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同床共枕,詛咒應驗
砰——
他倒在了地上。
秋明月霍然睜大眼睛,外麵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伴隨著到搶殺伐之聲,鏗然入耳。
“有刺客,護駕!”
那聲音正在逐漸靠近,穿過過堂,直達中庭,最後——
秋明月翻身坐起來,與此同時孫嬤嬤和紅萼掀了珠簾進來。
“小姐——”
“陛下——”
隨後兩人同時驚呼一聲,看著倒在地上的鳳傾玥。
“別出聲。”
秋明月已經下了床,心中已經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孫嬤嬤,你先出去擋著,記住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派人去叫阿睿進宮,除了他,半個時辰內,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孫嬤嬤連忙走了出去,臨走時匆匆看了躺在地上已經暈厥的鳳傾玥。
“小姐,現在該怎麽辦?”
跟著秋明月許久,刺殺這些事兒已經不足為奇,紅萼如今倒也可以勉強做到麵不改色了,低低詢問秋明月。
“把他扶到屏風後麵去。”
秋明月想了一會兒,才沉聲開口。
紅萼有些擔心,“小姐,可是——”
“別可是了。”
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國師遇刺,刺客闖進了宮中,保護陛下安全——”
“先救人要緊。”她沉住氣,“我如今懷著孩子不方便,你將他扶起來,這事兒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傷了國師,如今隻有留在我這兒才是最安全的。”
“是。”
紅萼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走過去要扶起鳳傾玥。
鳳傾玥卻忽然睜開了眼睛,見紅萼要靠近,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有些排斥。
秋明月眼睛一瞪,“命都快沒了,還那麽講究幹嘛。你要死我不管,可別連累我。”
鳳傾玥苦笑,紅萼咬著牙用力將他扶起來。
外麵的腳步聲已經闖進了靜曦宮,孫嬤嬤在厲聲叱喝。
“慌慌張張的作甚?陛下正在午睡,打擾了陛下休息,爾等有幾個腦袋?”
“孫嬤嬤。”禦林軍頭領很有禮貌的對孫嬤嬤道:“嬤嬤別氣,國師遇刺,刺客逃竄,我等奉國師之命保護陛下安全,如今各個宮殿都在搜查刺客,請嬤嬤體諒。”
“荒唐。”孫嬤嬤一甩衣袖,冷聲道:“靜曦宮守衛重重,何來的刺客?陛下身負絕學武藝,刺客如何能近身?我等伺候陛下左右,哪有什麽刺客?你們不去別殿搜查,反倒來打擾陛下休息,該當何罪?”
“這——”
頭領正為難,忽然又竄進來一個聲音。
“陛下懷著身孕不便,那刺客武功高強,先傷本座再逃竄,陛下恐有危險。”
是燕居,她聲音強勢而冷漠。
“搜——”
“是。”
禦林軍是秋明月的人,本來不該聽國師吩咐,不過他們身負女帝安危,此刻也顧及不到這些了。
“國師,陛下已經休息了——”
孫嬤嬤還想阻攔,而後聲音一頓,人體倒地,國師似乎不耐煩直接以掌風打傷了孫嬤嬤。
“老刁奴,再如此遮遮掩掩,本座懷疑你是否和那刺客是一夥兒的,共謀陛下性命。來人,把她——”
鏗——
內室裏忽然傳來鏗然聲響,淹沒了燕居後半句話。而後她身影一閃,直接掠了進去。
“此刻在陛下寢室內——”
禦林軍轟然一聲,全都衝了進去。
珠簾落下,她頓在門口,身後的禦林軍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寢室內,秋明月斜斜躺在床榻上,長發披散,隻身著裏衣。或許是嫌太熱,領口微微拉下,露出凝脂般的美玉肌膚。一抹鎖骨精致如藝術雕刻,連著美好的脖頸,在薄薄的光暈中散發著極致的魅惑。因為懷孕的緣故,她看起來有些憔悴,精致如畫的眉眼看起來多了幾分疲倦,然而更添幾分楚楚風韻。紅唇如櫻,似沾惹晨露的玫瑰,引人采擷。
她原本似乎在等著什麽,如今見眾人闖進來,有些詫異的張了張紅唇,整個一受驚的小鹿,看起來更是讓人打從心裏憐惜。
窗幔粉色紗帳飄飛,帶起的風吹動她發絲如稠,掃過她的眉眼鼻唇,有種驚心的美。
忽然意識到什麽,她手指拂動,紗帳落下,傳來她有些慍怒的聲音。
“國師這是做什麽?出去——”
“奴婢參見國師——”
紅萼驚愕後立即匍匐在地。
燕居有些怔愣,揮手示意身後的禦林軍後退。
禦林軍此時也反應過來,齊齊紅了臉,連忙後退。方才他們闖進來,無意間見到陛下衣衫半露魅惑天成的素容,一時之間驚豔得竟然忘記了反應,此時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闖下了大禍,心裏都有些忐忑和不安。
“陛下。”
燕居的聲音似乎有些虛弱,“宮中出了刺客,所以——”
“刺客?”
