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禽獸就禽獸吧

高大的人影穿過夜色,停在廊下,廊門前的初夏和齊懷恩素來在門口伺候,此刻一驚,沒料到他竟深夜造訪,上前:“三爺……”

他沒做聲,隻目光瞟了一眼關得進緊緊的閨房朱門。

初夏明白他什麽意思,還在遲疑,齊懷恩已經過去拔掉了門閂。

門打開,男子無人阻擋,抬步上階,徑直進了閨房。

待男子進去,庭院內,幾個瑤台閣的宮人才圍攏上來,惶惶:“就讓攝政王這麽堂而皇之進去了?……”

初夏和齊懷恩見看見三爺的宮人不多,對望一眼。

將外麵看門的太監和這幾人一塊兒召集到廊下後,齊懷恩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教訓:“這事誰都不準多嚼舌根子,要是我在宮裏聽到半點風聲,就算攝政王放過你們,我也不會客氣!”

一群人想起那同光宮一群人的下場,忙道:“美人平日對咱們這麽好,咱們怎麽會亂說,初夏姑娘和齊公公放心吧。”

齊懷恩叫人各自回去,去了門口。初夏在閨房門口看著,雖瑤台閣的下人們可靠,不會亂傳,一顆心仍是砰砰跳,這些日子總埋怨三爺沒跟主子見一麵,可如今看他這麽大的膽子,真的私下闖到後宮,又緊張得不得了。

寢臥內,紗帳敞開,繡榻上人兒在助眠熏香的幫助下,睡得沉沉,已跟周公不知下了第幾盤棋。

秋夜隻蓋一層絨毯,睡覺時翻了兩個身,早滑了下去,她寢衫微開,露出大片雪白玉背和頸項,秀發蜷曲在臉側,襯得膚色如脂似膩,幾無瑕疵。

盡管她麵朝開麵的牆,背對著他,他依然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見她睡得香甜,呼吸暢順,他的心也安泰了。

江山他得到了,美人也沒失去,如此甚好。

去年春,皇上往陝西郡去過密信,暗示他回京將她母子帶走。

彼時,身邊臣將紛紛阻止,隻怕隆昌帝又在玩引君入甕那套老把戲,最後,他拒了回京,近臣們才鬆了一口氣。

並非怕皇上爽約使詐,也並非他怕死。

當時若是回京,他能帶給她什麽?無非是攜著她避開繁華溫暖的家鄉京城,委曲求全地去往刀風劍雨的陌生邊關北方封地過一輩子。

既然都已經舍得暫時離開她,那麽他就要將最好的呈在她麵前。

他承認他是有野心的,自少年起,保全拓跋駿,杏園養將,拉結要人,回朝索職,絕不僅僅隻是想要在鄴京的偏僻北城,當個無所事事的閑散王爺。

可突然有一日,他突然發現這野心,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她值得這天下最好的。

放棄了跟她早點相聚,他也是忍得辛苦,那夜親眼看著她差點兒死在自己回來的同日時,更是驚出一陣冷汗。

好歹,終是擁有了現在與她的寧靜,即將與她共同坐擁皇城繁華。

從今以後,再不會叫她離開自己身邊一步。

夏侯世廷站在隔斷的簾子前,眯眸端視片刻海棠春睡圖,氣息已經微微淩亂,虧得這毒傷已經好了。

他踱步過去,拾起毯子給她披上,坐到榻邊,俯下身,湊近她小巧潔白的耳垂,唇落在上麵,心如石入湖水,亂了波紋,語氣不悅,暗啞著嗓音:“今天在禦花園逃得那麽快,就算不便說話,難道連看一眼本王都不願意嗎……”說罷,心思一攪,懲罰似的含住她耳尖,不輕不重吮一口。

她睡得酣暢,對男子細小的舉動並沒任何反應,隻是感覺到癢,條件反射地扭了一下身子,臉蛋朝他偏了一點。

臉兒睡得紅粉撲撲,腰肢柔軟纖細,看上去似是比原先還要不盈一握。

略一動,薄毯又開了幾寸,仿佛故意要摧毀他的意誌力。

盯住她白淨腳兒半晌,他高挺鼻梁漲紅,撈起毯子又蓋到她腿腳。

榻上人禁不起癢,又翻了個身。

他深吸一口,目色漸濃漸暗,秋涼如水,額上卻有熱汗滲出來。

助眠熏香儼儼,有輕微的安眠效果,加上今日勞累,她睡得太沉,他也不想將她吵醒,可實在抑不住情思,隻想好好抱抱她,附她耳邊沉沉:“休怪本王。”指腹覆她小臂上,尋到讓穴位,一摁而下。

