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的廟會真的熱鬧得很。
到處都是含情脈脈和互訴衷腸的場景,美好的都是少男少女青春的悸動。
我的嘴角始終含笑,但卻有著一絲的落寞,仿佛所有的熱鬧和繁華都隻是入了耳,過了眼,但卻始終亂不了心。
祈福樹下,我停了下來。被一旁掛滿紅結的福牌吸引。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我下意識地讀出目之所及的文字,寫得多好啊,白首不疑。
也許是這一路走來經曆的太多,酸楚太多,又也許是那唯一一次的心動,卻差點讓自己萬劫不複,我突然覺得這文字有些刺眼起來。
“要寫嗎?”慕珩大概是看我在祈福樹前站得久了。
“慕珩,我可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情情愛愛之事…”伴著一聲輕輕的鼻哼聲,我笑著搖搖頭。
華燈初上,旁側掛滿了大紅燈籠,那紅暈打在慕珩俊秀的臉上,讓他比平時看起來,更加俊逸幾分。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發冠、長衫、錦靴,都是新的,就像是精心準備的一番。
慕珩沒有說話,隻是走向了一旁堆滿福牌的桌子,提筆寫了什麽。
他本就生得高,再抬臂,就讓獨屬於他的福牌掛在分外顯眼的位置上。我看著他修長的指節抽出紅線,係緊在了那千千結上,好奇地問他寫了什麽。
他眉目如畫,“玲瓏篩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的睫毛如蟬翼般顫了顫,“哪有人這樣寫的,你這樣寫,可是求不到什麽的。”
“那我應該怎麽寫?”慕珩依舊含笑,我卻不敢再看向他。
“哎,隨便你,你開心就好。”
說完,轉身朝著河畔走去。
天佑有一條城中河,河上晚舟**漾,花燈明朗,甚至是這拂麵而過的風,都是帶著微微醉人的意味,吹得我的心有些亂。
慕珩安靜地站在旁側,眼眸沉沉看向河水,我甚至可以從他漆亮的眸子裏,看得到那河燈暖黃的光。
“慕珩,你,你可是心悅於我?”這件事,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慕珩倒是也不吃驚,悠悠轉頭看向我,他甚至還笑了,那表情就像極了再說,你怎麽才知道!
“你不能喜歡我。”我轉頭,看向河麵。
“為何?”他的眉毛輕挑,我卻不再看向他。
“慕珩,你是天佑的寧王,而我是前朝的公主,僅這一點,就不能!”
我的語氣決絕,但從旁的來講,我和慕冥淵那不清不楚的一年,也注定我沒有辦法在慕珩身上加注別的情感。
“阿憂,你會複國嗎?”
慕珩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我會複國嗎?
好像從決定複仇的那一刻起,我恨的便是逼死父母,屠盡皇城所有人的反叛者,而這些年的謀劃,為的也隻是讓他們受到應有的代價。我想過用慕冥淵的權力摧毀天佑,也想過利用西疆與天佑分庭抗禮,但唯獨匡複天祥我是從未想過的。
“既然你沒有想過,那我們之間橫亙的便隻是你是否會與天佑兵戈相向。”
我猛地回頭,慕珩的目光依舊閃爍,那光堅定而透亮,如同南海暗礁的燈塔,可以穿透層層氤氳的霧海。
“阿憂,我曾與你說過,我未經曆過你所經曆的痛苦,所以我不會勸你放下仇恨,但在你向天佑拔劍之前,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去想你,可即便是有朝一日,你我真的站在了對立的位置,我可能也無法將劍鋒指向你。”
“我喜歡你,從來都隻是我的事情,既然你今日問我,我也隻是告訴你我對你的情意,於我,我隻希望所愛之人安好。”
我的臉頰有些微熱,心跳如擂鼓。
“為什麽?”
慕珩笑了笑,轉身看向了河岸,“你記得嗎?那條巷子。”
我看了過去,即便是如此歡鬧的一晚,但那條巷子,依舊是格格不入的樣子,而我又怎麽能忘記呢。
“我曾經在那裏遇到過一個女孩,她為了一根雞腿死死咬住了另一個乞丐的腿,即便那乞丐比她高大數十倍,即便她的額角已經被那乞丐錘打得都是血。可她就是沒有鬆口。”
“那乞丐吃痛,女孩成功拿到了雞腿,可是卻是眯著一隻烏青的眼睛,把雞腿遞給了蜷在牆角的另一個小乞丐。我當時覺得她奇怪極了,拚死搶下來的食物卻還是給了別人。”
“後來,月虹樓的花魁娘子看這女孩可憐,就招為了雜役,我曾央求二哥帶我去那裏聽曲,也曾見過那女孩幾次,見過她一邊給客人上茶食,一邊模仿清倌人指彈的樣子,見過她被老鴇訓斥,任柳枝抽下也一聲不吭的樣子。”
“也見過她架著刀抵著臉,寧死不接客的樣子,更見過她為了替月虹樓娘子打抱不平,而偷偷在那娘子相好之人茶食中下藥的樣子。”
“可是後來很巧,我竟然在大哥的府上見到了她,可當我從大哥口中知道她的身份後,我除了驚訝、震驚以外,目光就總會不自覺地落在她身上,我看到她總會盯著院落的梨樹發呆,卻也會在和下人打鬧時開懷大笑。”
“我也知道她有她的計劃,可當無意中看到她暗自神傷的樣子時,我發現我的心竟也跟著痛了起來。”
“她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即便是雲泥之別,她也是努力而無畏地在活著,沒有摒棄良知,甚至沒有想過依靠任何人,她消化著她的難過,舔舐著她的傷口,可不變的依舊是活下去的執著。當一個人努力靠近太陽的時候,便沒有什麽可以擋住她的光。”
“所有的情緒一點一點地積累,我發現,她似乎已經住進了我的心裏,我想護著她。”
慕珩說完,一雙充滿柔情的眸子看向我。
我雙手捂唇,被她的話驚得根本說不出話來,我覺得我的心髒幾乎快要跳出來了。在他的故事裏,那是幾乎整整八年啊,八年,我竟然被這世上的另外一個人,裝在心裏整整八年!這叫我如何不動容?
我不知道怎麽去形容現在的心情,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夢,又突然有些沉溺,那絲絲的欣喜讓我看向慕珩的眼神有了一些不同。
可這份情,始終夾雜了太多的顧慮。
曾幾何時,我真的想過,想找一個依靠的啊,這薄涼的塵世,緊靠著執念活下去,真的太累了。
可人在溺水的時候,總喜歡本能地抓住浮木,但那浮木究竟是飄向岸邊,還是另一個深淵?
我好不容易從慕冥淵這根浮木指引的深淵裏爬出來,我不敢再去信慕珩的話,我怕我信了,會迷失,會沉淪,甚至會忘了這麽努力地活著,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