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偶遇

又北三百五十裏,曰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銅。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麵,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麅(páo)鴞(xiāo),是食人。

——《山海經》

沉香絲毫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和楊戩見麵的機會,他正日夜不停的趕往各地處理妖獸。此時,他所要去的地點是浙西的峽穀。據說此地有妖怪盤踞於此,已經吃了上百個人了!再如此放任它下去,必會有大禍!

峽穀附近的村落中,吃人的妖怪的傳言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沉香打扮成一個遊醫,路過峽穀附近。當夜,沉香借宿於一對老夫婦的家中,當天晚飯的時候,就裝作好奇的樣子問起這件事情。

“老人家,聽聞這峽穀中有吃人的妖怪,不知道是真是假?”沉香有點擔憂地說,“我可是要往那邊的峽穀過的呀!”

“這位客人,我勸你啊……還是不要往那邊走的好!”老翁一臉的驚恐,“那妖怪……據說已經吃了好幾百人啦!凡是過路的……都沒有活口!”

“一個也沒有?”沉香心下吃驚,“連屍首也沒有嗎?”

“屍首?哪還有什麽屍首,隻剩下一把骨頭了!”老婦一臉的駭然,“可怕呀……”

“這……會不會是什麽猛獸?”沉香想問問那妖怪的模樣。

“猛獸?你見過那個猛獸會發出小孩子的哭聲的?”老婦繪聲繪色地說,“不隻一個人啊……聽見過那小孩兒的哭聲,然後就是那些人的慘叫!”

“我們也告誡過那些路過的,萬一聽見小孩的哭聲不要過去,可是……”老翁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如此迷惑人心的,不是妖怪是什麽?”

嬰兒的哭聲……沉香尋思著,又問:“那……那妖怪的樣子可有人見過?”

“見過的人都……”老婦打了個寒戰,噤了口,不敢再說了。

沉香點點頭:“那就多謝兩位老人家了。”他做出一臉害怕的神色,“我今晚還是繞道走吧!再遠……還是性命要緊啊!”

老翁點頭:“是啊!這性命要緊啊!”

晚飯後,告別了兩位老人家,沉香便離開了峽穀。走出兩位老人的視線後,沉香使了個隱身法,向著峽穀處走去。

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這樣的妖怪在上古妖獸中有很多。沉香邊走邊尋思著,蠱雕是在水裏的,不會在這峽穀之中,合窳(yú)會帶來大水,也不是。其他的也有三四種,究竟是哪一種呢?昆侖也是,每次都不說清楚,自己也隻能胡**索,殺一隻是一隻了。

入夜,沉香現了形,獨自行走於這峽穀之中。今夜乃是十四,月光很好,幾可視人毛發。明晃晃的月光照得樹影重重,在這碩大的峽穀中,隻有沉香一人的影子在地上忽高忽低。峽穀中非常安靜,沒有任何豺狼虎豹的叫聲,就連貓頭鷹的叫聲也沒有——看來此妖盤踞此地已久,就連野獸也不敢棲息於此了。

沉香尋思著,放慢了腳步,等著那聲音的傳來。已經快要深夜了,四周一片寂靜,隻有月光皎潔安詳。忽然,在不遠處的一片茂密的樹林當中,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傳入沉香的耳內:“哇……哇……哇……”

嗬……倒是長了點兒本事……沉香聽得出那聲音顫顫巍巍,好像是非常害怕的樣子,看來這些妖獸也會模仿人類的情感了。隻可惜啊……它不明白,這小嬰兒心智未開,除了吃喝拉撒,哪有什麽多餘的情感?沉香搖搖頭,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走去……

聲音越來越近了,沉香看見……在那月光之下,灌木之中……有一張嬰兒的臉!有人麵的……那就隻有窫(zhá)窳(yǔ),馬腹和麅鴞了!沉香緩緩地走過去,一點點靠近……那妖獸雖有人麵,但是卻隻是靜待著,並不朝沉香這邊看。沉香正在狐疑著,已經來到了那嬰兒的身邊……

一隻手!一隻人類的手抓住了沉香的腳!一隻從地下冒出來的幹枯的人手!那隻手越抓越緊,幾乎要把沉香的腳給捏碎了!但是那隻手漸漸鬆了下來,因為沉香沒有動。沒有掙紮,沒有呼喊,什麽動作也沒有,這令妖獸察覺到不對。

“你不把你的胳肢窩露出來,怎麽看得見哪裏是我的腳呢?”沉香的聲音卻出現在了那妖獸的另一邊,“麅鴞?”

那張嬰兒的臉猛地升高,隨即,那山羊一般的身子從土裏冒了出來,然後直立了起來!兩隻爪子居然是兩隻人手!一隻手還抓著那所謂的腳腕——其實那隻是一根樹枝變化而成的。那兩隻手高高抬起,露出腋下一邊一隻大睜著的眼睛!嬰兒的臉笑了笑,長大了嘴,一張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直衝著沉香!

