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
楊嬋見沉香言談依舊，這才稍微放心，母子倆閑談了一陣，沉香看著母親那憔悴了的麵容，心中不忍。父親和舅舅的死，對於母親的打擊已經很大了，這次自己再……母親知道了豈不是要傷心死！他不禁低聲道：“娘，兒子不孝……”
“什麽？！”楊嬋乍聽此言，心中一驚，“你怎麽了，沉香？！”
“我是說……”沉香急忙起身，裝作打量著林中的桃花道，“娘被壓在華山的那幾年，兒子不知有娘，無法盡到孝道。現在，我們母子好不容易團聚，兒子卻又不能承歡膝下……爹又……隻留娘孤孤單單留在華山，實在是不孝極了！”
楊嬋聽他說得有理，也沒有在意，依舊笑道：“這算什麽？我娘自然希望你能夠陪在娘的身邊，但是們身為神仙，歲月無盡，享受了這份殊榮，自然要失去些什麽。況且，你又不是不來看娘，娘身邊還有小玉，談不上什麽孤單不孤單的！娘也不是第一次過這種日子，從前也……”三聖母住了口，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也是為了三界而奔波，是為三界造福啊！這對於娘來說，也為你感到自豪和驕傲。”
“是嗎？”沉香點點頭，眼睛卻注視著樹上那些粉紅色的桃花，花團錦簇，眼前一花，居然閃現出腥膩的鮮血，詭麗豔紅。沉香心中一驚，知道這是自己在提醒自己，莫要忘記自己當初的誓言……自己……該走了！
“娘，天庭還有事務等著我去處理，我先走了。”沉香回過神來，向母親告別。
“也好……”楊嬋為他整理好衣襟，關心地說，“路上小心點，別累著自己。”雖然是再簡單不過的話語，沉香心中卻是一痛。他回過頭去，不讓母親看見眼中的淚光，“我……我去和小玉告個別……”說著，向桃花林中走去。
楊嬋看著他一身白衣，在影影綽綽的粉色桃花中若隱若現，似乎就要消失一般，心中大驚，喊道：“沉香？！”
沉香回過頭，銀絲束就的長發散在肩上，眼神清澈明亮，嘴角微微上揚，衝著她輕輕點頭：“您回去吧，娘！”說著轉身，發絲掠過樹間的桃花，白色的身影逐漸遠去了……
那一瞬間，楊嬋的心中想起另一個場景：多少次，楊戩就是這樣衝自己溫和地笑著，然後轉身離去。那一瞬間，那兩個身影似乎重合了，二哥，沉香……楊嬋總覺得那桃花中帶著隱隱的陰影，令人不安……
“小玉！”沉香見到那粉紅色的衣袂從花叢中拂過，微笑著走過去。
小玉還在采摘書上的花瓣，衝他輕笑：“要走了？”
沉香點點頭，看著她：“我要走了……你……幫我多照顧照顧娘……”
“娘對我那麽好，我自然會一直照顧著她。”小玉點點頭，看著眼前那令自己安心的微笑。
“那就好……”沉香的手輕拍她的肩頭，吐出幾個字，“麻煩你了……”
“沉香？”小玉察覺到他今天有點不同，憂慮起來。
沉香搖搖頭：“我走了。”說完，轉身走出了桃花林。
看著沉香的聲音逐漸遠去，異樣的恐懼感驟然地洶湧而至，小玉的眼眶竟無法自控地溢出了淚珠，她驚叫道：“沉香……”沉香轉身衝她點點頭，化成清風而去了。小玉看著他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像是要把所有的勇氣和溫柔都捏在手心之中，好驅除心中那恐懼帶來的寒意……
“我來了，舅舅……”長長的歎息聲再次在山洞中響起，沉香看著棺材中的楊戩，俯下身看著，淚水滴落在楊戩的臉上，但是他不會再有任何反應了……
“有時候……我真的是有些恨你……”沉香喃喃地道，“恨你為什麽把我推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當年劉家村那個懵懂天真，輕鬆快樂的少年已經死了，就死於眼前人的手中！那些曾經的快樂，那些簡簡單單的快樂，現在都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願望。自己有了長生不死的壽命，有了萬人難敵的法力，卻失去了凡人所擁有的快樂……
“可是……我又無法恨你……”沉香苦笑道，抬起頭，任淚水在自己的臉上肆虐，“你也不願意我這樣吧……你也希望我可以幸福快樂一輩子……可是我們都敵不過命運的捉弄！這就是我們的宿命，無法逃脫的宿命！”當白衣的青年把自己從學堂的門口抱起的那一刹那，當自己睜開眼，與白衣青年的笑眼對視的那一刹那——命運就已經將他們聯係在了一起，所有的一切，早就注定好了……