秋明月在紗帳後冷哼一聲,“這靜曦宮守衛重重,哪裏來的什麽刺客?這四周暗衛重重,若有此刻,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也用不著勞動國師。”
她顯然對燕居擅自帶人闖進來有些憤怒,“國師不是在養傷嗎?跑到朕寢宮裏來作甚?就看不得朕安靜一會兒——”
她似乎怒極,直接抄起一個物什從紗帳裏扔了出來。直直打向燕居,那力道可半分不輕。
燕居避過,才看清那是一個墨玉做的枕頭。秋明月懷孕了時常睡不著覺,早上起來起色不大好,司徒睿擔心她這樣下去吃不消,特意給她尋來這有安神效果的墨玉做成枕頭,保證她的睡眠。
“陛下息怒。”
燕居臉上並無半分歉意或者尷尬,眼神卻是在掃蕩著寢殿。四周擺設沒有任何錯亂,桌椅板凳也沒有倒塌的痕跡,窗戶更是沒有被翻過的痕跡。整個室內安靜得有些不正常,隻除了,空氣裏有一絲血腥味…
她眼神悠然一利,上前一步。
“息怒?”
秋明月冷笑,“朕整日處理國事,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國師就見不得朕安好,非要來打擾朕休息?國師別忘了,這是朕的寢宮,不是你的國師府。若真有刺客,國師不去抓刺客,卻來朕的寢殿叨擾,是何意?”
燕居已經掠了上來,一把掀開紗帳,對上秋明月憤然的雙眸。
“你—”她伸手就要劈過去。
“陛下!”
燕居抓緊她的手,“您的寢宮為何有血腥味?”
她聲音不緊不慢,眼神卻透露著危險的逼問。
秋明月一頓,冷笑出聲。
“難不成國師懷疑朕窩藏刺客不成?”
燕居打量著整個寢殿,或許是在看究竟什麽地方可以藏人。
“老臣隻是擔心陛下太過心軟,被奸人蒙蔽。那刺客武功極高,便是陛下,也不一定是他對手,如果——”
她話音未落,忽然向著旁邊的屏風一掌劈了過去。
鏗——
屏風碎裂。
“燕居——”
秋明月震怒,燕居已經奔了過去,卻忽然頓住。屏風後,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夠了!”
秋明月氣得渾身發抖,忽然捂著肚子,臉色發白。
“小姐!”
紅萼顧不得禮節,連忙爬起來就衝了過去。
“你怎麽了?是不是動了胎氣?來——”她立即就要喚人進來,燕居又身影一掠,伸手就去探她的脈搏。
秋明月手一揮躲開她,“別碰我。”
她喘息著,臉色越加慘白。
“別以為你是朕師尊朕就不可以動你。看在你是四朝元老,又是托孤大臣,朕敬你三分。可不代表朕就容許你可以為所欲為。別忘了,在西戎,朕才是一國之君。”
“陛下,您怎麽了?”