一會兒,就一會,絕對不做額外的事……

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點禽獸。

可——禽獸就禽獸吧。

早上天亮後,初夏端水進來,隻見雲菀沁坐在榻邊,不停舉著手握拳捶肩膀打小腿。

“主子是哪裏不舒服麽?”初夏疑道。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運動,昨天去禦花園逛了太久,睡了一覺起來,渾身都酸痛,”雲菀沁將衣領子翻開給她看,“你看,還紅了幾塊,也不像是走多了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沉,摔下床或者碰到哪裏都不知道。”

初夏望過去,女子原本白淨的嬌皮嫩膚上隱隱浮出一團團酡紅,尤其頸窩子和胸脯上,生生就像種了好幾顆鄉下的莓果兒,臉色一紅,忙偏過頭去,免得叫主子發現自己通敵賣國:“怎麽會呢,奴婢和齊懷恩在外麵守夜,沒聽到什麽聲兒啊……主子昨兒晚上聽到什麽動靜了嗎。”

“估計是點了寧息香,睡得特別沉。”雲菀沁搖頭,又有些懷疑,那熏香是能有些輕微催眠的效果,可也不至於是迷藥啊,要是真撞到哪裏了,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噢?”初夏隨口搪塞,“那是不是做夢了,奴婢有時翻來覆去沒睡安穩,第二天起來也是全身酸痛。”

她被問得一怔,還真有些做賊心虛,昨晚……似是還真做了個旖旎香豔的夢,似是有人抱住自己,恨不得要揉進骨頭裏,一隻登徒大手還在身上翻來覆去,逞能個沒完。

都是孩子娘的人了,這種少女春心泛濫的夢怎好意思說出口。

初夏見她再沒多追問,吐了吐舌,三爺昨晚上臨走前打過招呼,要她先別告訴主子,原來竟是做這種壞事。想著,她跑到香薰爐旁邊,昨夜的寧息香燃盡了,又添了一把進去。

“我今天不用這個。”雲菀沁一疑,今天不對勁啊,該關心的不關心,不該操心的卻擅自做主。

初夏站起身,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不用呀?奴婢看這香挺好用的,主子今兒要不繼續用吧……”三爺似是食髓知味了,將這瑤台閣當成了自個兒的後花園,今晚上還要來看主子,吩咐過這寧息香還得點著。

先前初夏還不明白,這下清楚了,方便他下手。

早就說了,這個三爺看著悶聲不響,其實花花腸子還不少。初夏暗中啐一口。

雲菀沁見她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紫的,更是懷疑了,卻沒說什麽,隻洗漱穿衣,起身用早膳。

剛用完早膳,乳娘抱了小元宵過來。剛吃過早飯的小元宵格外神清氣爽,字兒都冒多了幾個,一進來就展臂投到娘懷裏,乳娘順口奉承道:“看二皇子,越來越黏主子了,昨兒從美人屋子回去,晚上睡覺前還舍不得,小腦袋到處望,找娘呢。”

雲菀沁心思一轉:“今晚將二皇子的床搬到我房間裏,挨著我睡一天吧。”

初夏望過去,卻見她已抱起兒子,逗道:“怎麽樣,今兒跟娘睡好不好。”

小元宵手舞足蹈著,完全不反對。

乳娘遵了意思,下去吩咐宮人了。

雲菀沁翻開一本開蒙畫冊,攤在兒子麵前,指著書上的畫兒,眼光卻斜斜一睨,掃到初夏身上,見她有些神思不定,故意沒做聲,就看著這丫頭幾時說實話。初夏被主子一盯,心裏發虛,哎,三爺害得自己人生頭一次背叛主子,正好這時,門口掃了一陣風,幸虧齊懷恩從外麵跑了進來。

初夏籲了口氣,趕緊秀眉一擰:“兔崽子,招呼都不打就冒冒失失的闖進來,看把你跑得一陣風,沒喘死你,也隻有咱們主子能這麽容忍了。”

齊懷恩這次卻沒貧嘴賣乖,隻白了初夏一眼,喘勻了氣兒:“陝西郡那邊的人,早上進京了。”

初夏一喜,不管怎樣這總是個好事,表示三爺權勢鞏固,卻聽齊懷恩又道:“沂嗣王也帶著親兵,跟著三爺的軍隊一塊兒來了。”

沂嗣王?雲菀沁一疑:“沂嗣王鎮守江北城,怎麽會突然來京?”

