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這又是在幹嘛呢?”禦膳房裏,何當歸頭痛地撫額,上下打量著青兒的裝束。

青兒單手持著菜刀,理直氣壯地說:“大隱隱於市,打扮成禦廚才能隱藏在禦膳房裏呀,這是最專業的打扮。”

何當歸雙手抱胸,歪頭問:“那敢問‘青青禦廚’,你為什麽要藏在禦膳房裏兩天?宮中發生這麽多事,你手裏有太子宮金牌,可以自由出宮的。”

青兒更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有位名人說過,迷了路就要在原地等,讓同伴找你時好找。”

“……好吧,那咱快走吧。”

青兒左手擺手、右手揮舞菜刀,刀光閃爍地說:“不行不行,我還不能走!”

“為什麽?”何當歸奇怪地問。

“因為、因為我想吃好吃的呀!好小逸,讓我再多呆兩天,吃兩天的好吃的行不行?”青兒嘟長了嘴巴,一雙眼睛瞄準了左下方的紐扣。明顯是撒謊、心虛、鬼祟的表現。

何當歸沉默觀察了一刻,開口問:“金牌還在身上嗎?”

“嗯?在啊。”

“收好別弄丟了,注意安全。”

“真的!你同意了!”青兒驚喜地上下揮刀。

何當歸點點頭,微笑道:“隻待兩天的話沒有問題,反正我也得在宮裏多住兩天,手裏還有些小權力,罩你沒問題。在皇宮走來走去不受限製這種事,一輩子也就一次吧。”

“那一言為定!”

回到住處,聽聞了自己“失寵於皇帝”的不幸遭遇,何當歸才知道吃飯不打招呼就離席,惹下了多大的麻煩。

一個小小的身影疾風般衝過來,口中叫著“小姐”,盡管臉蛋塗得漆黑,何當歸還是一眼認出她是蟬衣。難怪在揚州找不到她,原來人還在京城,這傻丫頭。

如果說在皇宮遇見蟬衣還不是最驚訝的事,那接下來,尾隨蟬衣身後三步遠,神情溫柔的男人不是別人,卻是尊貴無匹、天下第一的皇帝陛下朱允炆。溫柔含笑的目光絲絲縷縷,全部落在蟬衣亂糟糟的後腦勺上,是情人間的專屬眼神。這是入宮三天以來,何當歸遇到的最震撼的事了。

還來不及了解更多,朱允炆居然牽起蟬衣的手,鄭重其事地看著何當歸說:“她是朕的皇後,請把她交給朕!”

何當歸、蟬衣主仆二人被這十二個簡簡單單的字炸得外焦裏嫩!“皇後”什麽的,是她們耳朵有問題聽錯了吧?就算朱允炆眼光獨特,看中了蟬衣,當丫鬟、當嬪妃也屬不可思議,為什麽……

何當歸用疑問的目光看蟬衣,蟬衣可憐兮兮地眨眼,何當歸無聲輕歎一聲,看這情形,肯定有很多事是她所不了解的,發生在蟬衣與朱允炆之間。

話說回來,蟬衣這丫頭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人而已,朱允炆已是九五之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像要什麽樣的女人都有人找來送給他。他語出驚人地說,要讓蟬衣當皇後,自然不是希圖蟬衣的什麽,而是希圖她的人。

可是……朱允炆愛蟬衣,蟬衣要做皇後了?

這種消息比光怪陸離的一切事物疊加起來更震撼,考慮再三,她吸口氣說道:“蟬衣是農家女兒,論出身連入宮當丫鬟都不能,陛下想抬舉她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不服,攻訐陛下,詆毀蟬衣,都是可以預見的事。”

朱允炆成竹在胸,眯眼笑道:“身份的事朕會安排,郡主說的那種情況不會發生。”

何當歸卻不依不饒地說:“凡事沒有絕對,萬一被人勘破了蟬衣的真實身份,陛下能保證護她周全、讓她不受傷害嗎?蟬衣本質上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傻女孩,很容易被騙,很容易心軟,同情一些不必同情的人,似她這種性子放在深宮,簡直就是把水裏長的荷花一下子扔進沙漠,多活一天都是奇跡。陛下你胸懷天下,後宮三千,你預備怎麽養這株荷花?”

朱允炆愣了愣,糾正道:“朕的後宮沒有三千,現在隻三個人,還算上禁足在冷宮的柴雨圖。”

蟬衣似懂非懂地聽著二人對話,半垂著頭,咬唇不語。

見她這般樣子,何當歸更不放心了,娥眉緊緊皺起,再次向天借膽,堅決地觸犯龍威。現在不堅定,以後一定會後悔。

“明人不說暗話,陛下是見慣了皇家手腕的,該知道當好一個皇帝,不止要處理好朝事,還要平衡好後宮,和權臣、望族之間的聯姻是絕對絕對不能少的。您現在隻有三人,可未來會有很多,那些大家出身的女子才是適合後宮的妃嬪。而且,不管您賦予蟬衣怎樣的身份,她的頭腦手腕、談吐學識不能相當的話,也不能讓那些名門之女信服。還望陛下不要一意孤行,害了蟬衣。”

沉默。

沉默過後,朱允炆依舊堅決地道:“若她是荷花,皇宮是沙漠,那我就變成水。後宮的女人再多,皇後也隻有一個。若她不肯的話,那這後宮就沒有皇後了。”