孫嬤嬤聽到聲音闖了進來,她捂著胸口,臉色有些白,顯然剛才被燕居傷得不輕。
燕居居高臨下看著她,眼神不波不驚。
秋明月抬眼望過去,又是一聲冷笑。
“國師當真好威風,公然帶著朕的禦林軍來朕的寢宮裏打傷朕的奶娘。”她氣得臉色陣青陣白,“什麽刺客?我看最大的刺客是國師才對。”
“陛下!”
燕居的聲音悠然淩厲如刀。
秋明月不畏懼的迎上去,“怎麽?朕說的不對?國師之前受傷,朕體諒你的功勞,準許你在明若宮裏養傷,甚至未免你操勞,朕懷著身子也替你處理公務。你卻不知好歹,幾次三番挑戰朕的極限。難道你當真以為憑著你是朕的師尊,就可以對朕發號施令,在皇宮裏為所欲為?我看最居心不良的人,是國師才對。”
燕居深吸一口氣,“我隻問一句,陛下寢宮裏為何有血腥味道?”
秋明月滿麵怒容,卻不解釋。
“國師—”
紅萼跪在地上,急急攤開自己的手。
“方才小姐說想吃水果,奴婢剛給小姐削了蘋果,聽見外麵的聲音,一時驚嚇把手給割傷了。”
燕居低著頭,見紅萼左手從食指割裂一直到手掌,長長一條傷口,到現在鮮血還在蔓延。這時她才發現,剛才地上那攤血旁邊,的確有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有血跡,還沒凝固。
她皺了皺眉。
秋明月已經不耐煩了,“國師還需要朕給你解釋什麽?難道朕身邊一個丫鬟受傷了還需要向國師稟報不成?”她臉色越來越白,卻強自支撐著,眼神淩厲而憤怒。
“陛下!”
孫嬤嬤趕緊衝過去,“您如今懷著身子,千萬不要動氣。國師,靜曦宮真的沒有刺客,您還是到別處去找吧。陛下已經懷孕七個多月了,實在不能再受驚了呀——”
她回過頭來,祈求的看著燕居。
燕居看了秋明月半晌,最終轉身離去。
“陛下受驚,傳太醫。”
有宮女聞聲而去。
“刺客定然還在宮中,給我搜——”
“是—”
禦林軍的腳步聲離去,秋明月才鬆了口氣。
“陛下——”
孫嬤嬤連忙來扶著她,“您怎麽樣?”
“沒事。”
秋明月搖搖頭,“傷得怎麽樣?”
孫嬤嬤心中感動,“老奴賤命一條,不妨事。倒是陛下,是否動了胎氣?”
“沒——”
“咳咳…”
有細微的咳嗽聲傳來,孫嬤嬤睜大了眼睛,看著秋明月…身後。
“陛下?”她臉色有些白。
秋明月卻臉色如常,挪了挪身子,斜眼低垂,看著躺在自己身側原本因為受傷臉色發白此刻不知是因害羞還是尷尬微紅的臉。他本就長得一副絕色容顏,尤其一雙眼睛豔豔波光,堪比女子。此刻受傷孱弱,發絲紊亂,紅唇被血染得妖豔而淒絕,如妖嬈的桃花,開在雪地之中,越發的淒豔絕世。再加上臉上突然暈開的胭脂,更顯風情萬種,一眼傾城。
她有些怔忡,何時見過這樣風情魅惑的鳳傾玥?
