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兒聽見盧珍嫻喚她過去,便應了聲“是”過來幫盧珍嫻挑衣裳。在盧珍嫻的衣箱裏挑了半天,拿了好幾套出來,盧珍嫻都不滿意。

常兒苦著臉問道:“姑娘到底想穿什麽樣兒的衣裳?”

盧珍嫻走過去自己的衣箱邊看了看,伸出手去在裏麵翻撿了幾下,鼻出一件外衫和一條裙子,道:“就這兩件。”常兒仔細瞧了瞧,見是一件墨綠色裏嵌雲紋,襟邊繡滿纏枝huā的錦緞柑子,裏麵是一件玉白色挑線夾棉裙子。

“姑娘,這天還冷得很,這樣穿,若是凍得生病了怎麽辦?”常兒咋舌。這兩件衣裳看著好看,不過穿在姑娘身上,有些老氣。

盧珍嫻微微一笑,道:“大嫂前兒給我送了兩件大氅,一件深栗色招皮,一件大紅狐皮的。我看披著那大紅狐皮的大氅,盡夠了。”常兒偏頭想了想,去裏間把那大氅取了出來,道:“姑娘披著看看?”盧珍嫻將大氅披在身上,站在屋裏的大穿衣鏡前麵左右前後的照。

隻見上好的大紅綢麵,映著襯裏齊整的紅狐皮毛和裏麵墨綠色錦緞柑子,越顯得她目清臉白,也看不出裏麵那套裙衫的老氣了。

常兒嘖嘖稱讚,道:“到底是姑娘,比奴婢眼光好多了。這一身配的,若是別的人見了,管保眼睛都移不開的。”想起盧珍嫻素昔是個正經人,經不起這樣的玩笑,常兒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隻是低頭琢磨起二少爺什麽時候才會正式提親……

二少爺簡飛振對盧表姑娘的心思,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幾乎都看在了眼裏。而盧珍嫻對簡飛振又不遠不近,不像是完全撇清的樣子。

常兒低著頭想入了神,盧珍嫻把眼睛從鏡子前麵移開,瞥了常兒一眼,道:“想什麽呢?”

常兒嚇了一跳,忙掩飾道:“沒什麽。就在琢磨晚上會有些什麽好吃的。”盧珍嫻笑著啐了她一口,道:“看你多大了,還就知道吃!一以後可別跟人說你是我的丫鬟,真丟我的人!”常兒笑著也不回嘴,伸出胳膊,讓盧珍嫻扶著,主仆二人帶了兩個婆子,一起往夫人賀寧馨的致遠閣那邊去了。到了門口,卻見扶風和扶柳守在那裏,說許嬤嬤在裏麵給夫人回話。盧珍嫻隻好同常兒一起坐到外屋等著,跟兩個丫鬟閑話一二。

致遠閣裏麵,賀寧馨先才從大廚房裏回來,一個人坐在隔間裏,默默地想著心事。

許嬤嬤知道賀寧馨心裏著急,存心要晾她一晾,才好跟她說道理。

便回自己屋子慢慢換了身衣裳,又喚人打水淨麵,抹上香脂,重新梳了頭,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才叫了個小丫鬟陪著,過來致遠閣這邊見賀寧馨。

賀寧馨等了這半日才見許嬤嬤過來,忙命人快請進來。

許嬤嬤進了隔間,對著坐在隔間暖炕上的賀寧馨行了禮,有些歉意地道:“奴婢手腳慢,讓夫人久等了。”賀寧馨忙站起來道:“嬤嬤快坐!、,又嗔道:“嬤嬤怎麽又客氣起來了?我早說嬤嬤不必自稱“奴婢,了。要是論理,嬤嬤是我娘親身邊的老人,有嬤嬤坐的地兒,就隻有我們站得地兒。

嬤嬤行這樣大禮,是要跟我生分嗎?、,許嬤嬤釋然地笑了,道:“夫人既這樣說,我就托個大,不跟夫人客氣了。”說著,便緊挨著暖炕邊的一個墊著狼皮褥子的高腳杌子上坐下來,正好坐在賀宇馨身邊。又拉賀寧馨道:“夫人也坐。”賀寧馨等許嬤嬤坐了,才坐回剛才的位置,同許嬤嬤促膝而談。

