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宣帝的臉色本來有些晦暗不明,可是四皇子小胖手一招之下,任誰都無法抵擋。

宏宣帝啞然失笑,快步走到炕邊,對著四皇子的額頭輕點了一下,道:“就算好吃,也不用把頭都埋到碗裏麵吧?看你滿臉的小米粒兒。”說著,拿了帕子出來,輕輕地給四皇子擦了擦嘴角。

地上跪著的嵐昭儀停了磕頭,低著頭跪在那裏,低低地啜泣起來。

宏宣帝似乎方才看見跪在地上的嵐昭儀,溫言道:“原來是嵐昭儀,怎麽跪在地上?快起來。這地上既硬又涼,跪久了對身子不好。”

嵐昭儀又伏地給宏宣帝行了大禮,才哽咽著道:“謝主隆恩。”方慢慢起身。

嵐昭儀今日許是走得急了,隻穿著一身暗金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用一根巴掌寬的五彩如意絛緊緊地係在腰上,露出底下的煙紫色鮫綃翠紋百褶裙。頭上綰著朝鳳髻,沒有任何別的首飾,隻在一邊鬢上插了一朵粉白茶花,越發顯得她眉目清靈,膚色嫩澤。隻是額頭上剛剛磕出來的青紫,破壞了一臉的柔媚俏麗。

宏宣帝看了嵐昭儀一眼,歎了口氣,憐惜地道:“有事好好說,用這麽大力磕頭做什麽?看你額頭都青紫了。”又看了皇貴妃一眼,道:“皇貴妃也不是那種故意為難人的人,你有什麽話,跟皇貴妃說清楚了,她一定會幫你的。”

皇貴幺妃沒有說話,隻是笑著給宏宣帝也盛了一碗粥過來,放到宏宣帝麵前。

嵐昭儀抬起頭,飛快地瞥了皇貴妃一眼,見她並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咬了咬下唇,柔聲道:“陛下盛情。是臣妾心急了,想讓臣妾的爹娘今日入宮探視。皇貴妃娘娘原是按宮規辦事,並無不妥。還望陛下饒恕臣妾僭越之罪。”說著…又跪了下來。

宏宣帝盯著嵐昭儀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下座,親自扶了她起來,溫言安慰她道:“朕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原來是這等小事。”回身看著皇貴妃吩咐道:“論理,嵐昭儀的爹娘不到初一、十五不得進宮探視。不過嵐昭儀情形特殊,她的爹娘這麽些年難得進宮一次,你就開個恩,準了吧。”說著,又安撫似地輕輕捏了捏嵐昭儀的手。

嵐昭儀暈生雙頰,頭垂得更低了…那隻手卻也緊緊得握住了宏宣帝的手。

皇貴妃像是沒有看見宏宣帝和嵐昭儀十指緊扣的雙手,笑著道:“陛下既然有旨,臣妾莫敢不從。”說著,吩咐了自己的宮女道:“拿了牌子出去,給嵐昭儀的爹娘送過去。他們拿著牌子,便可以立時進宮了。”算是宏宣帝親自特許的意思。

嵐昭儀喜不自勝,彎腰躬身給皇貴妃行了一禮。

因嵐昭儀站在宏宣帝身邊,皇貴妃趕緊避開了…笑著對宏宣帝道:“陛下,時辰不早了,該上朝了。”

宏宣帝點點頭…看了一眼炕上的四皇子,見他剛剛喝完了粥,正捧著一個金黃的南瓜糯米糍,小口小口吃得一臉滿足。

又笑了笑,對皇貴妃也點點頭,道:“這就走了。”說完,拉著嵐昭儀的手,一起出了鳳栩宮。

皇貴妃淡然地看著他們離去,回身坐回炕上,繼續照顧四皇子吃早四皇子仰起白胖的小臉…看著皇貴妃粲然一笑。

大公主和熙吃完早食,過來尋四皇子,在半路上碰見宏宣帝同嵐昭儀手拉著手走出鳳栩宮,訝異地張大了嘴。

好在等宏宣帝和嵐昭儀兩人走到跟前的時候,和熙公主已經恢複了常態,屈膝給宏宣帝行了一禮。

嵐昭儀掙開宏宣帝的手…閃身避到一旁,對和熙公主點點頭,打招呼:“和熙公主這是要去皇貴妃娘娘的鳳栩宮看四皇子去?”

和熙公主笑著點頭,讓到一旁的道上,道:“不打擾父皇和嵐昭儀了。”

宏宣帝笑著跟和熙公主說了幾句話,摸了摸她的頭,戲噱道:“去讓你周母妃給你多打幾套頭麵首飾。你陪著小四這麽久,可得讓周母妃給你工錢才是。”

和熙公主紅了臉,囁嚅著道:“小四跟和熙最好了,怎麽能讓周母妃破費?”