“陛下,您怎麽能…”
孫嬤嬤顫巍巍的開口,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秋明月居然把人藏在自己床上。要知道,這可是關乎女子名節的大事。若今日之事被傳了出去——
“行了,你先出去,待會兒太醫來了就讓他們給你看看。”
秋明月對她的一驚一乍很是鬱悶,“紅萼,你的手也傷了,去上些藥吧。”她歎息一聲,有些歉然道:“委屈你了。”
剛才她是準備讓紅萼把鳳傾玥藏在屏風後,但是燕居速度太快了,已經來不及。而且燕居如果真的要檢查她的寢宮,區區一架屏風怎麽擋得住?無奈之下,她隻能讓鳳傾玥藏在自己床上。又命紅萼快速的將地上的血跡擦幹,用她配置的藥驅散痕跡,但是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沒那麽快散去。雖然淺,但以燕居的敏銳程度,定然是察覺得到的。所以她讓紅萼假裝給她削水果受驚割傷了手,才瞞過了燕居的視線。
她平時雖然不喜歡用什麽香料,但是女子閨閣床榻,總是香風隱隱,正好掩蓋了他渾身的血腥。
“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隻要小姐吩咐,奴婢萬死不辭,不敢言委屈。”紅萼真誠道。
秋明月目光微暖,“下去吧,阿睿快來了,你讓他直接到我寢殿來。”
“是。”
直到兩人都退了出去,秋明月才徹底鬆了口氣。
“喂,當真動不了了?”
她也不起來,剛才那一瞬間,她有想過讓暗衛把鳳傾玥帶到安全的地方。然而仔細想想,隻要他還在皇宮,別的地方都不安全,就隻有留在自己寢宮裏才是最安全的。還好,自從燕居受傷以後,守在靜曦宮暗處的黑龍隱衛都被調走了。如今留下的,全都是她的人。不然就麻煩了。
鳳傾玥傷得極重,剛才又努力憋氣,如今見人都走了,這才微微放鬆。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抬頭望去。卻見她發絲鬆散,衣衫半露,優美的脖子皮膚細膩如白瓷。一抹鎖骨精致如玉雕…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耳根子浮現紅暈。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他聲音有些喑啞,不知道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還是其他。
秋明月這才發現剛才自己為了驅趕那些禦林軍,特意將外衫脫了。如今自己衣衫淩亂,床內側又有俊秀無雙的男子。這場景,怎麽看怎麽旖旎曖昧。怪不得剛才孫嬤嬤那副見了鬼的模樣呢。沒有被驚嚇得暈過去,已經算定力極好的了。
她有些莞爾,手一揮,衣架上的衣袍披在了身上,擋住方才泄露的春光。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鳳傾玥睜開眼,見她衣衫整潔頭發也用絲帶隨意捆綁,微微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莫名的有些落寞。腦海中不斷的回放著方才那一幕…
女子麗顏天姿,膚若凝脂,紅唇如櫻,香肩半露,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她之前靠得他那麽近,那麽近。近得,他都能透過那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她緊致軟滑的肌膚。被她渾身的幽香所包圍,他近乎喪失了所有的意識與神智,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那是一個夢,一個永不見天日的夢。他無數次幻想過,又無數次落寞自嘲。然而如今夢境成真,他除了茫然恍惚以外,連生出的那淡淡喜悅都覺得是對她的玷汙和羞辱。
她是那般美好而純淨,他心裏怎能有這般邪惡肮髒的妄念?
理智與夢境相撞,他剛才發熱的身子忽然如墜冰窖,幾乎都聽不見她是如何為了他跟燕居唇舌相爭,費盡心思。
他微微笑了笑。
夠了。
這一生,能有這麽的片刻,已經夠了。
原以為,自那天昭陽殿外他情不自禁與她唇齒相纏的片刻,已經是此生最大的幸福。日後他與她,就真的隻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卻不想,今日還有有如此溫軟相擁之時。
這對他,已經是意外的狂喜了。
“我以為,你會直接把我交出去。”
他微笑的看著她,眼神溫軟如春柳,笑意裏掩藏著濃濃情絲。
他又做回了那個高潔如謫仙的鳳傾玥,永遠微笑著,也永遠疏離著。然而再是聖人,麵對這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從前他那樣盡力的去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卻每每在與這個女子獨處時破功。他想做她心目中那個不染纖塵的神仙公子。然而他本就隻是凡人一個,有紅塵之念。便是上天賜予他一副神仙麵孔,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激情澎湃。
秋明月慢慢的下了床,手指下意識放在自己凸出的腹部上。走到櫃子旁,打開暗格,找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倒出兩個藥丸,手指一彈,落入他唇內。
“嗯,剛才我的確有那麽想過。”她坐在旁邊的軟榻上,眼神斜挑,帶著不經意散發的誘惑和成熟女子的嫵媚風情。
“不過我不想你死在她手裏,那樣我太沒麵子了。”
鳳傾玥吞了藥,聞言不由得失笑,然而這一笑又咳嗽起來。
“咳咳…”
他抬手擦去唇邊的血,白衣上盡是桃花點點。這個樣子怎麽看怎麽狼狽,但是他神色自如,眼神笑意如流光傾瀉,生生掩蓋了渾身的孱弱和狼狽,盡顯優雅和出塵。
“那我是不是該慶幸?”