外麵扶風和扶柳早得了賀寧馨的叮囑,坐在外麵堂屋靠大門處的地方。一個人看著門外,一個人盯著門裏麵,不時又叫小丫鬟辦辦事,跑跑腿,把致遠閣的上房正屋守得滴水不漏。

賀寧馨坐在裏麵的隔間裏,同許嬤嬤細問端倪。

“嬤嬤說說看,這位盧太夫人,是在哪裏尋到的?不是聽說盧太夫人和盧老太爺一起被流放了?”這是賀寧馨最不解的地方,先便問了出來。

許嬤嬤看著賀寧馨急切的樣子,在心底裏暗暗有些失望,覺得剛才自己有意冷了賀寧馨半天,卻並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便想了想,從頭說起:“我先去的萬州簡家莊,尋到了簡家的一些遠支族人。他們倒是客氣得很,對我很是照應。又說當年被人誆去的那些族田,如今都被人還回來了,由老家幾個年高有德的人幫著打理,每年一次往京城送糧米和租子。”

賀寧馨聽簡飛揚說過,這些事情現在還是東興在外院料理,以後也會轉到賀寧馨手上,倒是不急。

“當年那幾個逼得我們簡家最狠的那幾戶人家,現在都怎樣了?”賀寧馨好奇地同道。她聽簡飛揚說過,當年簡老夫人一個寡婦,帶著三個孩子回到祖籍,到底還是被人誆去了不少財物田地,才保得一家大小的平安。後來這也是簡老夫人讓簡飛揚下地幹活的借口之一一。

許嬤嬤聽了賀寧馨的問話,滿麵含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

我聽二叔公說,簡家從起複上京之後,那幾家人就惶惶不可終日,曾經主動過來求和。他們也曾給京城裏麵送信,問老夫人此事當如何料理。

老夫人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他們以後別再犯了就是。”

賀寧馨失聲叫道:“就這樣放過了他們?!”實在是不像簡老夫人處事的手段。

許嬤嬤頭略偏了偏,努嘴道:“這還有假?

你不知道,老夫人如今在萬州名聲很響呢。說起鎮國公家的老夫人,個個都讚不絕口,說她慈悲為懷,以德報怨,是為了她兒子鎮國公積福呢。自從簡家起複上京之後,老夫人便托了人,在萬州最有名的三大寺廟裏,常年替老夫人布施,專門請高僧為國公爺在戰場上犯下的業報消災呢!”暗示簡飛揚殺戮太重,有傷陰鶯。如今簡飛揚“活閻羅”一名,在東南萬州可止小兒夜啼。

賀寧馨聽了這話,心頭火起,師地起身斥道:“胡鬧!—— 真是胡鬧!國公爺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要這樣詆毀汙婁於他!”臉上一片潮紅,不止雙手,全身都忍不住有些顫抖起來。

本來派許嬤嬤回去萬州,賀寧馨是想找到一些可以揭穿簡老夫人的證據。卻原來不聲不響之間,簡老夫人已經在萬州慢慢布局,撤下網來了!如果她沒有派許嬤嬤去萬州,那這些事情,是不是得等到了一定的程,聖上和安郡王都曉得了,他們自己才會知道?

想到這裏,賀寧馨一陣後怕,覺得整個後背都涼颼颼地,出了一身冷汗。

許嬤嬤對賀寧馨的激動氣憤十分,不由訕訕地道:“夫人這麽生氣做什麽?

我看老夫人做得也沒有錯,國公爺,國公爺確實是太狠了些……………,求個菩薩保估,消消業報,也是做娘的心疼兒子。”

賀寧馨覺得今日自己實在失態太多次了,心裏有所警醒,緩過勁兒來,還是覺得這些事情,不太像是簡老夫人的手筆,便將此事先放下,對許嬤嬤苦笑著解釋道:“嬤嬤有所不知。我們國公爺在戰場上殺敵,是保家衛國,又不是濫殺無辜,哪裏有什麽業報需要消?”又壓低了聲音,俯在許嬤嬤耳邊道:“嬤嬤想想,哪有親娘這樣詛咒自己兒子,將自己兒子“活閻羅,的名頭四處傳播的?

這是為他好呢,還是害他呢?”

許嬤嬤眨了眨眼,有些轉不過彎來,問賀寧馨:“夫人是什麽意思?”

