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鳳眸圓睜,那個黑衣男人說什麽?莫要忘了“我們”蒙古人的驕傲,忘了國破家亡的恥辱!
他話中的意思莫不是,朱權也是一個蒙古人?怎麽可能,朱權是朱元璋的兒子,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問的吧,從他對朱元璋的那種複雜的感情,從他與朱元璋一般無二的狠辣無情,對女人極其蔑視,動輒就辣手摧花,這些都肖似了皇城中的那位九五之尊。朱權怎麽可能是蒙古人?
朱權皺眉說:“高審君你不要太過分,就算你是前朝舊臣,也要掂量好了再同本王講話,江山和女人孰輕孰重本王三歲就會分了,用不著你在這裏說教!”
那個叫“高審君”的男人冷笑道:“原來如此,王爺的翅膀硬了,用不著臣下了,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在臨告老還鄉之前想跟王爺討一樣東西,有了此物,臣下走也走得安心了。”
“什麽東西?”朱權負手看著窗外問。
高審君亦負手看窗外,那裏吊著一根金杆,上麵拴著一隻綠毛紅嘴的鸚鵡,他沉聲喝道:“何嬪的人頭!臣下要何嬪的頭!”
那鸚鵡是個聰明的學舌小東西,聞聲立刻跟著叫喚:“要何嬪的頭!要何嬪的頭!”
朱權劍眉一緊,問:“為什麽?你方才不是還說從來不認得她嗎?為何現在又要她的人頭呢?此事我自有定論,審君你無須插嘴多言,我也沒有要將你置閑的意思,咱們的大業任重道遠,本王還有很多地方要倚重於你呢。”
高審君的聲音帶著冷笑的意味:“王爺,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殺何嬪,本相記得九年前,王爺還是一個行事果斷,從不殘留後患的狠角色。你的下屬為了找到叛將而屠村,殺了不少老弱婦孺,你表麵將他發落,暗地裏卻用別的死囚將他替換,並將他轉移到伍櫻閣,從此更加倚重。可見,你也是一個懂得殺伐決斷,並且欣賞有殺伐決斷氣概之人的人,怎麽現在反而對一個何嬪下不了手了呢?”
朱權默然半晌,答道:“她肚子裏有我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因此我不能殺她和孩子。”
“孩子是不是你的還要另日觀之,”高審君陰險地說,“瞧她的肚子也不小了,馬上就快生了吧?那本相姑且在王府中多住幾日,等王爺的何嬪生出孩子,再向王爺討她的人頭。”
此時,打雞血一樣的窗外鸚鵡還在叫囂著:“嘎!嘎嘎!要何嬪的頭!要何嬪的頭!何嬪的人頭!”
朱權慢吞吞地拒絕道:“孩子生出來要親娘照顧才好長大,沒人比親娘照顧得更周到,因此她的頭我不能給你。”感覺到身邊男人身上迸發的怒意,朱權又轉而說,“不過,倘若查出她真的背叛了本王,本王會鏟除這個禍患,不讓她壞了咱們的大計,到時保管讓審君你滿意就是,隻要她的人頭豈非便宜了她。”
“哦?”高審君好奇地問,“王爺有什麽更好的刑罰?本相討教兩招,也好回錦衣衛府炫耀炫耀。”何當歸眸心一抬,凝視這個冰麵黑衣人,原來他是錦衣衛?
朱權把手中柑橘湊到鼻端上,輕嗅著說:“本王說了,孩子不能沒有親娘,因此她的命要暫且記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倘若她變心了,本王會用熱炭燒壞她的嗓子,讓她說不出話,不能將消息外泄;再用煙熏壞她的眼睛,讓她不能讀閱書信;最後,本王會親自捏斷她的手筋腳筋,讓她從此不能執筆。這樣,咱們的機密就不會外泄了。”
何當歸聽得心中發恨,那種熱炭灌喉而過的痛楚再次湧現,讓她發出一陣戰栗。好狠毒的朱權,我為你出生入死,何曾有過半分對你不起的地方?!
而高審君卻聽得不甚滿意,冷笑兩聲,道:“隻是這樣?我還以為王爺又什麽新玩法呢,沒想到都是本相用膩了的招數,忒叫人失望。王爺你的法子聽上去無情,卻對她處處留情,還留著她的花容月貌和溫香軟玉,還繼續養在王府裏,莫非你還想同她溫存嗎?本相就是要何嬪的人頭,王爺給是不給!”
“要何嬪的人頭!嘎嘎!要何嬪的人頭!”窗外鸚鵡扇著翅膀,邊跳邊叫。
朱權眸心驟縮,手中柑橘扔出去,連空中的行進軌跡都未見,窗外的綠毛鸚鵡已然沒了腦袋,從黃金架上掉下去,掛著細細的腳鏈在空中晃蕩。朱權咬牙道:“你不要得寸進尺,忘了尊卑,你隻是我母妃的一條狗,憑什麽要我愛妾的人頭!”
高審君發出尖銳的笑聲,聽起來就像某種動物的叫聲,他點頭道:“原來王爺還記得細葉郡主楊花,她背著‘水性楊花’之罵名拋棄她的夫君跟了朱元璋,又以傾國之姿侍奉朱元璋那個老混蛋,最後為了保全你而身首分家,把複國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到如今,難道她還比不上一個何嬪嗎?”何當歸眼睛圓睜,細葉郡主楊花?複國的希望?難道朱權的母妃楊妃是蒙古人?