他支撐著想要慢慢坐起來。
“的確是。”
秋明月瞥他一眼,忽然恍惚的笑了笑。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傷得半死不活的,我還真有點擔心救不活你。”她一隻手托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
“不過你倒是真的命大,傷得那麽重都還沒死。這一次,似乎比那次還要重吧?你去偷襲那個女人了?我看她好像也受傷了。不錯嘛,那女人武功高深莫測,我都不敢輕易對她出手,你倒是不怕死。”
他笑笑,渾身力氣已經散盡。半靠在床欄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他臉色越發白如雪。他看著秋明月,突然道:“我母妃去世了。”
秋明月一怔,下意識問道:“什麽時候?”
鳳傾玥低著頭,靜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你走後一個月。”
秋明月手指顫了顫。
鳳傾玥抬起頭來,臉上竟然仍舊帶著淡淡笑意。
“她今年已經三十五了。”
詛咒!
秋明月心顫了顫。
一百多年前華家鐵蹄踏入大傾皇宮,鳳輕舞臨死前決裂以自己的魂靈下的詛咒。凡華氏子孫,女子活不過三十五歲,男子活不過二十歲。大抵是覺得這個時代的女子悲苦,是以鳳輕舞的詛咒也對華家的女子寬容了許多,至少多賦予了十五年的壽命。
她有些恍惚的看著鳳傾玥,這個男子沉靜優雅,眉目如畫似靜水深潭,不動如山,一動則可顛倒乾坤天下。此刻他臉色發白,仍舊從容自若。
忽然問:“你的生辰是幾月?”
鳳傾玥怔了怔,目光有些奇異而複雜。似溫柔似不舍,似淡然似習慣。唯一沒有的,便是對於自身詛咒的憤怒和絕望。或者,這些年來他早已看淡了。
“三月初六。”
這回輪到秋明月怔愣了,眼神有些怪異。
她記得,她穿越那天上山采藥救母,結果遇見容燁重傷,也是三月初六。敢情那天是他的生辰?
如今已經近九月,到明年三月初六,鳳傾玥剛好二十歲。也就是說,他活不過半年。
心中微微一緊,“華家的詛咒,真的再沒有辦法可解了嗎?”
鳳傾玥笑了笑,眼神有些深邃,“或許有…”
“什麽意思?”
她敏感的察覺到鳳傾玥的神情有異,或許華家的詛咒,除她以外,真的有辦法可解。
鳳傾玥將目光移開,看向窗外。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有因必有果,有始必有終。”他目光寧靜而神色自若,“萬物相生相克,沒有解不開的迷,沒有治不好的疾…”
他忽然頓住,手指無意識的按住自己的心口。
這相思之殤,又該何解?
秋明月正聽著,忽然發現他神色有異,不由得開口道:“怎麽了?”
他回過神來,淡淡而笑。
“沒事。”
秋明月怪異的看他一眼,沒有多想,道:“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詛咒還有辦法可解?”