沉香挑了下眉,他有點無法接受這些上古妖獸的外形,為什麽都是那麽的……特別……

“你是……什麽人?”那嬰兒的血盆大口中發出了孩子的童音。

“殺你的人。”沉香微笑,誅魔鞭已經在手,衝著麅鴞直抽過去——他才不講什麽先來後到呢,誰下手最快最才是贏家!

麅鴞被抽了一鞭,發出嬰兒大哭的淒厲慘叫,兩隻手上冒出了尖尖的利爪,朝著沉香的腰間抓來!沉香急忙閃身躲過,誅魔鞭隨即抽來!兩人立時纏鬥在一起,沉香的誅魔鞭毫不示弱,直將麅鴞的全身抽得遍體鱗傷。麅鴞氣得大吼,指尖朝著沉香的手腕抓去。沉香的手一抖,誅魔鞭將對方的一隻手纏住,另一隻手豎起食指和中指,運起幽冥之力,衝著麅鴞的另一隻手的手心一點!

麅鴞驚呼,手心被幽冥之力灼燒出一個生動,通紅的血流了出來。沉香冷笑,握住誅魔鞭的那隻手用力向後一拉!麅鴞猝不及防,被拉向他的方向,沉香的另一隻手一揮,手中的匕首就刺穿了對方的胸膛!麅鴞痛得大呼,張開血盆大口衝著沉香的脖子正要咬去,沉香已經鬆開了誅魔鞭,退後了好幾步,麅鴞咬了個空,倒在地上大吼著。沉香雙眉一挑,誅魔鞭再度揮出,從它的背上刺進,刺穿了它的身體!鮮血染紅了麅鴞身下的土壤……

沉香拔出誅魔鞭,將麅鴞的屍體翻了過來,對方已經是嘴大張著,沒有一絲氣息了。沉香拔下他胸口的匕首,那匕首上居然滴血未沾!沉香將匕首收回袖中,起身離開了峽穀。

一炷香後,楊戩眾人趕來時,見到的依舊隻有麅鴞的屍體。楊戩歎了口氣,揮手收兵,自己帶著梅山兄弟下去收屍。

“還是那個人……”楊戩一看屍體就知道了。

“二爺……這家夥是不是和咱們作對啊?”梅山老二氣呼呼地道,“咱們都成了收屍的了!我們是來除妖的,不是來給他收屍的!”

楊戩搖搖頭:“看得出來,對方的路線和我們不一樣,但他也是為了除妖而來,能夠多一個幫手對我們也是件好事。”

楊戩看著麅鴞的屍體,細細查看著對方身上的傷痕,暗歎道:好快的身手!下手如此幹淨利落,必是身經百戰之人。他示意梅山兄弟將屍體帶走,自己在這附近察看一下有沒有什麽別的蛛絲馬跡。

楊靜抬起頭,看著天上的那一輪圓月,快要到十五了……屈指算來,眾人下界也快半年了,收獲也不少——自然,是少不了這位神秘人物的幫忙。楊戩心底生出了幾分遺憾,這麽多次自己都和對方擦肩而過,不知道,那會是個怎麽樣的人物……這身手,這法力……樣樣不在自己之下,要是交起手來必定十分痛快……隻可惜,總是和對方錯過。

楊戩歎氣,見處理完畢,便帶著眾人準備回去。

“主人!”哮天犬忽然喊道,“我發現了這個東西!”他一臉“我很乖,我要獎賞”的表情。

楊戩摸摸他的腦袋,接過哮天犬手中的東西——是一塊白玉的掛飾,雕成了蓮花的形狀,入手溫潤——想必是剛才打鬥的時候不甚掉落的,上麵那青玉色的穗子已經斷了。

楊戩將那枚白玉放入懷中,又拍拍哮天犬的頭:“帶人回去吧。”

“是,主人!”哮天犬拚命點頭,跟在楊戩的身後,就差搖尾巴了。

由於下界來沒有駐紮地,楊戩與眾位天兵天將都是暫時居住在灌江口的二郎真君廟。真君廟這些年以來香火鼎盛,故而廟宇也修建得非常氣派宏偉,竟有幾分當年瑤姬親手所建的楊府的模樣。

入夜,一輪明月當空照,映照得整個院子一片潔白。楊戩立於院中,一身白衣,長身玉立,遙望著天上的明月,不知道……那個人是否又抱著玉兔在玉樹下落淚呢?楊戩輕輕地歎了口氣。算了,不想了……想來想去也不過是鏡花水月,遙不可及……他從懷裏摸出那枚白玉,細細打量,那玉佩顯然是自己雕刻的,刀法還很生疏,但那蓮花卻帶著清幽的神韻,蓮瓣重疊,很有層次。整個掛飾做得很精致,楊戩注意到那穗子上還穿有兩顆白玉的珠子。隻是不知道,這個人究竟長得什麽樣……

楊戩想了一會兒,將玉佩放回到懷裏,緩步走回房中,喊道:“哮天犬!”