沉香抹去淚水，起身道：“現在，我該去接受我最後的宿命了，舅舅……”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而莊嚴，“是時候我該走了……”?白衣的身影消失在洞內，徒留下楊戩臉上的那滴淚水。
玉泉山金霞洞中，道人發出了長長的歎息……
“嫦娥仙子，嫦娥仙子……”宮娥驚慌的聲音令嫦娥疑惑起來，“一大早的……這是怎麽了？”她驚訝地看到那些宮娥都在到處亂跑，還不是有喧鬧聲從司法天神殿傳來。
“司法天神……司法天神他……”宮娥結結巴巴地指著司法天神殿的放心，眼中帶著恐慌。
“沉香出事了嗎？”嫦娥一尋思，還是加快了腳步，向不遠處的司法天神殿而去。司法天神殿的門口早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天奴宮娥們剛剛麵帶驚慌，一見到嫦娥的到來，都自動為她讓出了一條路。嫦娥疑惑地看著他們，猶豫著走進了司法天神殿。
一進司法天神殿，嫦娥也驚得立時癱倒在地，司法天神殿裏……全是血啊！那黑暗的神殿中，燭火還在搖曳著，映得空曠的大殿更加空曠黑暗。在那片黑暗的盡頭，有一襲白衣，那白衣的主人正靜靜地靠在牆角裏，那身原本潔白似雪的白衣已經被血紅所取代！他的右手腕露出看袖口，上麵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那邊是鮮血的源頭。鮮血早已凝固，那些血液流淌了整片地麵，那帶著濃重桃花氣息的鮮血彌漫著，沿著白衣的褶皺流淌出一條鮮紅的河流……
沉香的表情很安詳，沒有笑意，也沒有恨意，那麽的平靜怡然。嫦娥遲疑著起身，她不敢上前，因為滿地都是鮮血。但是門外的人都看著自己，自己這個“好人”還是要做下去……她急忙拂袖道：“快去稟報玉帝！”
一個天奴急忙回答：“已經去了！”
“你們什麽時候發現的？”嫦娥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問。
幾人麵麵相覷，最後推出一個宮娥來，那宮娥結結巴巴地回答：“就是剛才……我來叫真君該去上朝……真君總是不答應……我一推門，就發現……”她一臉的驚恐，司法天神可是天界第一戰神，怎麽會死呢？！還是……如此離奇的死法……看起來……像是自盡……
嫦娥猶豫著，還是踏進了司法天神殿。仙履剛一踏到地麵，一陣粘稠感便令她心中一抖，但還是咬牙繼續想著沉香走去。白色的長裙滑過那血紅色的地麵，也被沾染上了幾片黑紅，嫦娥在沉香麵前蹲下，手指試探著摸上他的臉頰——沒有絲毫氣息，冰冷一片。嫦娥的手指禁不住一抖，她急忙起身，四下張望，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凶器。
這時，她看見沉香的另一隻手中銀光一閃，像是有什麽東西握著。嫦娥俯身，拉開那隻手的袖子，將那東西拿了出來——瞬間，嫦娥的眼睛瞪大了，門外的宮娥和天奴的眼睛也瞪大了，有人驚呼出聲。
那是一個銀色的十字形的掛飾，正中間有一個圓形的眼睛狀的東西，正是楊戩曾經的天眼。天眼的一側上，還帶著一縷嫣紅的早已經凝固了的鮮血……
楊嬋走進那黑色的司法天神殿，身邊跟著眼圈通紅的小玉。他們的白衣如雪，臉色甚至比身上的白衣更白。楊嬋沒有哭，她的臉色木然，一個死人。
司法天神殿內的鮮血已經清理幹淨了，裏麵依舊如同過去一般的黑暗。眾仙立在兩側，大殿內寂靜無聲，玉帝王母見到兩人，也是低聲歎息。在神殿的最中間，沉香依舊是那身被鮮血染紅的白衣，他靜靜地躺在靈柩中，似乎在等待著母親的到來。
眾仙誰也沒有料到這位年輕的司法天神會以這種方式結束他的生命。天眼雖然失去了法力，但它不同於一般的凡兵，它所劃下的傷口是不會愈合的，沉香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悄悄帶走了天眼。現在，眾仙隻能看著那位母親，淒然地來到兒子的靈柩前，心中也是能惋惜歎息……
