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禦極
小家夥居然在為娘親站崗。
夏侯世廷步子一止,生了奇妙的感覺。
他居然也是有兒子的人了。
去年京城來密信,他得知自己剛離開,她在宮裏就查出有身孕,天知心裏是什麽感覺……這一年的鋪排,他們娘兒倆是自己多大的動力,更隻有他一人才知道。
她生產的時候,他已經隱居北地僻靜地,讓失蹤音訊傳到京城,因知道皇上不放心沂嗣王一麵之詞,私下還派了密探調查自己的生死,他與外界不通音訊,避開塵世,所以並不知道她幾時誕下麟兒,更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他隻能掐著日子,計算她的生產日期。
他從來是不信老天和神佛的,信的隻有自己。可在自己不能陪在她身邊的時候,他隻好寄期冀於佛祖,在她差不多快要臨產的時候,在隱居地臨時抱佛腳,惟祈她平安誕子。
上次在車廂裏,這小子手腳力氣大,虎虎生風的,今日一看,還精明得很。
智勇雙全,不愧是自己的兒子。
小元宵見夜半有人闖進,吃驚過後,藕臂一晃,咿呀著正要叫出聲,夏侯世廷幾步上前,將他抱起來,輕捂了小元宵的嘴,壓低聲音,眼內含笑著一斥:“小夜貓子,還不睡覺。”
軟綿綿的一團,帶著天然乳香,讓他生怕自己的衣裳膈著了幼兒,又生怕聲音大了將幼兒吹化了。
懷裏的小不點兒被陌生來客抱起來,雖眼睛瞪得更大了,卻也沒什麽害怕,很給麵子,安安靜靜偎在男子懷裏,新鮮地打量他。
“你叫小元宵?”他附在幼兒耳邊,眼一眯,有些不大滿意,“爹來日再給你取個雄赳赳的大名。”
小元宵好奇地盯住來他,好像聽明白了他的話,嘴一張,示意自己確實姓小名元宵,見他噓一聲,又明白了他的意思,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嘴口,不讓一個音發出來。
兒子就是體貼爹。他無聲地笑起來,掂了一下懷內沉甸甸養得極好的寶貝兒,愛不釋手,再望一眼不遠處紗帳中若隱若現的身影,這麽粉砌玉雕的小人兒,她是如何將他生下來,又怎樣養到這麽大的。
“叫一聲爹。”他勾道。
小元宵可沒上當,爹是能瞎叫的麽,您誰啊,咱們好像第一次見麵啊,連個糖都不給個,叫叔叔都不行。
他也不強迫,來日方長,不喊自己爹,還能喊別人嗎,將小元宵放回童床內,蓋上毯子,今天有這小東西在,也不好一親芳澤了,俯下長軀,刮一下幼兒的鼻子:“小子,壞你爹的好事。”
再是戀戀不舍,也隻能暫時抽身,剛走兩步,背後傳來一聲哼唧,他還沒反應過來,童床上的幼兒掙頭投足地哼哭起來,哭聲雖不大,卻足夠吵醒房間裏的人。
他心頭苦笑,加快腳步,身後有聲音飄來:“我養了這麽久都沒聽到小元宵一聲娘,你沒照顧一天,一來就想坐擁成果讓小元宵喊你爹嗎?休想!”
他步子一滯,轉過身,榻上人披著輕紗軟細的寢袍,坐在榻上,雪膚許是因為心情的起伏略潮紅,語氣有幾分嗔。
小元宵半夜醒來發出動靜時,雲菀沁就醒了,隻是還沒來得及去抱兒子,便聽見有腳步進來,幹脆裝睡,果然是他,看來昨晚上也是他了。
她懶得理他,趿著軟靴走向童床去,準備去哄兒子。
小元宵早停止了哭聲,似是覺察到房間內氣氛不對頭,也意識到娘不大高興,呆呆望住夏侯世廷,看他怎麽收場。
夏侯世廷見她醒了,心神一漾,顧不得兒子哭得鼻涕眼淚抹一臉的,上前長臂一伸,攬住她腰,俯她頸邊低謔:“什麽坐擁成果?沒本王的通力合作,你一人怎麽能——”
她見有兒子在場,臉色一臊紅,反肘一擂,沒擂到他胸膛上,反被他一拉,撲了個滿懷。
短短相聚時光,他也沒功夫多哄,非暴力不合作,直接將她橫抱起來,丟在軟榻上。
小元宵小吸一口冷氣,配合地吸了眼淚,拉上被子,乖乖地把頭縮進去幾寸,幼兒不宜。
他轉頭朝床帳外,哈哈一笑:“真是本王的好兒子!”
