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凝怔忡時許,望著遠處,喃喃道:“我真羨慕姚姑娘,她能為陸漸而死,可我,連死也不能的。”

說到這裏,才覺自己無意間竟向左飛卿吐露心曲,頓時雙頰發燙,拾眼望著左飛卿道:“左師兄。你對仙碧姐姐又怎麽樣呢?”

“我?”左飛卿微微一怔,眼力閃過一絲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麽樣。這世上最苦的事,莫過於一廂情願,這杯苦酒我飲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寧師妹,我鎮不遠你不我後塵……”

寧凝歎道:“這麽說起來,十年了,你仍是看不開?”

左飛卿微微苦笑,寧凝瞧了她一眼,搖頭道:“既然你都看不開,又何必勸我呢?”

左飛卿白眉維揚,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開,,勸你又有什麽用?”說到這裏兩人彼此對視,心中泛起同病相憐之意。

驀然間,左飛卿袖一拂,朗聲道:“我來帶路吧。”邁開步子,走在前麵,寧凝默然相隨,空山寂寂,風雪低吟,兩道人影前後相疊如一,越發孤寂。

來到玉禾穀時,已是風停雪住,穀內突觸陣陣暖氣,穀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寧凝上前兩步,揚聲道:“爹爹,你在麽?”

穀內有人“咦”了一聲,繼而就聽寧不空啞聲道:“你怎麽麽來了。同行那人是誰?”

左飛卿暗服寧不空耳力了得,當下說道:“寧不空,你不認得左某人了?”

寧不空哼了一聲,說道:“風君侯,你怎麽跟我女兒在一起?是了,為山部的事來?”

左飛卿笑道:“算你聰明。”

寧不空略咦沉默,厲聲道:“風君侯,你想用凝兒脅迫老夫嗎?哼,告訴你,老夫不吃這套。”

寧凝道:“爹爹,這與左師兄無關,是女兒自己愛來的。”

寧不空心生驚疑,冷笑道:“那好,你進穀來。”

寧凝走進山穀,忽覺得身邊微風流轉,左飛卿也跟了進來,寧凝忍不住道:“左師兄……”

左飛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寧凝心知他意在護衛,不忍拂他好意,隻得吐一口氣,轉過一條碎石小徑,忽見寧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節紙繩,紙繩從洞府鐵門下方穿出,直通洞內,左飛卿低聲道:“這洞裏牆壁均是鐵鑄,轉移關押山部弟子,以防他們施展山勁破壁。”

寧凝微微皺眉,寧不空卻嘿嘿一笑,說道:“風君侯你說漏了,如今這洞裏不但有鐵壁,還有幾千斤火藥,老夫隻要將引信這麽一搓,洞內兩百來人立時化為飛灰。”一邊說,一邊用拇,食二指撚搓引信。”

寧凝與左飛卿均是色變,寧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婦孺,原本無辜,你何苦與他們為難。”

“老弱婦孺?”寧不空重哼一聲,麵色變得異常猙獰,厲聲道:“當初落雁峽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婦孺?山部這些GUZAZHNG聽了沈舟虛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婦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墜石打斷了腿,活活餓死,你難道都忘了嗎?”

寧凝不禁語塞,胸口急劇起伏,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左飛卿皺了皺眉,揚聲道:“寧不空,你當真要殺光這兩百多人?”

寧不空冷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山部必然沒有守住西天門,這罪過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氣,即便不統統炸死,也有五六十顆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那鐵門內忽然傳來嬰兒啼哭,其中夾雜婦人哄勸安慰。

寧凝聽著這哭聲,心底至軟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熱。

寧不空臉上卻露出乖戾神氣,厲聲道:“哭什麽,不許哭,在哭一聲,統統炸死。”

那嬰兒哭聲頓弱,似被人用手捂住了。

寧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團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寧不空一擺手,厲聲道:“閉嘴,不關你事。”

左飛卿雙眼圓睜,喝道:“寧瞎……寧不空,你還算人嗎?”