鳳傾玥垂下眼睫,默然不語。
“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秋明月想了想,就明白了。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華家的詛咒延續了百年之久,哪能這麽輕易就化解?必定有相應的代價。
“代價…”
鳳傾玥呢喃著這兩個字,一慣溫柔平和的眼神忽然有些冷。看著秋明月,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張了張嘴,忽然手上多了個麵具,戴在了臉上。
“或者,你更適應這樣的我。”
他一戴上麵具,聲音也隨之變了。屬於容燁的,低沉而魅惑。露出的眼睛仍舊豔豔其華,卻閃動著風流無暇的光澤,欲引人沉淪。
秋明月盯著他,忽然就笑了。
“他第一次闖進我閨房的時候,紅萼聽到聲音進來了,我情急之下將他扔到了我的床上。”
他目光微動,不說話。
秋明月給自己倒了杯水,懶洋洋道:“他常說自己欠了你,你又說一生隻想做好一件事。如今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用有限的生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當然,最終目的應該還是為了他。那麽,為何幫助我?燕居傷得可不輕,至少要休養兩個月。那個時候我腹中的孩子也誕生了,她的權力差不多也被我收光了。你這麽勞心勞力不惜犧牲多年布置的暗哨和精英,是為什麽?我以為,那些隱秘的勢力,應該是為了幫他奪天下用的才對。如今全用在了那個女人身上,可值得?”
他微微一笑,“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秋明月撐著頭看他,“哦?幫我拖住燕居,讓我掌權強大西戎。難道不怕我發兵大昭?”
“你會嗎?”
他反問。
秋明月沒有回答,眼神靜而深遠。
他又笑笑,語氣突然多了幾分惆悵又幾分淡然。
“有一句話你說對了,我當初答應助他,自然會履行諾言。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阿璃。”
秋明月搖晃著水杯,表情似笑非笑。
“是嗎?”
“因為我知道。”他頓了頓,眼神意味深長又兼有幾分淡淡失落。
“他最想要的,是你回到他身邊。”
秋明月搖晃白玉杯的手一頓。
“我活不了多久了,那麽就讓我用有限的生命,助他完成一生所願。如此,我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秋明月盯著他,他戴著麵具,麵具下那張臉足以傾國傾城讓人淪陷而不可自拔。他是神秘的,強大的,無所不能的。然而此刻,他那張麵具掩蓋的,不止是容顏。還有,那些他不想讓人窺視的脆弱和累累傷痕。
世人多自私怯懦,遇事不前,這是人性的劣根性,不能說是缺點。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花一生的時間來徹底洗清這原本屬於世人的劣根性,隻留一身傲骨清白?
都說一諾千金,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傾盡生命來完成一個諾言,隻為彌補殘缺不全的人生?為此,不惜放棄心中所愛?
“盡力助我,隻為讓我盡快回到他身邊?”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杯,忽然笑了笑。“你可真是無私。”
“或者…”鳳傾玥微微仰頭,低低一笑。“我這樣的人,原本就不該自私的。曾經有那麽一次已經是生命中的極限,此後我大約也隻能做個無私的人了。”
“真是不謙虛。”秋明月放下杯子,“倘若我剛剛不救你呢?你豈不是白死了?”
“可你不是救了我嗎?”
他笑笑,漸漸沉默了下來。
“本來他是要親自來的,不過他得留在京中保護你父母和外祖一家。”
秋明月一震,又恍惚的笑了。
“世子可是說錯了,朕複姓端木,是西戎第七代君主女帝。朕的母親早就因生朕難產而死,朕的父親,也在不久前薨逝。至於外祖…”她想起了燕居,眼神頓時有些意味深長。
“也活不久了。”
鳳傾玥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他並不知道秋明月是燕居的外孫女。他也沒時間去調查,隻是覺得她這話語氣有些異樣。他想看透她,卻覺得她似籠罩在雲山霧罩中,不見全目。
兩人都不說話,室內氣氛忽然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中。
正在此時,卻有急切的腳步聲靠近。珠簾落下,響起司徒睿焦急擔憂的聲音。
“靜兒,我聽說宮裏有刺客,你——”
他聲音頓住,愕然看著躺在床上的鳳傾玥,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而後似想到了什麽,眼神有些奇異的轉向了秋明月。
“他…刺客?”