沒見到他的時候很掛念,可見到他又有委屈,尤其見他偷偷過來,連個聲兒都不做,她更是不快,見他笑得這麽開心,更是冷了臉,推搡一把,偏轉過頭,不去看他:“這裏是後宮,攝政王大喇喇闖進來,是拿這兒當什麽地方——”
他抬起手,拉下金鉤上的床帳。
帷幔落下一瞬,他俯身下去,雙臂撐在她肩旁,將她手一捉,壓在頭頂:“沁兒,我回來了,這一次,我再不會離開你們母子了,從此,也隻有你和你生的孩子,才能跟在我身邊。”
一別近兩年,其中苦忍自不必多說,終換了他十足的底氣,讓他今日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
她心頭一動,他是個從不愛許承諾的性子,類似慕容泰口裏那些讓女子聽得心頭舒坦的甜言蜜語,他素來沒講……可她仍是沒講話,也沒轉過頭。
他俯下俊顏,靠近她臉蛋。
她察覺陽熱氣息湊近,終於轉頭,瞪著他,用手擋住他胸:“昨晚上還不夠嗎,又來。”
終於換來她反應和說話了,他心頭一舒,卻又有男人的尊嚴需要維護,眉一皺:“什麽昨晚上……”
她直接拿出證據,拉鬆半截兒領子,雪胸上還有鮮紅未褪的吻痕,粼粼目光如水波蕩漾了一下,挑起一雙籠煙青黛:“這形狀還真沒第二人能弄得出來。”
頸窩裏的一團團酡紅,讓他看得鼻梁漲紅,昨日見她睡得恬靜動人宛如睡蓮,衝動了,此刻見著活色生香的人兒,更是忍不住吃拆入腹的心。
一兩年的情思,不見她還好,一見麵,哪裏能憋得住。
半晌,他卻靜下來,將她衣領拉好,挨近她耳畔,沉沉:“再安心等幾日。”
她一雙方才含嗔帶嬌的靈動雙目霎時寧靜下來,滾入他懷裏,抱住他頸項:“你馬上要當皇帝了,是嗎。”
他隻凝視住她,又將她手一握,勾住她手指。
雖沒回答,她卻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再沒多問,心頭有一樁憋了許久的事一動,正想問出口,卻聽簾子外傳來初夏的低聲:“三爺……乳娘說小元宵這會兒照習慣會醒,過來瞧瞧,奴婢怕她懷疑,也不好打發……”
夏侯世廷抬起頭頸,睨一眼簾外,也沒多說什麽,撐身而起,理了一理衣冠,將她腰一樓,又埋她頸窩子裏深嗅一口馨香,方才借著夜色離開。
次日,慈寧宮。賈太後坐在上首,蹙眉:“真的偷偷跑到瑤台閣了?”
下方,瑤台閣乳娘跪在織毯上,喏喏點頭:“嗯,去過兩次。”
賈太後跟身邊的馬氏對看一眼,早就知道老三哪裏會那麽老實,所以打從老三在宮裏住下,便叫小元宵身邊的乳娘稍微盯著點兒,果不其然,還真私下跑去了。
賈太後也年輕過,男女之間的癡纏倒不是不理解,這兩人分開這麽久,一個青春正盛,一個血氣方剛,憋不住也是正常,隻是,先不談兩人此刻的倫常關係,宮規到底不能虛設啊。
不過,他眼下哪裏會在意這些?如今的朝上和後宮,哪件事哪個人不在他手心兒裏攥著,他勢頭如洶洶如烈火烹油,無人可匹,就差那一步了,便是光明正大進出後宮,又有誰敢指摘?偷偷過去,隻怕並不是他畏懼,隻是不願意讓人背後說沁兒。
深宮中,人人得守規矩,惟有一個人,宮規在其人麵前就是一團塵,便是天子。
他已經到了可以不在意閑言碎語的地位,可她身為太皇太後,卻不能不提點,度量會兒,吩咐下去:“朱順,你去崇文殿看看攝政王有沒空,若是閑下來,請他來一趟,哀家有些家常話想同他說說。”
朱順忙應下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朱順回來了,馬氏一看,身後沒秦王,卻跟著秦王身邊的近侍施遙安。
“三爺今兒全天在議政殿與沂嗣王等人議事,恐怕得晚些才能來慈寧宮,所以特叫下官來跟太皇太後告罪一聲。”
