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隻盤子調戲了!她呆呆揪緊衣角,這隻盤子真的能幫她測出她的姻緣歸屬嗎?她要去領王爺的那一封休書嗎?

得不到回應,那盤子原地滾動了兩圈才停下來,甕聲甕氣地說:“我知道讓你親吻一個冰涼的盤子是有點不合情理啦,何況我也很久沒洗澡了,要不你就去親親我主人的臉蛋吧,他天天洗臉。”

何當歸瞟一眼滿臉戲謔的柏煬柏,氣鼓鼓地問:“不是說算一次十兩銀子嗎,十兩我還出得起,你願意給我算一次嗎?你真的靈驗嗎?”

“哼,十兩就十兩,”盤子興趣缺缺地說,“拿去賭一把也好,賭到二十兩能買一千個燒雞翅膀,賭到一百兩就能買一屋子美*了!那麽,美麗的小姐,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呢?”

何當歸仔細地道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後盤子就一言不發地躺在桌上了,而後它的主人柏煬柏卻摸出一串銅錢來推算,煞有介事地在桌上擺著。

何當歸不禁疑惑:“不是說是‘三世姻緣盤’給我卜姻緣嗎,怎麽還是大叔你在算?”

柏煬柏解釋道:“它剛才用‘盤語’給我透露過答案了,可我怕你聽不懂,所以就推演給你看,反正我和它是一家的,它算和我算不都一樣嗎,你把我當成它的代言人就對了!嗬嗬。”說著又推了幾下桌上的銅錢,擺出幾個卦形來,然後有嘀嘀咕咕著什麽“阿權的八字是……”“那小子的八字是……”“咦?我的八字也來對一對,嗬嗬”,最後,他終於抬起頭宣布答案,“你還是阿權的小妾,這輩子。”

何當歸心頭一鬆,這樣最好,她其實也無意去領什麽休書,這樣的結果正合她心意。看過母親二次嫁人,在背後被人戳脊梁骨嘲笑的情景,“休書”和“和離書”已然變成她頭腦中的禁忌詞。

雖然她至今未跟寧王講上話,不過她到底是他名義上的妾,一旦被休,別的不說,整個羅府就會先炸了窩,各種新的談資會在下人那兒滋生,各種汙水也會潑向她和母親。而以老太太為首的那三房人也絕對不會給她和母親好臉色,雖則她這個三小姐嫁入王府至今,還未帶給過他們什麽好處,可他們在外人麵前早就用炫耀的口氣宣揚出去了——“外甥女嫁進了寧王府!”也從外人那裏得到了“可喜可賀”的恭賀言辭,他們怎能容許她失去寧王小妾的身份?

因此,從一開始知道自己中了金風玉露散,她就立刻往死路上想,就是因為思及了羅家那些舅舅舅母的嘴臉,思及了母親幽怨無助的臉龐,她才會想要一死以保名節,不去給母親添麻煩。

一年前,在她出嫁之前,老太太曾把她叫到房中進行過一次長談,那是老太太生平跟她說的最長的一次話。

老太太說,“逸姐兒,老身知道你心裏怨羅家對你不好,可你這不也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十四歲?說到罪魁禍首,還是那個殺千刀的何敬先!無情無義的狗東西,讓個窯姐弄得五迷三道的,還娶回家做了正妻,這些年從沒有來找過你們娘倆兒一回。那個何阜更不是個東西,你娘好好的一份兒嫁妝,田產宅子,金銀細軟,全倒貼了這個白眼狼……”

當時,何當歸聽得蹙眉,每次聽這些事都一陣揪心,她隻是一個孩子,什麽錯都沒犯過,為什麽人人都跟她反複提這個?好似騙走坑走母親嫁妝的人是自己一樣!明明是母親遇人不淑,明明是外祖母逼迫母親再嫁,而自己本來也是這些舊事中的受害者!自己什麽都沒張口怨苦過,為什麽老太太等人張口閉口就朝自己抱怨!

老太太見她神色不忿,隻好搖頭歎氣說:“唉,老身也知道你是個苦命孩子,可憐見的,也不忍多要求你什麽。可羅家裏住的人都是你的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須得謹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羅家榮耀了,你在王府裏也有底氣,對不對?你怎知將來靠不上羅家?”

何當歸暗暗咬牙,心道,至親?至親!她住在羅家這幾年,誰把她當成至親!就在幾天前,在寧王府來人提親之前,大舅母還說全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不能讓“老外”上桌,卻沒有一位“至親”張口為她說一句話,最後,一頓三房諸人難得參加的“羅家團圓飯”全家人吃得熱熱鬧鬧,而她卻蹲在旁邊小板凳上,手捧著個木碗,受著來往的眼風眼刀吃一碗白飯!如今終於滿了罪孽了,可以脫離苦海了,她為什麽還要靠羅家?她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家!她要走得遠遠的,徹底擺脫這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冰窖一樣的家,切斷跟這個家的一切關係,去過她自己的美好新生活!

老太太摘下手腕上的念珠,轉動著說:“逸姐兒啊,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古不變的鐵則。你小時候的確苦了兩年,可那隻能怪你於‘在家從父’的時候沒有‘父’,千怪萬怪也怪不到羅家頭上來,是不是?羅家待你再刻薄,始終也供養了你十幾年,是不是?”