賀寧馨歎了口氣,頹喪地坐回暖炕上,將一隻手撐在暖炕的炕桌上,扶了額頭,有些無奈地道:“總之,國公爺行得正,坐得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齊朝,哪裏需要人去給他“贖罪,?”有業報,便是說人有罪在身,今生不還,來生也要還。

許嬤嬤想了想,道:“夫人的這些大道理,我不是很明白。不過這次回來的路上,我跟盧太夫人也攀談過幾次,她倒是也提過國公爺的事兒。她和老夫人的意思似乎是一樣的。盧太夫人說,人命都是一樣的,不分貴賤,也不分家國。無論在哪裏,殺了人,都是有業報的,所以要去寺廟裏打蘸消災,為他祈福。、,

這些話讓賀寧馨冷笑幾聲,道:“可見是親生母女,我現在倒是信了……………”

許嬤嬤看著賀寧馨,像是看著一個犯了錯,卻始終不肯低頭認錯的孩子,憐惜地道:“夫人莫急,聽我把話說完。”

賀寧馨點點頭,搖了搖許嬤嬤的手,道:“讓嬤嬤擔心了。嬤嬤快說。

許嬤嬤便繼續道:“萬州事一了,我就從萬州借道去了範陽。一到範陽,我便讓小廝去向人打聽盧家莊的事兒。那裏曉得範陽十停倒有九停的人都知道,盧家的太夫人已經從西南回來了,還帶回了盧老太爺的骨灰,正在範陽盧家莊的祖墳跟前結廬而居,為盧家人守墳。說是年紀大了,一早接到大赦的消息,卻走了好久才回到範陽。老身算了算日子,她回到範陽的時候,正是咱們簡家,從東南萬州上京的那一年。簡家一走,盧太夫人就回到範陽,又尋到簡家莊上,想見自己女兒一麵,可惜啊,生生得錯過了。

你不在曉得,盧太夫人如今在範陽的名頭可響了……”

賀寧馨從許嬤嬤有些顛三倒四的話裏,抓住了兩個緊要的地方。

一,這位盧太夫人,是一個人從流放的西南邊陲回到範陽的。二,這位盧太夫人,正是在簡家上京之後,出現在範陽,隨後去簡家莊的。

“等人都走了才現身,她倒是巧得很。”賀寧馨輕笑一聲,一幅不信的樣子。

許嬤嬤更是憐憫地看著她,緩緩地道:“夫人,你收手。”

賀寧馨愣了一下,問許嬤嬤:“嬤嬤婁麽啦?”

許嬤嬤歎息道:“夫人之前跟我說,覺得老夫人有問題,不像是真正的老夫人,我就覺得夫人太草率了。”說著,抬手止住了賀寧馨要脫口而出的話,道:“夫人聽我一句話,老夫人在簡家這麽多年,從京城到萬州鄉下,又從萬州鄉下到京城。若是她有問題,簡家族裏的那些人會認不出來?她的小姑子,剛回了隴西長興侯府的大姑太太會認不出來?

再說了,龍生九子,種種不同。大家子出來的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多得是,不會管家理事的,有多得是。這些,都不算什麽。不說別的,你還記得賀家的二姑娘?你看她像個大家子的姑娘嗎?”

說起賀家的二姑娘賀寧羽,賀寧馨撇嘴道:“羽兒她娘就不是大家子出身,怎麽能期望她教養得好羽兒?”說得賀寧羽的親娘,賀家二房的李氏。如今他們和大房分了家,守著小小的產業過活,反而安分了許多。

許嬤嬤聽了這話,隻是看著賀寧馨笑。

賀寧馨想了想,臉上又有些紅。

一她的前身賀姑娘,雖然是大家子出身,也有靠譜的爹娘,卻很不懂事。以至於原本以前的賀姑娘是真的,卻被人覺得不像是許夫人的親生女兒。而自己這個假的,倒是被眾口稱讚,說是大了開了竅,才是真正隨了賀大人和許夫人的性子……………,

想到這些,鼻寧馨有些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有些陰晴不定。過子半晌,才低聲道:“可是我也跟嬤嬤說過,這老夫人,對大家子裏麵的事兒完全一竅不通。就算姑母沒有說老夫人有問題,可是也提過,老夫人的性情大變,跟以往很不一樣……”

許嬤嬤聽了,覺得又好笑又生氣,忍不住叫了賀寧馨在娘家的稱呼,道:“大姑娘,不是我說你,你現在這股執拗的勁兒,就跟老爺一模一樣!

不撞南牆不回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