議什麽事,賈太後也清楚,隻怕是幾日後的登基事務。那日得知沂嗣王來京後,率領親兵恭請秦王即位時,她便知道,老三的繼任之事,跑不脫了。
罷,國實在是不可一日無君。公侯世家無家主頂梁,尚且不知多少外人趁虛而入,想要瓜分一杯粥,何況一攤子沉甸甸的社稷。
賈太後對遠在北方、生死不明的皇上心懷愧疚,卻不願意看著社稷陷入內亂外憂,便也早就默認了下來。
此刻,賈太後嗯了一聲:“辦正事自然最重要,不能來,叫朱順捎個話回來就行了,又何必叫你親自跑來一趟,哀家倒不至於那般小氣。”
施遙安語氣恭敬:“三爺知道太皇太後操心什麽,所以派下官特意來轉幾句話,讓太皇太後安個心。”
“嗯?”賈太後眉一挑。
施遙安垂首道:“後宮那邊,三爺近日再不會過去了,請太皇太後放心,也再不用派瑤台閣的下人盯梢了。”
賈太後沒料老三早就知道自己派了眼線,有些尷尬,可既然他知道了,還敢堂而皇之過去,表示根本無所謂,僵了半會兒,半是玩笑:“喲,這個保證下的,哀家還真難信。”
“三爺說,”施遙安抬了眼,“過些日子,再名正言順地過去,也免得叫太皇太後記掛。”
老三登基後,肯定會將雲氏重新要回來收入後宮,賈太後聽了施遙安的這番暗示,一點兒並不意外,隻是見他專門派施遙安過來提前說一聲,心裏咯噔一聲,若隨便封個位置,怎會特地來跟自己說,道:“有什麽話,你明說。”
施遙安抱拳俯身,也就直接明說了:“三爺的意思,是想先將雲氏冊位皇貴妃,年期一滿,表現無差池,再直接立後。”
馬氏脫口而出:“這……這不大好啊,其他人肯定會反對的!一來雲氏是皇上後宮的人,二來,如今也才是個美人,一下子拔得那麽高……”
“嬤嬤,雲氏曾是秦王正妃,三爺若登基,雲氏照理本來就該冊立為國母,隻中間出了點兒小差池。三爺如今退一步,已經是錐心挖肉般的疼了。”話音一轉,又莫名淺笑:“至於反對之聲,隻要太皇太後這邊同意,也基本沒人會有異議了。”
“什麽意思?”賈太後疑道。
“三爺有自知之明,並不是順勢繼承皇位,隻是逢著這機會,承臣子仰仗和太皇太後寄望,才有幸中途即位,一來,三爺不想有負所托,想要潛心應付北邊戰事和營救皇上一事,二來,後宮女子稀少,子嗣也不會繁,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回來,也好順暢無阻地還宮於皇上,故三爺決意罷每年選妃輸女事務,後宮既無佳麗,朝上便無外戚,又哪裏會有什麽反對之音。”
他……這是要罷了六宮?賈太後一訝,廢除三宮六院的事兒,前朝曆代倒有幾個天子做過,隻多半並沒明旨下發,他若是剛一即位就這樣做,倒是大宣朝的第一個。
且不說這一番是不是虛情假意的漂亮話,這個意思一下,那幾派還對老三不甘心的保皇黨,隻怕也得被他全部收買了。
還未即位,便諳察了人心,這個皇帝,不由他坐,還能由誰坐得穩?
——
宮裏開始操辦新皇登基的事務,各部忙碌起來。
從上一次天子登基到現在,不到兩年的光陰。宮人們私下有些感慨,沒料隆昌帝的年號,一年都撐不完,可短命的皇朝又豈止這麽一個,隻能怪皇上這回運氣實在不好。
隆昌帝後宮的妃嬪們從惶惶不安到擔驚受怕到隻能黯然接受,提前通知分發下來,依次做好或是離宮入寺,或是進太妃所頤養後半生的準備。
數日光陰縱越,臨近新的一年。
民間熱鬧議論紛紛,皇上親征被俘,朝上混亂,北邊**,幸得皇上兄弟、先帝爺上的三皇子秦王從北邊回歸,鎮下局勢,讓國祚得以綿長。
欽天監擇吉日,夏侯世廷身著袞冕告祀天地,詣太廟,行登極儀,百官上表賀之。
新年伊始,改元宏嘉,替換短如流星的隆昌一朝。
新帝即位第一道禦旨,為專國事,暫止後宮選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