氏閑話,利氏卻深深擔憂著等會兒來的都是皇親國戚,個個身份尊貴,她委實有些不適應,當見旖辰要帶著小娘子們去花苑,連忙緊跟著起身:“我也隨去看看。”不由分說地就行出了正堂,生怕有人阻止一般。
旖景見她家二嬸也是如釋重負的模樣,一時覺得有趣,心裏的不快才略淡了幾分,剛剛走了幾步,卻被徐三娘一把挽住了胳膊:“阿景今兒這條櫻綾玉棠裙當真好看,可是在天功坊裏做的?”
“阿玉過譽了,是家裏針線房的手藝。”旖景麵上自然不會顯出疏遠來,見旖辰略微有些擔心,回眸往她看來,連忙回以輕笑,又讚徐三娘鬢上的宮花:“才是精致呢,襯得阿玉膚色像才開的玉蘭一般。”
就這麽客套著,當到一處花榭,眾人才坐了下來。
七娘原本是坐不住的,才喝了半盞的茶,就不耐煩聽徐三娘存心恭維的話,直說趁著這個機會,要好好逛逛大姐姐的花苑,一手拉了六娘,就往外走,利氏四顧一番,見花榭裏布置了茶案靠椅,料想等一陣會有賓客來此閑坐,少不得寒喧,便自告奮勇要去看著小輩,不讓她們亂跑,省得讓旖辰操心,三娘見徐家那女兒對旖景極盡追捧,一轉心思也想到了六皇子身上,心下很是不甘,也不耐煩在這兒看旖景“得意”,遂跟著利氏逛園子去。
四娘明知徐家在打什麽算盤,便義氣地留下來陪著旖景,別有用意地問徐三娘:“阿玉不跟著去逛逛,才不負了這姍姍來遲的春季。”
徐三娘卻不肯走,說時候還早,稍晚些等賓客盈門,她且還要幫著王妃待客,趁這時好好歇一會子正好。
旖景本打算與旖辰聊聊私話,這下子竟落了空。
旖辰拿徐三娘也沒有辦法,且隻好說著那些場麵話,沒坐多久,卻見一個小丫鬟遠遠行來,正是在書房裏負責掃灑的。
旖辰眉心微微一蹙。
那丫鬟不過七、八歲,尚且一臉的懵懂,言辭裏自然也拿捏不好分寸,福了福身後,張口就是一句:“瓊衣姑娘差了我來,要請五娘去書房一敘。”
旖辰眉心便蹙得更緊了。
旖景暗中一聲冷笑,心道這一環接一環的,用意可是相當明顯了,麵上卻不顯出半分,隻笑問旖辰:“瓊衣姑娘是誰?我卻不知這福王府裏,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