朱權的上下牙齒打架,冷然道:“你沒事提這些做什麽?誰允許你對我母妃直呼其名的!”
“直呼其名算什麽,”高審君笑道,“你的愛妾何嬪還做了布偶咒你娘地下不得安寧,這種毒婦,你居然將她寵上了天?細葉郡主的兒子真有孝心!”
朱權撲上去揪緊高審君的衣領,沉聲喝道:“你胡說什麽,何嬪根本沒見過我母妃,跟她沒有半分仇怨,她為什麽要詛咒我母妃!明月說的不錯,你就是在這裏挑撥離間,破壞我們的夫妻感情,你究竟是何居心!誰派你來的!”
高審君奪回自己的衣領,一邊撫平衣料,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王爺你也不能免俗,真教人失望,如今你連你最親信的人都不相信,反而維護一個出身卑賤的淫婦麽……”他將一物擲到書案上,發出冷笑,“王爺你看看這是什麽?”
朱權拿起細觀,一個巫蠱布偶,針腳細密精致,很像何嬪的手藝,而上麵寫的生辰八字,赫然是他母妃楊花的八字,最叫人不可思議的是,那字跡分明就是……何嬪的字跡!
朱權一手拔起上麵的幾十根細銀針,發功折斷,再一用力撚成碎銀屑。他抓著娃娃往門外走,邊走邊說:“我不信此物出自她手,我要親自去問她!”
“慢著!”高審君製止道,“你這樣拿著個巫蠱布偶,氣勢洶洶地跑去問她,她眼見事發,推諉還來不及,怎麽可能乖乖承認罪行呢?”
“那你說該怎麽辦?”朱權皺眉回身,問,“你有辦法?”
高審君附耳,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朱權點頭道:“好,就這麽辦吧。”然後右側牆上的影像就全部消失了。
左邊牆上的影像還在繼續,一對少年和女孩兒的剪影在夕陽映射下分外美好,一片樹葉落在女孩兒的纖巧發髻上,齊玄餘抬手為她摘下,將菱花鏡遞給她看,笑道:“神仙的麵具戴好了,你瞧瞧吧,你原來是不是長成這個樣子?”
女孩兒背對著何當歸,但是,銅鏡中映照出的那一張戴了“神仙的麵具”的臉。那分明就是何當歸的臉,是她成日照鏡子的時候在鏡中看見的臉。
女孩兒愣了很長的時間,然後驚喜地撫摸著臉,語無倫次地叫道:“我……這是我的臉!怎麽……神仙哥哥,這是怎麽一回事?”
齊玄餘溫柔地笑了,驕傲地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有一雙天目,能透過傷疤看到你的真實容貌,我依著記憶將你的容貌畫出來,找到了另一位神仙,請他給你做一張麵具,有了這個,你以後就再也不用戴鬥笠了。小十,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外麵走一遭,看看可有人再笑話你貌醜。”
何當歸走近細觀,那是一張*,惟妙惟肖。天下間能做出此物的“神仙”,數來數去就隻有一個柏煬柏。
女孩兒先是開心的笑,然後又捂臉哭泣,道:“難道我這一生隻能戴麵具過活嗎?”
齊玄餘安慰她:“這個麵具輕暖透氣,整天戴著也不會覺得悶,跟沒戴差不多,而且能撐半年都不壞,你盡管安心戴著罷,這本就是你的真實容貌,你不用覺得慚愧。”
女孩兒還是傷心地哭:“那半年之後呢?麵具到底是麵具,就算神仙哥哥你送我十個八個,也有用完的時候,也有要以真實麵目麵對世人的一天,從極美跌到極醜,人前人後受嘲笑的滋味,我不想再品嚐第二次了,神仙哥哥,你就讓我一直這麽醜著,躲在角落裏不要見人好了。”
齊玄餘沉默片刻,方道:“你等著,我去大江南北尋訪名醫拜師,學到最好的醫術,將你的臉治好,變得跟從前一樣美,你等著,最多一年,我就能將你的臉治好,隻要你用完兩張麵具,你就能重新擁有昔日的容顏了。”
女孩兒立刻就相信了,她感激地破涕而笑:“謝謝你,等我變好之後,就每天唱歌給你聽。”
齊玄餘將女孩兒的腦袋按進懷裏,笑道:“終於不哭了,真是個愛哭鬼。”
看著那二人開懷相擁的兩小無猜一幕,何當歸心中卻在惦記著方才高審君拿出的那個巫蠱布偶,那個布偶的確出自她的手,可是,那是她成為朱權寵姬的第四年,十九歲那年做的。當時,上官明日說某個行動需要一樣道具,讓她代為完成,還交代了那個布偶的種種細節,讓她比照著做。那巫蠱布偶怎麽會跑到高審君手中去了呢?難道上官明日跟他是一夥的?
太可怕了,原來在她十九歲的時候,上官明日就以公事的名義,從她手中討走一件足以殺死她的東西。他那樣仇視她,卻將那東西收藏了九年才拿出來加害她,真是好忍功。可他何必忍那麽久呢?高審君又為什麽指定要她的人頭?
原來,高審君和上官明日也是害她性命的人們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