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傳來嬌嬌的“喵”一聲。

蕭玉融歪了一下頭朝底下看過去,跟一雙清澈的貓瞳直直對上。

蕭玉融愣了愣,倏地坐了起來。

這不是那隻她在玉京太傅府撿來,後麵送給謝得述又跑丟的小貓嗎?

怎麽在這?

再看向柳品玨,他正在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他腳邊的小貓,神情平靜。

柳品玨是在太傅府找到這隻貓的。

出殯時,柳氏之人都在兩界山折返回允州,柳品玨也是。

但蕭玉融安葬那一天,柳品玨還是暗中到了玉京。

所有人都因為蕭玉融薨逝的事情被吸引了注意力,也放鬆了警惕。

柳品玨沒去皇陵,反倒是去了除了管家和仆役以外,已經沒有主人家在的太傅府。

他在藏書閣待了一會。

在院子裏,柳品玨看到了那隻瘸腿的小貓。

之前在公主府跑丟了,不知道跑到了哪裏,蕭玉融大張旗鼓找了一陣子沒找到。

沒想到,最後還是跑回了這座仿佛荒置已久的太傅府裏。

柳品玨沉默良久,叫阿北去取點吃的喂給小貓。

阿北提了一條魚過來,小貓就撲在魚前邊吃起來。

柳品玨看著一瘸一拐的小貓,院子外邊哀樂喧天,無一不是在提醒著他什麽。

回憶震耳欲聾,死亡亦是如此。

柳品玨伸出手去摸小貓的腦袋,卻被它張牙舞爪地弓起身子,撓了一爪子。

“主君!”阿北頓時緊張了起來。

柳品玨一下子沒防備被撓了,倒是愣住了。

他看了看手上清晰可見的抓痕,垂下眼瞼,點了一下小貓的腦瓜,“小沒良心的。”

嘴上那麽說,柳品玨還是把貓拎回了允州。

“哪個貴人養的貓啊?”蕭玉融揚起笑臉。

柳品玨低垂眼簾,“我徒兒的貓。”

蕭玉融笑:“先生聲名在外,桃李滿天下,又是哪個學生的貓?怎麽在先生這裏了?總不會是那位樣貌俊美的李家公子吧?”

“不。”柳品玨搖了搖頭。

蕭玉融就那麽裝模作樣地順勢猜了下去:“不是玉京李氏?我可沒在乘川哪家貴人那裏見過這貓,總不會是初原王氏吧?”

“還剩下哪個?先生跟崟洲崔氏之人,倒也是沒有那麽熱絡,崔氏似乎沒有人是先生學生呢。”她捏著下巴。

“玉京蕭氏。”柳品玨開口。

他直視蕭玉融的眼睛,“昭陽長公主,蕭卿卿。”

蕭玉融對視著柳品玨的眼睛,嘴角噙笑,眼底卻沒有波瀾,“哦,原來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玉融公主呢。”

這聽起來多像是托孤,人死了留下一隻貓,給生者睹物思人。

若蕭玉融不是本人,不知道這貓早就跑丟了的,還以為柳品玨有多思念她。

“這還是隻小瘸貓呢?人家把貓托付給先生,先生卻不好好看著,真叫故人寒心。”蕭玉融彎下腰,把小貓抱起來,半真半假地玩笑。

“我找了人來治,拖太久了治不好。”柳品玨道,“從一開始就治不好了。”

他道:“它很早就跑丟了,後來找到它,是在太傅府。”

蕭玉融愣了愣,柳品玨還回過玉京呢?

“看著嬌小玲瓏的,年紀卻不小了。”蕭玉融撓了撓小貓的下巴。

她在太傅府藏書閣發現小貓的時候,還是隻貓崽子,如今歲月如梭,連小貓都年紀不小了。

蕭玉融抬眼,“它叫什麽?”

蕭玉融之前沒有給小貓起過名字,放在柳品玨那裏養是故意的。

隻是柳品玨不上心,也沒起名字,蕭玉融又抱了回去送給謝得述。

謝得述也沒起名字,就叫它小貓。

後來小貓跑丟了,就更別提什麽名字了。

“沒有名字。”柳品玨回答。

蕭玉融輕嘲般笑了笑,柳品玨果然一如既往地不上心。

“先生可真是狠心,連個名字都不給人家起。”蕭玉融以扶光的口吻嗔怪道。

“因為……她沒有給它起名字。”柳品玨卻輕聲道。

蕭玉融問:“公主為什麽不給它起個名呢?”

