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華輕輕躍下,茭白的衣角在陽光下淬上一層碎光。

緩緩將無憂放下,他冷清的走向床榻上的宇文烈,反手一拈,指尖現出一枚明晃晃的銀針,靠近宇文烈,卻眉頭一皺,微微側頭正色對無憂道“幻毒?”

無憂點點頭,不愧是師父,一靠近就發現了。

墨華又問“又咬舌頭了?”

無憂被嗆了一下,這麽一說,她舌頭又開始疼了。

墨華無奈的搖搖頭,取了一白色丹藥讓無憂含在舌下,然後轉身為宇文烈看病。

聽著這師徒旁若無人的對話,莫軒也是尷尬不已。

“墨神醫,我夫君怎麽樣了?”柳離歌聽完莫軒介紹,也知這個飄然若仙的男子就是天下第一神醫,所以比任何人都還急迫。

墨華站起來,一邊收好銀針一邊淡淡道“方才王爺毒發之際我徒兒及時封住了王爺的穴道,所以現在王爺暫無生命危險,稍後我會列幾種藥材,有勞莫大夫抓齊,王爺體內的毒已入五髒六腑,需連續施針排毒十七日,方可無礙。”

柳離歌感謝的衝墨華笑了笑“多謝神醫!”

墨華冷清道“娘娘不用謝,在下隻是還個人情給莫大夫罷了。”

柳離歌不自然的笑了笑,旋即轉身坐在宇文烈的床榻前,目光柔和。

墨華揮筆寫完藥方,起身將藥方遞於莫軒,莫軒接過,笑了笑點頭“半個時辰以後就準備好送到神醫手中。”

“嗯”墨華輕應了一聲,收了醫藥箱,淡淡的回頭看了無憂一眼,道“走吧。”

柳離歌一聽墨華要離開,連忙站起身來“神醫且慢,王爺身體如今這般,望墨神醫和公子能在王府住下,方便治療。”

莫軒也道“墨神醫,娘娘言之有理,你與公子便先在王府住下吧。”

墨華麵無表情,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冷清道“不必了,在下和劣徒不是這王府的專屬醫師,不必住在府上,擾了王爺與王妃。無憂,走吧。”

柳離歌身子一震,無憂點點頭,小跑著跟了上去。

莫軒追上前問道“墨神醫,不知將藥材送到何處?又去何處尋你?”

墨華頓了頓,道“宣明客棧。”

無憂仰頭看了看他,兩人沉默不語,然後並排著向門口走去,一大一小的背影走在逆光中,這一幕竟出奇的微妙。

柳離歌怔了怔,不知為何,心裏有著很怪異的感覺,似乎,似乎遇見了什麽不可預測的事,而這件事定會毀了這一切。

當腳踏出王府之際,無憂突然倒在地上,癱坐著,手在顫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墨華一頓,彎下身子,修長的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冷清的臉上微微有些回暖“還在想兩年前的事麽?這一次明明來得及不是麽?”

無憂身子一僵,手顫抖的更厲害,仰起頭來去看立在逆光中的墨華,嘴角微微上揚著苦澀,眉間一絲痛苦漸漸蔓延。

來得及麽?真的已經過去了麽?

墨華臉色微變,靜若止水的目光移向那顫抖著眸子中,似乎又重新看見兩年前那個坐在血泊中瑟瑟發抖的女孩。

輕推開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墨華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光線漸漸卷席這片黑暗,下一秒,墨華卻整個人都怔了怔。

一個人影癱坐於血泊中,鮮紅與腐黑交織著,映成絢麗的一片。

“無憂?”墨華皺眉走近,饒是他向來淡然,也被這幕給驚住。

無憂整個人呆滯的癱坐在三具冰冷的屍體旁,一隻手緊緊地握住銀針,一根根銀針穿過她手掌,鮮血浸濕了她衣角,場麵觸目驚心。

微微麻木的仰起頭來,空****的眼眸看向墨華,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突然,她驚恐的睜著眼,臉色慘白“師父!救他們!”

墨華點頭,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男人,心一驚,昨天傷無憂的人。

旋即伸手為他們把脈,片刻之後,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毒入骨髓,已斷了氣。”

無憂身子一震,握著銀針的手更用力幾分,她雖然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卻從未像這般親眼見他們漸漸的死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無憂,鬆手!”墨華皺眉斥道,無憂一怔,慢慢的鬆開了手。

抓起無憂的手,墨華小心的為她拔掉穿過掌心的銀針,責備道“身為醫者,自然要習慣麵臨死亡,你如今這般叫為師怎麽放心讓你一人獨當一麵?更何況這三人毒已入骨髓,饒是為師趕到也是無可奈何。生死有命,既然昨日那人不願讓你醫治,那麽他們就有自己的選擇,這種選擇也表代了他們未來的路。所以,忘了吧,隨為師回去。”