楊嬋的心中一片冰冷，她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她隻看見那黑暗的神殿，這座神殿，是母親親手所建，在凡間的時候，那是他們的家，父親大哥就死在這神殿的台階之下。後來，二哥將這座宅邸帶上了天，成為了真君神殿，二哥卻死在了開天神斧下。現在，這是沉香的司法天神殿，自己的兒子也死在了這大殿之內……這是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這片黑暗延續著，延續著，自己的親人都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了，隻留下自己一個人……
在那片黑暗的盡頭，三聖母看見了一個白點，她停下了腳步——那是自己的兒子，沉香。自己那個一肩挑起了三界的重擔，完成了二哥遺願的兒子……一天前，他還衝著自己微笑，在桃花林中微笑。一天後，他卻躺在著冰冷的靈柩中，毫無生氣。
“蟬兒……”玉帝看著自己的外甥女，自己也有多年每一年見到她，如今兩人見麵，自己依舊是玉帝，可她已經是孤身一人了，父母、丈夫、兒子、哥哥……全都不在了。
玉帝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楊嬋的時候，她被大金烏押進瑤池，她的美麗像極了自己的妹妹，她衝著自己喊：“舅舅……”那一瞬間，玉帝是真的被觸動了，但是天條阻止了這親情的存在。後來，她成為了寶蓮燈的主人，被封為了三聖母，駐守華山，自己再也沒有見過她。乍聞得她與妹妹一樣與凡人成婚生子，玉帝當是是震驚的，他想起了瑤姬，這悲劇……要同樣發生在她的女兒身上嗎？！
後來的後來，新天條出世了，楊戩卻死了，楊嬋的兒子成為了司法天神。自己看著那個孩子穿著那身銀鎧走上淩霄寶殿，心中閃過好幾個人的身影，瑤姬，楊戩，楊嬋……現在，是這孩子……而自己，卻在這淩霄寶殿的寶座上一成不變，自己的兒子一一死去，自己的女兒一一離開，隻有自己，一成不變……當然，還有身邊的妻子。
人人都說沉香像極了楊戩，但當玉帝看到從淩霄寶殿的門口走來，望著自己的時候，他想起的卻是瑤姬。那時候，瑤姬被天將死死地按在地上，她叫著吼著要殺了自己，要自己還她的丈夫和兒子！沉香的那雙眼睛中的恨意，便是如此……可是他的恨不是對著自己，他恨得是什麽，或許他也不知道。是天條？是天庭？還是這三界？玉帝自己也不知道。
沉香的死令所有人都很震驚，玉帝卻不是。沉香與玉鼎真人的誓言，以玉帝的法力，他是可以聽見的。他震驚的是沉香會以這種方式了斷自己的生命，以天眼隔斷了脈搏……神仙是不能自盡的，自盡的神仙的魂魄會落入幽冥，那是三界之外的地方，在比十八層地獄還要低深的地方。那是一個比地獄還要冰冷，還要黑暗的地方……視之無形，聽之無聲，這就是幽冥，九幽玄冥之所，比陰曹地府要還要痛苦千倍萬倍的地方！
“朕……對不起你們一家……”玉帝深深地歎息著，愧疚從心底緩緩升起。
楊嬋隻是搖頭，伸手去撫摸沉香的臉，輕聲道：“你真是個不孝的孩子……”她的語氣中帶著恨意，恨得咬牙切齒。
王母來到玉帝的身邊，看著楊嬋：“她恨他……”
“是的，她恨他……”玉帝歎息著。
“三聖母……節哀順變……”嫦娥走到她的身邊，輕聲安慰道。
耳邊的這一切楊嬋都是充耳不聞，說完你一句話，她突然伸出手狠狠打了沉香一個耳光，然後猛地轉身，帶著小玉走了。
眾仙麵麵相覷，目瞪口呆，都擔心這三聖母是不是瘋魔了。
哪吒是經曆過自盡謝罪的人，知道母親失去兒子的那種痛苦如何，他帶著哭腔喊道：“三姐，沉香的……”
“把他和二哥葬在一起吧……”楊嬋停下腳步，又恢複了華山的守護神三聖母那高貴嚴正的模樣，“沉香他……會很高興的吧……”
哪吒眼見著三聖母的身影飄飄遠去，不禁抓住父親的衣襟大哭起來。李靖看著兒子頭一次像個孩子一般大哭，又看著這空蕩蕩的司法天神殿。不禁想起當年哪吒自盡謝罪，妻子撫屍大哭的情景，當下歎息。
“就聽蟬兒的吩咐吧……”玉帝吩咐，他問天奴，“楊戩的……還留在桃山吧？”
天奴俯身：“是，陛下。昭惠二郎顯聖真君的……還在桃山，由哮天犬看守著。”
“好，就將沉香與戩兒……合葬於桃山……”玉帝低歎，終究是朕，是這天庭……對不起他們。
合葬？天奴雖依言去辦，但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自古隻聽說夫妻合葬，這舅甥合葬……總覺得有些……天奴搖搖頭，按照玉帝的吩咐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