柳品玨眼眸低垂,“因為她不願意再將它留在我這裏了。”

“那這可都是先生的錯,若先生好好待它,向來公主也不至於不願意將小貓留在這裏了。”蕭玉融像是調笑。

“叩叩”傳來了敲門聲。

外邊道:“主君,小姐,點心和血燕窩送來了。”

蕭玉融收回了視線,“端進來吧。”

這段對話也由此無疾而終。

當夜阿北守夜時,發覺夜半三更,柳品玨推門而出。

阿北愣了愣,柳品玨覺淺,在蕭玉融死後總會夜半夢醒,並不踏實。

但是那個討人厭的扶光出現之後,倒是好了許多。

今天怎麽又開始了?

阿北疑心柳品玨是有什麽要事,便問:“主君有何吩咐?”

長夜未明,柳品玨望向庭院夜燈下的花樹,似乎有片刻失神。

“夜越來越長了,去西廂問一問,卿卿夜裏咳幾遍,醒幾次?”他說。

“主君?”阿北愣住了。

柳品玨又忘記了……

被阿北這麽一喊,柳品玨回過了神,沉默片刻後,道:“去隔壁問問扶光吧。”

阿北小聲嘟囔:“扶光可不像她那樣。”

他轉身去隔壁問蕭玉融的侍女,走到一半又回頭看了眼柳品玨。

柳品玨垂著眼睛。

“所以我才討厭扶光,像是她的影子,而這個影子越來越實了。”他喃喃道。

阿北走出去,迎麵碰上阿南。

他倆是一人一日輪著守的,另外一個則是處理外事。

也就是前頭有段日子,他倆因為蕭玉融知情不報犯了大錯,被柳品玨劈頭蓋臉一頓教訓。

阿南也回了允州駐守,隻剩下阿北守夜。

後麵柳品玨回到允州,兩人又開始輪值。

今夜是阿北在守,阿南這才剛處理完公務,看見阿北出來頗為詫異,“你怎麽出來了?”

阿北同時問:“你怎麽才處理完?”

“李氏的兵在乘川了,再加上謝得述帶的皇軍和謝氏私兵,部署得換,這才忙的晚了些。”阿南道。

“李堯止做什麽?”阿北皺眉。

阿南搖頭,“早做打算總沒錯。”

“我看他們就是合起夥來,等著扶光找出什麽東西來,就來針對我們允州。”阿北冷哼一聲。

“不說這個了,你怎麽出來了?不在裏麵守著?”阿南問道。

提這個阿北更氣了,“先生叫我去隔壁問扶光的侍女,扶光夜裏咳嗽了幾次,又醒了幾次?”

阿南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想她了。”

連帶著阿北也沉默了。

“都怪主君,叫我們看著她顧著她,還要護著她。”阿南苦澀地笑了笑,“這下好了。”

他看向阿北,“你想她嗎?”

阿北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你覺得,主君想她嗎?”阿南問。

“主君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過問的。”阿北抬腳朝外邊走,“我還得去問人呢。”

阿南看著阿北的背影,輕聲道:“主君若是不想她,也不會叫你去問了。”

*

一月之期將近,易厭的易容在逐漸消退,因此探取不到想要的情報這件事情,足以叫蕭玉融焦躁。

眼見著阿南待她越來越好,阿北瞧她的眼神越來越奇怪。

這種種表現都在告知蕭玉融,時間不多了,得賭一把。

李堯止送來的密信在催促蕭玉融盡快全身而退,不要再冒進了。

畢竟蕭玉融之前竊取的情報也是存在痕跡和風險的,他怕一月期限到了,蕭玉融暴露身份。

到了那時,柳氏必然不會放蕭玉融安然離開。

就是今夜了。

蕭玉融望向窗外的漫漫長夜。

今夜李堯止在允州境外等候接應,允州之內會有扶陽衛運作,蕭玉融將暗中逃離允州。

在離開之前,蕭玉融打算再去柳品玨書房試試水。

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摸清了柳品玨書房內是有暗室的,估計儲藏了不少機密情報和卷宗。

