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躇微波

漣躇微波

伴隨最後音節落地,程一素來表情缺失的胖臉上明明顯顯的寫著“不滿意”。所以也誠如王成平所料,不管淡漠如誰,大材小用都對縱有才華卻自視甚高的人是至深打擊。程一打起精神,對她冷冷說:“可以了?”

“很好。”王成平轉轉眼珠,再嘩啦嘩啦的鼓掌,稱讚道,“你彈的非常不錯。”

“沒有……”如果程一有半點程嶽的城府,甚至沾染點王成平的油嘴滑舌,也許就會似笑非笑的把話接應過去。然而程一某種程度上隻是個單純的小姑娘,二十年來她在家、醫院、琴室和實驗室消磨了過多的時光──她的不好對付也絕大部分來自頭腦的直率和對人事的無知,因此程一又是皺眉,再很認真的解釋道:“那隻是很簡單的曲子,如果你真的想看我的琴技,我可以給你彈……”

程一接下來的話王成平是真的不想聽,而即使她不聽,也知道程一大概會對自己說出什麽聽也沒聽過的鋼琴家名字,所以搶在她之前,王成平又笑眯眯截斷她道:“沒關係,我知道你彈的好。下一首曲子你給我彈‘筷子’。”

“什麽?”程一怔了怔,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眉頭又慢慢聚攏。

王成平看著她那張期望的表情頓時黯下來,在變相的滿足之餘,她越發覺得這種幼稚的回擊方式非常有效:“我說,我想聽‘筷子’。”

“……就那首單音節的練習曲?”很久後,程一才勉強道。

“如果你樂意,可以加上左手和旋,我知道這對你是小事一碟。”王成平再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你不說在他們來之前,我想聽什麽都彈給我嗎?”

──臭小孩,居然想在自己麵前炫技?在程一的沉默中,王成平內心哼哼哼冷笑,就怕程一和哥哥般作出淡定女主型,那才是她搞不定的人。現在小姑娘不是想給她彈鋼琴嗎,姑奶奶她偏要挑那些簡單而顯不出水平的曲子讓她彈。先不說報仇雪恨,殺殺程一那種若無其人的勁頭也算替程嶽管教妹妹了……

很顯然鋼琴家比她哥哥的忍耐力要好,為難許久,她直接說:“我不想彈,我能彈自己想彈的曲子嗎?”

“我隻想聽‘筷子’。”王成平聳聳肩。

“李斯特也可以,舒曼、貝多芬、聖桑的我也會,天鵝湖你總聽過?”程一首次不看她,隻盯著自己的琴譜,似乎內心頗為煩躁,“我不想……”

“我隻想聽‘筷子’。”忍住笑,王成平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場。她差點要跳起來說老娘好得意,沒想到氣這個丫頭如此容易啊。

“──可,彈琴的是我,即使我彈別的曲子你也並沒有辦法。”想了想,程一緊緊抿下蒼白的嘴唇。似乎下定什麽決心般,然而她手還沒放在琴鍵上便戛然而止,“王姐姐,你去哪裏?”

“……你彈你的,我去一個聽不見你彈琴的地方。”

嘴皮上占點便宜就夠了,王成平決定見好就收,當然,她認為自己的確小勝一場,但再也不能和這個一根筋的孩子同處一室了。和程一待下去她會抓狂的,一定是的,現在麵子裏子都別顧了,隨便找個借口拉上陳皓走人便好,一生一會她和程一已經足夠了……

然而手剛搭上微涼的銅把手,身後的旋律突然雜亂響起。程一落下的音節極重,擾的鋼琴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然而那單調而無可奈何的曲調王成平卻是知道的,是鋼琴初手熟悉鍵盤所彈奏的“筷子”。

這驕傲的小家夥真的彈了呢……微微動容,但王成平去意已定,就在她依舊沒有任何猶豫的拉開大門,準備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時。鋼琴音突然崩向輕微,中間摻雜著異音──下一秒,程一爆發的啼哭超出王成平的所有預期。那種帶著不容置疑的失望哭聲,在琴室裏格外響亮,再用種迅速而尖利的速度倒灌入她的耳朵。

王成平猛然止步回頭,發現程一已經停下在鋼琴上移動的手,先低聲呻吟著,接著像孩子般趴在鍵盤上號啕大哭,肉乎乎的身子痛苦的蜷成一團,隨後從琴凳上跌坐在地。中間還攙雜著斷斷續續的嘟囔聲和說話,可她一點也聽不清。

“喂,喂,程一!我的小祖宗!”

王成平哪裏見過這陣勢,她再次成功的被這魔星嚇在原地,居然連靠近都沒有勇氣。而直到樓下的程嶽、陳皓、嚴黎聞聲趕過來,輕輕把她推到一邊,王成平的表情仍舊是那種茫然不知所措兼天打雷劈的鬼樣子。幸好程嶽隻是複雜的睇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具體詢問發生何事。

百般安慰無效,王成平親眼看到程一在程嶽懷裏邊哭邊抽搐,完全無法把語言流暢的聯係在一起(幸好也沒向她哥哥告狀,呼)。最後小姑娘已經哭到臉頰通紅,甚至需要戴上備用氧氣管供氧時,王成平才再次體會到那種內疚,以及比程一找茬更過分的下不來台──早知道就聽她彈棉花好了,怎麽就忍不下去呢?

最後當程嶽把哭的天混地暗,完全失去任何抵抗力的妹妹準備饞出去時,程一卻突然扭動身體抓住哥哥的手,然而那雙澄淡眼睛仍舊睜大,直直的,悲傷而難過的望著躲在陳皓身後的王成平。

她到底做錯什麽得罪老天爺了……王成平此刻也鬱詛的想流眼淚,但她看看四周,意識到不做點什麽表示歉意是不行的,於是隻好顫顫悠悠的把手遞過去。過了好一陣,程一才將軟綿綿胖乎乎的手往她掌心一搭,隨後就被麵色更寒的哥哥和傭人抱走了。

……

因為程一的突出狀況,程嶽也隻好讓女朋友先跟陳皓搭車回去,自己留下照顧程一。而回程的路上,連向來不多事的嚴黎都顯然對程一產生點好奇:“程嶽從來沒有對我說他有個妹妹。”

“噢,他對我們也很少說。”陳皓替朋友解釋,“剛才你也看到程一的情況,那女孩情緒特別不穩定,又有點小病什麽的,所以程嶽也注意格外保護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