何當歸緊緊咬住牙關,止住自己下巴的顫抖,她從未怪過誰,反而是別人都“以為”她在怪他們,怨恨他們。她不想跟他們爭辯,她隻想逃離這個地方,與這班親戚老死不相往來。

老太太慈祥地拉過她的手,把隨身戴了多年的念珠套在她的雪腕上,最後勸導說:“不要因為小小的爭執,就遠離了你的至親家人,也不要因為小小的怨恨,就忘記了別人的大恩惠。無論如何,你還有個親娘住在羅家,逸姐兒,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以後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想想你娘吧。要飲水思源,即使榮耀時不能恩澤親人,假如某天不幸獲罪了,也莫要牽累你外祖一家。”

親娘?親娘……這兩個字仿佛一根小針的針尖,輕輕一戳,就戳破了她攢了幾年的氣。是啊,她還有一個又軟弱又沒主見的親娘,她親娘還事事靠著羅家給拿主意呢。

盡管她對親娘也有一肚子的怨氣,也恨不得從此切斷了關係。在王府來提親之前,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她嫁不出去或隻能嫁寒門,她就隻是母親眼中的恥辱和空氣,母親對她的疼寵還比不上羅白瓊幾人。而王府來提親後,所有人又異口同聲地誇她有福氣有前途,母親十幾年在羅家抬不起頭來,因了她這個女兒而突然抬頭挺胸了,於是母親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種望女成鳳的期盼和希冀。

那種眼神,她幾年前也曾見過一段時間,那時,母親給她穿上彩衣彩裙,讓她苦學唱歌跳舞去討好何阜一家,讓她“彩衣娛親”,想要利用一個美麗乖巧的女兒去挽回丈夫的心。那是一種熱切的,期盼的,以及利用的眼神。

那種眼神讓她委屈,讓她不忿,也讓她心酸,可是,那是來自她的親娘的眼神哪。那個臉龐圓圓,眉宇間永遠有揮不去的愁的美麗女人,就是她的親娘哪。她還有一個親娘住在羅家哪——帶著這樣一句刻骨銘心的話,她才從煙雨朦朧的江南,來到了終年刮著西北風的寒冷邊陲鎮甸,做了一個名義上的寧王侍妾。

羅家人不會容許她丟了寧王侍妾的身份,這身份是她母親在羅家的護身符和通行證。

所以,一聽仙盤宣布了“你還是阿權的小妾,這輩子”,她立刻鬆了一口氣,同時暗笑自己,怎麽她居然還考慮到要不要寧王休書的問題,世上哪兒有女子去求夫君的休書的?莫說她夫君是那樣完美的男子,就算是他隻是個不成材的平庸之輩,她也不能萌生別念,看母親的情形就知道了,何阜對母親那麽無情,母親都一如既往地守著那樣一個名義上的丈夫。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千古不變的鐵則!她用這話催眠自己,隻要按著這個規則走,或早或晚,她也會迎來自己的好日子,過上有丈夫有兒子的正常女人的日子。老天都在上麵瞧著呢,自己的堅忍不屈和忠貞之心,老天都看得到,就算一時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老天最終不會辜負好人。

柏煬柏推演幾下銅錢,又說道:“你的前世……唔,才十歲就死了,真短命,好像死得還挺冤,是非正常死亡,所以無姻緣可卜。今世呐,你的桃花隻一朵,就是我家阿權了。至於來世麽……阿嚏!”窗外一股涼風灌進屋裏,把最後一盞如豆的油燈也熄滅了,室內倏然就陷入了異樣的黑暗和沉默中。

何當歸凝視對麵那一雙黑暗中依然不減神采的雙目,低聲問:“我……在玉樓中遭遇的那些事……真的僅是一場夢麽?”

那一雙眼睛帶著笑意說:“安心吧小妹妹,你跟你夫君圓房時就明白了,現在跟你解釋不清。”

趁夜溜回王府,沉沉一眠到天亮,早晨睜開眼睛後,她覺得就像做了一個從頭到尾全醒著的怪夢,每個細節都曆曆在目,可是過程卻離奇得超出她過去十五年經曆的總和。她跟心儀已久的夫君在夢中有了一點進展;一個陌生男子在幻夢中與昏迷的她一起“解毒”;然後,她認識了高貴有氣質的夫君的那毫無氣質的老師,大俠柏煬柏。最後,她終於終於不用再在太善的敲詐和威逼下生活了,她也可以心無掛礙地踱出房間,在溫暖的太陽下走一遭了。

於是,她溜達出院子,溜達進王府花園,聽聞了一個最新消息,古嬪昨夜被王爺點名去侍寢,直到現在還沒從王爺房裏出來呢。她心中滋味莫名,碾碎了兩朵秋海棠,而後開始嚐試著用柏煬柏留下的聯係方法去找他,昨晚臨別時他說,他願意向她伸出援手,幫她得到夫君的愛。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他,但她想摸著石頭過河,抓住這個機遇搏一搏。

作為女人,什麽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夫君的愛,否則就是無根的海棠花,美麗得脆弱,短暫得隻能在太陽下走一個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