再加上她探查過柳品玨近幾日在外頭處理公務,回來會很遲,不在書房。

所以這次得手的可能性,十有八九。

不動聲色地摸索到了柳品玨的書房,經過層層把守和防線,摸索到暗室開關,蕭玉融才找到道路。

進了暗室,蕭玉融隻是大致探查之後,便開始有目的性地尋找情報和卷宗。

從蛛絲馬跡之中捕捉到不與尋常的氣息。

蕭玉融提取到關鍵字——平南。

借著燭火微弱的光芒,蕭玉融半眯著眼睛勉強辨認出那幾個字之後,身後突然響起了機關的異動。

蕭玉融渾身一凜,立即吹滅了燭火,將手裏的紙張物歸原處。

她隻抽了最後一張沒有看完的,匆忙塞進胸口,便潛藏於暗處。

聽著上麵的聲音,應該是柳品玨回來了。

該死的,柳品玨為什麽會現在回來?

蕭玉融當務之急,隻來得及匆匆忙忙回到書房之中,迎麵碰上走進書房的柳品玨。

蕭玉融呼吸略微急促,攥緊了汗濕的掌心,擠出一個笑容:“先生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要是被柳品玨發現了,多日苦心經營大半作廢不說,她還走不了了。

“公務處理完了,自然回來了。”柳品玨隻是看著蕭玉融,沉聲說道。

跟柳品玨對視,蕭玉融依然感到心虛和壓力。

柳品玨的目光與生俱來帶有壓迫感和掌控感,仿佛能洞察一切。

“先生可還真是叫我好等。”蕭玉融瞥見外邊移動的火把。

柳品玨把巡查的侍衛都差走了,但蕭玉融知道阿南阿北肯定還在外頭呢。

“你在等我回來?”柳品玨問。

“是啊。”蕭玉融理直氣壯,“我想見先生,特此來等候呢。”

柳品玨反倒是半眯起眼睛,眼神帶有審視,“專門在書房等候?”

柳品玨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麽吧?

指尖被捏得發白,蕭玉融麵上卻不顯山露水,“那是自然啊,先生成日裏玩書房鑽,我想見先生,當然得來書房。”

“我聽人說,看見扶光姑娘鬼鬼祟祟地靠近書房,疑心是細作。”柳品玨不鹹不淡道。

蕭玉融陰沉了臉色,“先生此意,便是懷疑我了。”

她心中極速地翻找方才的所有片段,她剛剛分明避開了所有人,怎麽會有人看見她?

剛才那話,莫不是柳品玨用來詐她的吧?

柳品玨說:“這怎麽能叫懷疑?我是為了證明你的清白。”

“清白?”蕭玉融嗤笑一聲,張開雙臂,“先生懷疑,我無話可說,那便搜身吧。”

在蕭玉融的認知裏麵,柳品玨雖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也應該不會上手查。

但沒想到柳品玨反而順著台階而上,“嗯,這樣最好。”

柳品玨的掌心貼上蕭玉融的腰身摸索著,順著腰腹和背脊而上,一點點朝上搜索。

體溫染到了身體的每一處。

曖昧至極的動作,柳品玨的鼻息灑在蕭玉融耳畔,卻讓她莫名有一種被野獸盯上,圈禁在地盤裏的錯覺。

蕭玉融毛骨悚然。

再往上,就要搜到那頁紙了。

心思千回百轉,蕭玉融伸出手臂勾住了柳品玨的脖頸,上前一步貼了過去。

她笑吟吟道:“先生都找遍了,總該信我了吧?”

柳品玨目光晦澀地注視著蕭玉融。

她笑起來明媚,一如雲興霞蔚,撥雲見月,豁然開朗的漂亮。

她輕輕歪了一下頭,鬢發烏濃豐澤,垂落在肩膀邊,韶秀清麗。

長久的沉默裏,蕭玉融心中愈發沒底,下意識要去摸到夜醒。

“嗯。”柳品玨深邃的眼眸是比黑夜還要靜謐,死水微瀾,包裹著太多看不懂的情緒。

蕭玉融後退一步,離開柳品玨的懷中,笑:“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歇下了。先生也別在這深更半夜的處理公務了,早些睡才是。”

說罷,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就要往門外走。

一步,兩步。

抬起手觸碰到門,即將要推開的前一刻,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攔住了她。

那隻手攬著她的腰將人勾了回去,一轉天旋地轉,蕭玉融被丟在了書房屏風後的那張小榻上。

“先生!”蕭玉融驚道。

柳品玨徑直伸手貼著她的腰繼續極快地向上摸索,貼著她的衣襟,從她胸前將那張紙抽了出來。

蕭玉融張了張嘴,頓時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