無憂怔了怔,瞪大了眼眸,眼眸波光粼粼,微微回了神。

猛地仰頭,烈日灼傷了她眼睛,下意識的退了退,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倒去。

幸好,墨華及時拉住了她。

冒了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無憂清醒過來。

“莫再想了,先回客棧休息吧,你今日倒是累了。”墨華輕輕揉了揉無憂的腦袋,一聲清涼陡然讓無憂心間清明。

無憂點頭,旋即隨墨華離去。

“我知道你在,出來。”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立於屋頂上,雙手負背,眼眸投向前麵一片虛空。

緊接著,空間扭曲,然後緩緩走出一個素衣女孩。

“小獸,好久不見。”小七嘴角揚起暖和的弧度。

小獸微微皺眉“未想到你依舊這番淡然。”

小七微微一笑“你是我在那個地方最好的朋友,自然要以禮相待。”

“不!你變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雪小七了,現在的你,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小獸情緒激動,小七無奈的搖搖頭“小獸,十幾年未見,這一見你倒是這麽凶,唉,果然,我雪小七再也沒有所謂的朋友了啊。那好吧,後會有期。”

說罷,小七輕輕轉身,正欲離開。

“小七,這幾年來你到底去哪裏了?”

“用不著你們管,他不是想要我死嗎?你還來問我幹什麽!”小七突然憤怒的轉過身,清秀美麗的臉上充滿了怒氣。

小獸搖搖頭“墨大哥一直很想你,那時候你知道那隻不過是氣話罷了。”

“嗬嗬,我從未做錯什麽,可他呢,一步一步的逼我走上絕路,我現在很好,不過你要是告訴他我在這裏,我可以保證,你們一輩子都找不到我!”話音剛落,小七那個素白的身影漸漸消失。

看來,真的回不去了……

小獸身子微微一動,旋即跟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她到底可以跑到哪裏去!

下午的時候,王府的下人將藥材送到了宣明客棧。

無憂接過,正上了樓去敲了敲師父的房門“師父,王府將藥材送來了。”

門突然一開,無憂剛迎著一張笑臉抬頭,卻在下一秒陡然僵住。

“師父………你……這是……怎麽了?”

無憂抱著藥材,瞠目的呆立於門口,隻見墨華臉色有些蒼白的隻手靠於門上,左手捂著胳膊,粘稠的血液吧嗒吧嗒的滴在地板上,聲音清脆響亮。

“無礙……小傷罷了,不必擔心。”良久,墨華才抬起帶著些許寒意的眸子來,無憂對視上那雙眼眸,身子一僵,陡然被這絲寒意逼入骨髓。

“師……師父……你怎麽了?”

墨華旋即很快的收回眼中的寒意,緩緩低下頭,右手撐在門上,然後便轉身,慢慢悠悠的往窗口方向走去。

無憂怔了怔,連忙跑到桌子上的醫藥箱取了藥然後走到墨華身旁給他處理傷口。

墨華一襲白衣的立於窗前,安然的看著窗下那來來往往的行人與碧湖柳樹,左手上的傷口觸目驚心,鮮紅的血液映在茭白的衣服上卻異常來的好看,仿佛繡了一朵又一朵火紅的血蓮。

無憂用幹淨的手帕擦拭著傷口附近的血跡,仰頭看了看墨華完美的側顏,皺了皺眉問道“師父,這傷是怎麽回事?”

以墨華的武功試問又怎麽會被傷的這麽嚴重?

片刻,墨華淡淡的道。

“……多年前犯的錯終究要還的……”

微風吹來,揚起無憂和墨華的發絲,霎那間,萬籟俱寂,瞳孔迅速放大,似乎眸子中倒映著一片火光,在那片光怪陸離間,一坻殺神手起刀落,麵無表情,任由那鮮血濺在他茭白的衣角上,一場殺戮下來,那雙通紅映著火光的眼眸始終未曾眨動過,仿佛那一具具冰冷的屍體與滾燙的鮮血都是虛無一般。

“殷白……”

那一聲清脆宛如一顆石子砸在無憂心頭上,眉間陡然清明。

墨華依舊冷清的望著一處虛無,似乎在尋找著一絲飄渺,黑白分明的眼眸沒有什麽感情,帶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再無其他。

“無憂。”他突然開口。

無憂正欲隨著墨華的視線看去卻被墨華驚了驚“嗯?”

“世間千千萬萬多人,你覺得他們對還是錯?”

“徒兒不知,還請師父明示。”無憂搖搖頭,歎息道。

“唉,怎麽辦呢?為師也不知道啊……”墨華笑了笑,嘴角劃過一絲苦澀,向來不輕易流露感情的他,終究還是因為手上沾染的鮮血而無法自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