“是三爺召回京的,”齊懷恩道,“皇上被俘當日是沂嗣王跟著隊伍,後來與蒙奴交涉也是沂嗣王出麵,三爺便讓沂嗣王回京匯報皇上被俘後的情況,商議對策。”

這些日子,她一直有些疑惑,此刻聽到這個消息,心底的懷疑浮上水麵,猜到了幾分。

這次沂嗣王來京,恐怕不止是商議如何救出皇帝的對策。

她問:“沂嗣王已經進宮了吧。”

“已經進宮了,聽說剛進議政殿,正與三爺、景陽王和幾名內閣及朝上大員見麵。”齊懷恩回答。

她心中有了些預感,沉默片刻,對著齊懷恩道:“你去議政殿那邊打聽著,若有什麽事再報回來。”

果不其然,晌午一過,齊懷恩又急匆匆回來了,將打聽到的事兒盡數轉述了一遍。

沂嗣王今早一進殿,先是長跪不起,痛陳失職,沒有好好護好皇上,罪該萬死,三爺親自攙他起身,轉達了太皇太後的不怪不責,沙場前線瞬息萬變,打仗這回事兒,本就是三分憑能耐,七分憑運氣,護駕不力是有罪,但如今最關鍵的還是營救回皇上。其後沂嗣王一臉沉痛,力陳北邊的情況,說來道去隻是一句話,蒙奴陰險詭詐,就是不願放皇上歸京,仍是圈禁在國都,怕很難繼續談下去,看情形,蒙奴人就是要生耗下去,等大宣無主,蕭牆內亂頻起,滿目瘡痍,再趁虛而入。

聽得臣子們心更是涼了半截兒,雖早知順利索回皇上的機會不大,可親耳聽到沂嗣王帶回這一番話,更是不抱什麽希望。

繼而,沂嗣王懇請秦王即位,暫代國君之位,以免中了蒙奴人的謀算,內閣中幾個早前就恭請秦王登基的臣子,也跟著跪下懇請,餘下幾個皇上那邊的重臣,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又有幾分猜疑,無奈眼前局勢一邊倒,非但秦王親兵都來京城匯合了,連沂嗣王都一力站在秦王那邊,也隻得順勢而為,跪了下來。

就在齊懷恩回來時,議政殿仍是聲勢浩蕩,喧嘩震天,恭請登基之聲不絕於耳。

“三爺怎麽回應?”初夏忙問。

齊懷恩低聲:“一開始還是跟頭幾次一樣,嚴斥大臣不該讓自己背棄皇上,極力退拒,可沂嗣王帶頭連跪不起,幾個老臣也是聲淚俱下,三爺雖仍是沒答應,卻並沒說什麽了。”

雲菀沁沉默,要當天子的人,除了勇猛睿智耐性,到底還是需要三分演技。

太極拳似的你推我讓之中,江山終是傾斜於他手。

半開的窗欞外,金碧輝煌的皇家宮苑,與平往日一樣,可這天下,卻恐怕要易主了。

一日過下來,不知不覺,夜色降臨。

到了睡覺的時辰,乳娘按著主子的吩咐,將二皇子抱進來,放在臥榻邊的小童床上,離開前仍是道:“美人今兒真要親自照料二皇子?這幾日二皇子半夜容易醒,怕吵著主子休息了。”

“不怕。”雲菀沁輕輕一笑,撥了一下兒子的小下巴。

乳娘便也不多說什麽,出去了。雲菀沁換了寢衫,蹲在梨木童床邊跟兒子說了會兒話,見兒子打了個嗬欠,似是累了,才將他抱躺下來是,蓋上被子,自己也回了榻上,睡下了。

滴漏深了,後半夜時,瑤台閣庭院,幾個昨兒守夜的宮人早就自覺散了。門廊下,初夏見來人上朝一樣準時準點地來了,倒是哭笑不得,輕輕一福:“三爺再別來了,若被人看到總不好。”

夏侯世廷唔了一聲,卻純粹是左耳進右耳朵出的樣子,背手進了屋,撩開簾子。

燈光半明半暗的寢臥內,一張小童床放在中間。

幼童半夜醒了,爬了起來,這會兒扶著童床旁邊的欄杆,抖索著兩條胖乎乎的小腿兒,就跟哨兵站崗一樣,聽到門口響動,朝他望過來,一雙葡萄籽兒似的大眼睛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