宏宣帝笑了笑,擺手讓她先去了。

眼看和熙公主帶著自己的宮女內侍走遠了,嵐昭儀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心有所感地道:“和熙公主讓臣妾想到自己小時候,娘親被打發去了莊子上,家裏是姨娘當家,隻一心捧著她親生的女兒。臣妾雖然是嫡長女,卻要自己洗衣裳,做針線活,拿繡品去帳房換月例。臣妾為了活下來,隻好日日趨奉庶長姐,隻為了能夠活下去………………”十分悵惘的樣子。

宏宣帝握了她的手,笑著轉身向前走:“那些都過去了。”頓了頓又道:“若不是你姨娘的女兒搶了你的未婚夫,豈不是讓朕失去了這樣一朵可人意的山茶花?”

嵐昭儀吃吃地笑,俯在宏宣帝耳邊輕聲道:“………………為何不是解語花?”

宏宣帝的臉色頓時淡了下來,輕輕鬆開嵐昭儀的手,看著嵐昭儀的眼睛,突然翻臉道:“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真是把你寵得不知你是誰了!”說著,轉身拂袖而去。

嵐昭儀一驚,趕緊跪下給宏宣帝請罪,望著宏宣帝遠去的背影,不知是哪裏出了錯。

回到自己的嵐清宮,嵐昭儀著實高興不起來。今兒早上的一切,都如嵐昭儀事先預計得一樣,隻是沒有預料到,自己最後多了一句嘴,就讓聖上龍顏大怒起來。——聖上難道是對“解語花”三個字聽不得?

等長興侯陳亮和長興侯夫人簡士芸入宮探視的時候,嵐昭儀依然悶悶不樂,一點都沒有乍見爹娘的欣喜若狂。

長興侯是男人,在後宮不能待得太久,也隻是跟嵐昭儀見了一麵,行了禮,便被內侍帶著去外宮排隊等著見宏宣帝去了。

長興侯夫人簡士芸卻能在嵐昭儀宮裏多坐一會兒,母女倆說說悄悄話。

嵐昭儀先收斂了思緒,問了問長興侯府的情形。知道娘已經將通房生得兒子抱過來撫養,嵐昭儀有些傷感地點點頭,道:“娘,我們怎麽這麽命苦?都是替別人養兒子。”

簡士芸趕緊上前捂住嵐昭儀的嘴,低聲訓斥她道:“昭儀娘娘金尊玉貴,可也不能忘了本份。你能有機會養育皇子,就該盡心盡力,別想著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說來說去,都是聖上的血脈,哪有差別?”

嵐昭儀拉了簡士芸的手,哽咽著道:“娘,我隻是不甘心。當日在長興侯府,我好不容易才在那賤人謝氏手下逃出生天,又有了這麽大福。入宮之後,連聖上都對我青眼有加。”

說完這話,嵐昭儀左右看了看,見殿裏沒有別人,便往簡士芸身邊又靠近了些,在她耳邊輕聲道:“陛下對我,是一日也離不了。除了我的宮裏,陛下也隻一個月去皇貴妃宮裏一次,其餘的日子,都是在我宮裏。

隻可惜,如今我雖承受聖上的雨露最多,卻生不出孩子。若是能生,這個宮裏,有誰能越過我去?!”

簡士芸聽了這話,大急,握著嵐昭儀的手道:“你怎麽忘了你表嫂跟你說過的話?讓你盡守本份,不爭不搶。”

嵐昭儀卻有些不虞,道:“以前聖上沒有隆寵過我,我自然沒有別的想頭,表嫂的話在那時候是管用的。如今情況不一樣了,聖上除了我,就顧不上別人。——既然聖上有心,我為何不能爭一爭?娘您可知道,在這宮裏頭過活,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還聽表嫂的話退讓,遲早讓我無立足之地。”

簡士芸搖搖頭,道:“你有什麽好爭的?剛才你還不是說,是在替別人養兒子?”

嵐昭儀聽了娘說得話,跟這些日子經常進宮來趨奉她的那些貴婦說得話都不一樣,更是聽不進去,嘴硬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聖上真的惱了我,就不會再到我宮裏頭來了。到時候再聽表嫂的話也不遲。”說著,又想起今日宏宣帝對“解語花”三個字的反應,問簡士芸:“娘可知道,聖上為何忌諱‘解語花,三個字?”

簡士芸皺了眉頭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沉吟著道:“想是聖上有別的意中人?求而不得,顧而不許別人提及?”

跟嵐昭儀想得不謀而合。

隻是她們萬萬沒有想到,隻因“解語花”三個字,含有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語的閨名在裏麵,所以一直是範氏皇族裏麵為尊者諱的忌語,不可以隨便對人提及的。大齊朝如今,就算是範氏皇族和安郡王府加在一起,也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第一代安郡王妃的閨名什麽。——一般的老百姓宏宣帝還管不了那麽多,隻是宮裏頭要是有人不自覺,撞到槍口上,隻能怪自己倒黴。

“娘若是不知到底是誰,問問表嫂吧。表嫂見多識廣,說不定知道是誰。”嵐昭儀咬了咬唇,十分不甘心聖上心裏頭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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