“主人?!”哮天犬來到他的身邊。

“你去看看,逆天鷹的傷怎麽樣了。”楊戩輕聲吩咐道,“它要是沒事了,便讓它明天和我們一起出發!”

“是……是……”哮天犬很不高興地去了,哎……那隻臭鷹又要來和自己爭主人了!不就是他受了一點小傷嗎,主人就那麽寵他,讓他待在真君廟養傷,一點事情也不派給他……

沉香也正站在昆侖山的洞口看月亮,月亮又大又圓,但是沉香的心思都在楊戩身上:不知道……舅舅是不是又在真君神殿望月呢?哎……以後一定要和他好好說說,嫦娥並不適合他。沉香歎了口氣,低下頭繼續雕刻手中的青玉——回到山洞的時候,他才發現腰間的佩飾不見了,這可是自己第一次試著做出來的東西呢!沒辦法,隻能再做一個了,沉香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青玉雕刻成青蓮的形狀,思索著,青玉配什麽顏色的穗子好呢?

又西六十裏,曰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十裏,鳥獸莫居。有蛇焉,名曰肥遺,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

——《山海經》

水源幹涸了,土地龜裂了。百姓們倒在路邊,嘴唇幹裂,母親們不得已隻能將自己的鮮血喂給懷中的嬰兒。能喝的都已經喝完了,甚至有人去喝死人的血!

沉香看著眼前的長蛇,自己追蹤它已經有整整一夜了,它那四隻翅膀實在是飛得太快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在這山崖邊堵住了它。肥遺的四隻翅膀還在半空中扇動著,他的六隻爪子一開一合似乎準備伺機給沉香一抓。它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對手,目露凶光。沉香握緊了手中的誅魔鞭,就等著對方下來。

兩人僵持了很久,最終還是肥遺按耐不住了,它猛地向沉香衝去,六隻利爪準備給沉香來個開膛破肚!沉香急忙向後一仰,從肥遺的身下滑過去,誅魔鞭順勢在它的身上狠狠一抽!肥遺尖叫著,揮舞起翅膀,再次出擊。沉香冷笑,故技重施,但在下滑的時候,手裏的誅魔鞭也沿著肥遺的肚子狠狠的劃出了一道燒焦的痕跡!

肥遺疼得滿地打滾,沉香乘勝追擊,誅魔鞭正要衝著它的七寸刺去,肥遺卻突然一個翻身,兩隻爪子抓住了誅魔鞭!另外四隻想著沉香抓來!

沉香暗叫不好,正要掏出匕首,隻見一隻銀眼金翅的巨鷹從上空而來,衝著肥遺的身子就是一下!肥遺鬆開誅魔鞭,衝著那巨鷹而去。沉香就要出手,忽聽得身後有利箭的破空之聲!一隻金色的利箭擦過自己,衝著肥遺而去,正中對方的七寸!肥遺轟然倒地,那隻巨鷹也緩緩縮小,銀眼金翅,撲棱著翅膀飛到沉香的手臂上。

“逆天鷹……”沉香隱約記得自己見過這隻鷹,這不是舅舅的鷹麽?

“這位兄弟好見識。”一個熟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內,沉香渾身一震!逆天鷹見到了主人,又飛到楊戩的肩膀上去了。沉香則是腦子一片混沌,滿腦子都隻有一個聲音,舅舅,舅舅,舅舅,舅舅……劉家村湖邊的相逢,生日時的禮物,對自己溫柔的微笑……一直到後來自己劈下去的那一斧子——所有的場景都在腦海中一幕幕閃現。

“這位兄弟?”楊戩見對方直愣愣地站著,不禁有些好笑。

對,對!舅舅現在還不認識我……沉香強自鎮定下來。他緩緩轉身,看著楊戩。

楊戩還是老樣子,黑麾銀甲,眉若刀裁入鬢,鳳眼上挑,漆黑的眼眸中含著三分笑意,薄唇微抿帶著一分可親——一切的一切,亦如當年。稍微不同的是,他手裏持著的不是三尖兩刃刀,而是一把金色的弓箭——正是他當年在華山考驗自己的義氣時用的那一把。

楊戩一見對方,第一反應就是麵熟,心中生出幾分親近之感來。他細細打量對方,劍眉斜飛入鬢,上挑的丹鳳眼,竟是有三分像自己——難怪覺得麵熟。墨玉般的長發以一隻白玉簪挽了,服帖的垂在胸前,白衣似雪,纖塵不染。看樣子還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年,眉宇之間卻帶著一絲曆經世事的滄桑感。

哮天犬見這兩人在那裏“相看兩不厭”,寂靜無話,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那邊還有一堆人在等著呢,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