聽到一個性子隱忍、並不算太純粹的好人的帝王說出這樣的話,盡管依舊疑惑,愛的萌芽在哪裏,肥料是什麽……但不得不說,她實實在在地被感動到了,也相信朱允炆是真的喜歡蟬衣。而蟬衣也長成大人了,或許已不用別人幫她拿主意了。

“你願意跟他嗎?你願意住在皇宮裏,住一輩子不出去嗎,蟬衣?”何當歸注視蟬衣,輕柔發問。

大顆的淚珠砸到蟬衣胸口的衣裳上,啪嗒,啪嗒。

何當歸又道:“怎樣選擇我都支持你,不用擔心我會生氣。”

啪嗒,啪嗒,繼續哭。

“你有覺悟嗎,蟬衣?在宮裏好好活下去,跟很多女人共處,一同侍奉君上?”何當歸瞥一眼朱允炆,斟酌字句問,“你對皇上的……看法如何?”朱允炆表示喜歡蟬衣,蟬衣還沒有任何表示呢?

撲通!

蟬衣不知是受刺激了還是怎地,直挺挺地往前栽倒。朱允炆眼疾手快地接住她,何當歸把脈,陳述中隱著點笑意。

“她嚇暈了。蟬衣膽子本來就小,人又害羞。”

當朱允炆懷擁蟬衣,頭也不回的背影漸漸遠淡後,何當歸又歎一聲,三分惆悵,七分擔憂。她的丫鬟變成皇後,她怎麽高興不起來呢?果然是天生的操心命,做人過於執著了麽。

第二天一大早,沒等她洗漱妝扮,一個淡藍身影就像野牛一樣衝進來了。還是孟靜,火燎尾巴狀。

“大家閨秀的形象!”何當歸嘩啦啦地漱著口提醒她,“注意形象,小姑子。”

孟靜原地跳腳,想說話又顧忌著屋裏的丫鬟,偏何當歸不但不把那些人支開,還慢條斯理地勻麵、洗臉、對鏡貼花黃,光修飾她眉心的朱砂就耗費了一刻鍾。

終於弄好了,丫鬟下去了,孟靜一下子炸開了:“大事件,出大事了,嫂子!”

“哦。”

“有兩件事,一件好的一件壞的,你想先聽哪一件?”

“小姑子隨意說吧,我聽著。”

精致的烏木梳在烏發間穿過,絲絲滑滑冰冰涼涼的觸感,十指芊芊縈繞花香。話說,經過了昨晚的大事件,何當歸覺得目前情況下,已沒什麽事能刺激她了。

孟靜帶來的消息絕對足夠震撼:“好消息是,你外祖羅家那兩個小侄子不是走失了嗎?已經找到了,倆小子都活著,吃的白白胖胖的——接下來就是壞消息了。”俏麗的眉眼從極樂轉向極悲,用沉痛的語調說,“他們如今在禦膳房當差,你的兩個小侄子,變成兩個小公公了!”

何當歸的第一反應不是悲痛或喜悅(?),而是琢磨過來,昨天禦膳房裏挖出青兒時,青兒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的怪樣子,恐怕就是發現了這個事,卻有些說不出口。就算不是為這個,也肯定有些關係……

“喂喂,七嫂!七嫂?”

孟靜的五指在何當歸臉前搖晃,有些擔心她的反應。臉上看上去一片漠然,是傷心過頭了,還是悲痛不能言語了?孟靜伸出一條細細的手臂,十分慷慨地說:“哭吧,肩膀借給你靠!”

“我為什麽要哭?”何當歸奇怪。

“什麽叫為什麽哭?”孟靜張口結舌地重複,“你侄子變成太監了呀,你的陪嫁丫頭薄荷說其中有一個你心疼得跟自己親兒子一樣!”生怕何當歸智商不夠用,不能理解變成太監的含義,比手畫腳地說,“太監就是把[嗶——]去除了,不能跟女人成親當新郎官了,即使成親也不能[嗶——],不能傳宗接代了!”

何當歸涼涼提醒:“小姑子,請注意你大家閨秀的措辭。”

“可是嫂子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連我們這些外人聽了都扼腕歎息呢兩個漂亮的小男孩沒有[嗶——]了。”孟靜撅著嘴巴碎碎念。

何當歸似歎似笑道:“姝琴跟我提過那兩個孩子,說是被東廠的人捉住,又被曹鴻瑞看中了,捆綁著關在囚車裏連夜押上京,後來離奇消失在木欄囚車裏了。本來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聽說他們還活著,就是不幸中之萬幸了,其他的就隨緣吧。”

孟靜嘀咕:“[嗶——]是不能隨緣的,沒有就是沒有了。”

何當歸倒不是很看重兩個小侄子[嗶——]的問題。上一世大房也是斷了香火的,竹哥兒是身體被鼠疫所傷,恢複不過來了,韋哥兒是始作俑者,因為愧疚而自責,改好男色。兩個人也是沒有後代的結局,這一世變成太監,或許可以稱之為“曆史”的慣性?

想了想,疑惑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何當歸問道:“我在宮裏,你在宮外,我的信息渠道也不比你少,怎麽宮中之事你反而比我清楚?”

孟靜聞言更無奈了:“這個說來話長,真的好曲折,說起來就來氣!”

“?”

孟靜掰著手指開始數:“其中牽扯到了自稱你二表哥的彭漸,自稱是你姑姑的何在梅,自稱是你奶奶的房老太太,自稱是你爹爹的何敬先,自稱是你弟弟妹妹的何君昊、何尚玉,還有自稱……”咬咬牙,然後硬著頭皮說下去,“自稱他是被你拋棄的未婚夫婿的王……王雄偉還是什麽,記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