秋明月很淡定的點頭,“嗯。”
司徒睿眼神又變了,鳳傾玥卻淡笑著開口了。
“久聞司徒世子大名,今日有緣得見風采,三生有幸。”
司徒睿盯著他,準確的說,是盯著他臉上的麵具,而後眼神裏漸漸浮現出了然之色。
“天下第一公子大名,如雷貫耳,在下也仰慕已久。隻是不成想,公子怎的如此狼狽?”
鳳傾玥也不在乎他語氣中的諷刺,隻淡淡笑著。
“不慎被一隻瘋狗咬了而已,無礙。”
厄?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再一次見識到屬於容燁的毒舌。這世上敢罵燕居是瘋狗的,大抵也就隻有他一人了。
司徒睿眼神也有些奇異,秋明月揮手打斷他的繼續詢問。
“行了,他被國師打傷了,如今國師正帶著人到處搜查他的下落。自然是不能請太醫的,我又身子不便,自己都自顧不暇。你給他看看,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丟出去。死在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能死在我這兒。”
“你還是這麽不饒人。”
鳳傾玥無奈的笑了笑。
司徒睿也笑,方才在看見鳳傾玥躺在秋明月床上的不悅頓時消散。
“敢情你讓人叫我進宮,就是為了給他治傷?”
“可不是嗎?”
秋明月一點也不羞愧,繼續臉皮厚的說道:“對了,三哥呢?”
“小七——”
話音剛落,外麵就響起端木弘的聲音。秋明月回頭,就見他一陣風的閃了進來。先將她上上下下打兩個遍,才微微鬆了口氣,嘴上卻說道:“都說禍害遺千年,我就說小七沒事吧,害——”
他忽然頓住,因為他看見了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子,以及正在為那人把脈的司徒睿。眼神瞪得有些大,而後又轉過頭來看著秋明月。
“小七,你別告訴我。國師帶著人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的刺客,就是他?”
秋明月換了個姿勢靠在軟榻上,懶洋洋道:“三哥,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對天下第一公子很是佩服,一直以無緣見其真顏而深以為憾?”
“對啊,天下第一公子…”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悠然轉頭,再次盯著躺在床上那個戴麵具的男子。
“小七,他…”
“名動三國的天下第一公子,容燁。”
秋明月很好心的替他把話說完。
端木弘目光睜大,似有些不敢置信。秋明月饒有興味的欣賞他變化多端的表情,“怎麽,失望了?好不容易見到他,卻發現他如此狼狽,怎麽看都沒有名震天下的威風。哎~”
“剛才國師帶人來搜查的時候,他就在你床上?”
端木弘皺眉,卻是問了這麽個問題。
秋明月一愣,而後不以為然道:“不然你以為我這寢殿還有什麽地方能藏人?也虧得紅萼犧牲自己把自己手上劃了一刀,不然他如今就落在國師手裏了,你連他的屍首都見不到。”
那邊司徒睿已經收了手,看看帶著麵具的鳳傾玥,又看看秋明月,最後無奈的笑笑。
“靜兒,你膽子也太大了些。西戎雖然民風開放,可你就這樣將一個男子藏在自己床上。這要傳了出去,終不是什麽好事。”
“怕什麽?”
秋明月無所謂,“反正你們也不會說出去。”
端木弘本不好的臉色更黑,“小七。”
“什麽?”
秋明月瞥他一眼,卻發現這個笑麵虎哥哥難得的露出有些慍怒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詫異。
“三哥,你怎麽了?出門不順?還是多日不曾流連溫柔鄉憋壞了?”
司徒睿臉上表情一僵,鳳傾玥一愣,端木弘瞪著她。
秋明月卻一撫掌,很慷慨道:“早說嘛,宮裏什麽都沒有,就美人多。咱們兄妹一場,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就說一聲,我立即讓人給你送十個八個美人去你的王府,讓他們好好伺候你——”
“端木靜曦!”