寧不空森然一笑:“問得好,好多年前,寧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稱魔鬼畜生,左飛卿反倒罵無可罵。寧凝沉默一陣,忽地抬起頭來,說道:“爹爹,火部有種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對不對?”

寧不空聞聲知意,臉色一沉,森然道:“你說這個個作甚?哼,你敢脅迫為父?”

寧凝搖頭道:“在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我敬你愛你,又豈敢脅迫於你?”

寧不空聞言,臉色稍緩,徐徐道:“這話說得還算不錯。”

寧凝歎了口氣,苦笑道:“可你有時候實在可惡,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寧不空冷哼一聲悻悻道:“習慣了就好。”

寧凝搖了搖頭:“爹爹,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隻有先行自燃而死。”

寧不空身子一震,厲聲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試試?”

寧凝長吸一口氣,緩緩道:“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無論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寧不空仿佛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寧凝道:“不錯,我若瞧見你害死這些婦孺老幼,一定會打心眼裏恨你,要是那樣我寧可死了。”

寧不空身子微微發抖,騰地站起,厲聲道:“你,你敢!你忘了,這些山部的狗雜種害死過你娘。”

寧凝淒然一笑,搖頭道:“我沒忘,可是,我卻連媽媽的樣子也沒見過,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難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樣?是魔,是鬼……”

“住口。”寧不空麵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兒,你可以恨我怨我,卻不能侮辱你娘。”

寧凝身子輕震,喃喃道:“那麽她是什麽樣子的?”

寧不空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壞死眼珠骨碌亂轉,過了一陣,臉色漸漸鬆弛下來,露出一絲暖意,悠悠道:“你娘,長得很好看,和你一樣的好看,她的心腸也很軟,這也和你差不多,她總是在我耳邊嘮叨,勸我不要殺人,不要爭霸,絮絮叨叨,幾乎叫人厭煩。不過,她的眼睛好看極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薄霧,好多年啦,有時候,她的樣子我都記不真了,可那一雙眼睛,就像烙在心裏怎麽也忘不了……”

說到這兒,他臉色一變厲聲道:“左飛卿,你說說,我女兒的眼睛是什麽樣子?”

左飛卿苦笑道:“令愛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霧,看人的時候,直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就是這樣。”寧不空滿意微笑,將手一拍,“果然,果然。”

寧凝歎道:“爹爹,你想過麽?要是媽媽還活著,看到如今的你,她又會說什麽?”

寧不空一愣,頹然坐倒,喃喃道:“她,她會說什麽?”

寧凝歎了口氣:“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說到這裏,她踏上一步,凝視父親,一字字道:“爹爹,要麽我虹化自燃,要麽放掉這些老弱,兩件事,你任選其一。”

寧不空全身陡震,失聲道:“凝兒……”

寧凝微微咬牙:“女兒不孝,這一回,我說到做到。”

寧不空臉色驀地陰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亂轉,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寧二人卻如經曆了數十年光陰。

忽然間,寧不空打個激靈,神情恍惚,抬頭向天,尖聲打了個呼哨。

不一時,山穀四周人影晃動,閃出三個人來,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沒聲息,跪在寧不空身前,黑麵巾下眼珠精光亂轉。

左飛卿方覺疑惑忽聽寧不空道:“火藥埋的怎樣?”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麽?”

寧不空徐徐道:“我以為還是埋少了,你們三個再取兩桶來”

那三人應了起身站起方才轉身,寧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後心,仿佛利針穿紙。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見狀大驚縱身於走,寧不空將手一揮,袖中射出兩道火光,正中二人,轟隆兩聲,漫天血雨繽紛灑落。他出手如電連斃三人寧凝左飛卿均是無比驚珥。寧不空一言不法,從那人後背抽出拐杖,踱了幾步,走出鐵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道:“出來吧。”

洞中寂靜時許,陸續走出許多老人婦孺,盯著寧不空既是茫然有時畏懼,寧不空拐杖一頓,厲聲道:“等什麽,還不快走,再不走一個也別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見他聲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挾幼,向穀外去了。寧凝有驚又喜,脫口道:“爹爹。”

寧不空鐵青著臉,厲聲道:“別叫我爹,快走,快走。”說罷步履如風,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寧凝問道:“爹,你殺死的三人是誰?”

寧不空冷哼道:“萬歸藏派來照看老夫的,那老東西對我始終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罷,做便做絕,既然放了山部的狗雜種,索性連這三個廢物一並打發了。”

寧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兒呢?”

寧不空腳下不停,說道:“越遠越好,直到萬歸藏找不到咱爺兒倆為止。”說著轉身向左飛卿道,“風君侯,你不用跟來了,今日別過,後會無期。”

左飛卿微微一笑,點頭道:“寧不空,你這輩子難得做件好事,今日總算做了一件。”

寧不空冷哼一聲,方要反唇相譏,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笑道:“說得是。寧師弟,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過了。”

刹那間,寧不空渾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雙腳好似釘子,死死釘在地上。

左飛卿和寧凝二人也是臉色慘邊,隻見前路人影一閃,萬歸藏背負雙手,笑吟吟逍遙渡來。

寧不空幹笑一聲,澀聲道:“想不到,城主竟然來了。”

萬歸藏笑笑,說道:“你想不到,萬某卻想到了,寧師弟,你信不信?”

寧不空長吸一口氣,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機妙算,寧某向來敬佩,但說你算到此事,寧某卻不相信。”

萬歸藏微微一笑:“不錯滅亡雖知你將來必反,卻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卻不知道,你殺掉的三人,體內種了‘六虛毒’,與我‘同起相求’,數十裏之內互有感應,隻要三人活著,萬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軟一些,製住三人,倒也罷了,可你寧師弟向來做事做絕。所以那三人一死,萬某立時便知道了。”

寧不空仰天歎了口氣。萬歸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樣,似有餘恨。”

寧不空苦笑道:“寧某到此地步,並不指望活命,隻求城主網開一麵,放了小女。”

寧凝大聲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閉嘴。”寧不空厲聲喝道,“為父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繼而抬頭道,“萬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勞。”

萬歸藏打量他一眼,笑道:“無怪你當日敗給沈舟虛,隻因你對別人在狠,對妻女卻狠不下心;沈舟虛卻不然,對別人狠,對妻兒更狠。寧師弟,你的確聰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對無情,焉能不敗?”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我放了令愛麽?也好,隻要你虹化自(我)焚(燒),我便給她一線生機。”

寧凝又驚有怒,脫口道:“不成……”

寧不空卻一擺手,沉聲道:“什麽叫一線生機?”

萬歸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寧不空沉默半晌,驀地仰天大笑,萬歸藏一言不發,微笑注視,寧不空陡將竹杖一頓,高聲道:“萬城主,你可知道當年落雁峽一戰。我如何敗給沈舟虛的?”

萬歸藏笑道:“這個我倒有耳聞,你聽說沈舟虛去了落雁峽,不顧師兄弟反對,執意回去營救家眷,結果途中中了埋伏。”

寧不空慘然一笑:“其實我也知道,即便回去,業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樣。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隻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於其他的師兄弟,嘿嘿,又哪兒知道我的心思。”

萬歸藏點頭道:“火部由你而興,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敗也不空。”

寧不空哈哈大笑,笑聲中頭頂火光驟然一閃,頭發頓時燃燒起來。

寧凝縱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寧不空如此果決,見狀驚呼上前,欲要製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萬歸藏已然搶至,手掌一揮,勁氣湧至,將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飛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寧凝上前救援,卻被萬歸藏巧使誘敵伎倆,一指將她點倒。