端木弘沉著臉,眼神裏醞釀出騰騰的怒火。
秋明月住了嘴,挑眉看著他。
“怎麽了?嫌宮中的女人不夠美?那就從大臣之女裏麵挑,西戎遍地都是美人,尤其在這帝都之中,更是數不勝——”
端木弘已經坐了下來,涼涼道:“別忘了,你可是有夫之婦。”
話音剛落,屋子裏其他兩個男子都沉默,秋明月微微顰眉,撫了撫自己腰間的流蘇,淡淡道:“三哥,我記得你去大昭之前還在勸我選皇夫。”
司徒睿臉色變了,鳳傾玥麵具後的容顏浮上幾分奇異之色。
端木弘氣結,“小七,你在大昭長大。大昭的禮法對女子尤為苛刻,你從前不也謹慎遵守嗎?我讓你選皇夫你給我搬出一大堆的大道理,如今這才兩個月,難不成你就變卦了?我剛出宮前你還對我說了什麽來著?”
“夠了!”
秋明月惱怒的打斷他,“我做什麽了?不就是救了個人嘛,你用得著對我這麽疾言厲色?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哥?”
“當然是。”端木弘眉毛一肅,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想起她還懷著孩子,不由得軟下了聲音。
“小七,你救人我不反對。但是也不是這麽個救法啊——”
“我有什麽辦法?”秋明月氣惱道:“當時你和阿睿都不在,國師帶著人闖進來,我不這樣做,他落到國師手上就得死。你讓我怎麽辦?她要是因這事兒給我按一個聯合外賊刺殺她這個有功之臣的罪名,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就蕩然無存了。”她站起來,一揮袖將桌子上的茶壺茶杯都掀到地麵,碎裂成片。
有些激動道:“她控製了我三年,三年,你知不知道?我受夠了,我準備了這麽久,絕對不能再讓她東山再起。”
“小姐,怎麽了——”
聽到聲音的紅萼急急而來,看到屋內的情況,有些怔忡。
“出去,就說司徒世子來了,朕無礙,讓那些太醫都滾回去。”
秋明月揮了揮手,語氣有些冷。
紅萼聽出她語氣裏的不耐,也不敢反駁,連忙福身離去。
“靜兒—”司徒睿站起來,想要扶著她坐下,卻被她揮手擋開。
她看著因她方才一番話眼露憐惜的端木弘,目光狠絕而冰冷,如淩冽的寒風刺骨的冰雪,一寸寸讓人從頭冷到腳。
“我不能再等了,三哥。我明確告訴你,我生產後,燕居,她必須死。”
最後四個字落下,鏗鏘有力,屋內三個男人都震了震。
沉默良久,鳳傾玥才低低開口。
“青兒——”
端木弘悠然抬頭盯著他,目光又有些古怪。
“小七,你的名字真多。司徒叫你靜兒,他又叫你青兒,我那妹夫叫你什麽?”他向後靠了靠,目光懶散而微微挑釁的看了眼鳳傾玥。
容燁喜歡小七,他自然知道,據說小七曾經還對這個男人動過心。這樣一個危險的男人,他那個傻乎乎的妹夫怎麽放心讓他呆在小七身邊?這不是引狼入室?
衛王殿下現在對鳳傾璃這個妹夫印象很好,任何打他小妹主意的男人,他都得替自個兒妹夫防範著,絕對不能讓某些人趁虛而入。
秋明月瞪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個三哥,總能在任何嚴肅的時刻這般的漫不經心,卻又偏偏讓人無法生氣。
“我懶的跟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她重新坐下來,看了眼鳳傾玥。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無論如何都得好起來。不管怎麽樣,至少得能走能跳。然後扮成宮女呆在我身邊,等兩個月後,為我接生。”
“什麽!”
司徒睿傻了,端木弘驚得直接跳了起來。唯有鳳傾玥淡定自若,揭開麵具,微笑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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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生產吧,哎,然後就解決燕居,然後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