寧凝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父親渾身欲火,有如一支跳動的火把,身子搖搖晃晃,口中發出噝噝怪聲,虹化之火由內而外,先骨後血,再至肌膚,因此緣故,自燃者必要經受莫大折磨。

寧不空渾身火焰越燒越小,初時還如一課大火樹,漸漸變成栲栳大小,燒到最後,竟不過碗口大小一團,終歸火盡煙滅,被山中狂風一吹,漫天飛灰,散得幹幹淨淨。

寧凝望著那漫天灰燼,驀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湧上來,昏死過去。

陸漸五人奔出一程,不見左飛卿和寧凝趕來,心中均起忐忑,陸漸道:“穀縝,托你照顧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麵色微沉,卻沒作聲,穀縝卻擺手道:“不成。”

陸漸道:“為什麽?他們若有三長兩短……”

穀縝正色道:“你仔細想想,以寧、左二人的能為,當今之世,誰能製住他們?”

陸漸略一沉吟,遲疑道:“恐怕隻有萬歸藏。”

穀縝道:“他們若是無恙,必然趕來,若是未能趕來,要麽便有大事纏身,要麽就是遇上了老頭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邊老頭子不親自動手,也難免被山部石陣困住,如此一來,先前所有辛苦,豈不一筆勾銷。”

仙碧怒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們難道就這麽瞧著?”陸漸道:“對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雖然可惡,為人卻不壞,這麽丟下他不管,太不仗義。”

姚晴也道:“這兩個人都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們不能不義。”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萬歸藏無情無義,視人命如草芥,決不會回來救人。”

穀縝道:“是啊,若要勝過老頭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優柔寡斷,還不如就此認輸。”

剩餘四人聽得這話,無不默然,穀縝掃視四人,苦笑道:“我並非無情無義,隻是此番我的賭注是東島,仙碧姑娘和虞兄賭的是西城,至於陸漸,賭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輕孰重,還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馬隨行。”

四人聽了,對視片刻,虞照忍不住道:“這鳥賭局真叫人進退兩難,罷了,大夥兒兵貴神速,給他來個直搗黃龍。”

陸漸也歎道:“如今隻有往好處想了。”

仙碧慘然歎了口氣,穀縝卻將聲一揚,朗聲道:“各位記住,此行就算我穀縝埋骨此地,你們也決計不能回頭。”

眾人聽得這話,心中無不騰起悲壯之氣,姚晴回望來路,自傷心事,喃喃道:“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粱,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陸漸道:“阿晴,你念什麽?”

姚晴淒然一笑,還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淚,接口念道:“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嗎?怎麽還是她?)念到這裏,不覺硬咽。虞照卻豪興陡發,洪聲接道:“正壯士,悲歌來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血字方完,穀縝已拍手大笑:“我還是喜歡最後一句:誰共我,醉明月?哈哈,誰共我,醉明月?”

虞照兩眼一瞪,大聲道:“那還用說,除了老子,還有哪個?”

兩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陸漸心中奇怪,皺眉道:“你們到底做什麽?”

姚晴歎道:“苦中作樂罷了。”說著輕輕拍了陸漸一下,低聲道:“快走,別輸給他們。”

陸漸點一點頭,飛身趕上虞、穀二人,仙碧抱著貓兒,戀戀不舍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隨眾人身後。

行了半日,峰回路轉,山坳裏忽然傳來一股泥腥氣,仙碧玉道:“大家當心,‘萬死澤’到了。”話音方落,前方豁然開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澤,烏黑濁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間,星星點點。

沼澤對岸,一座山峰巍峨入雲,雲山縹緲之中,隱約顯出飛簷樓閣,危崖百仞,奇高奇險,千簷萬宇,不似修在人間,卻似建在天上。

“穀老弟。”虞照遙指懸空樓閣,“過了這片沼澤,就是帝之下都了。”

穀縝笑了笑,說道:“要過這片沼澤,怕不容易。”

仙碧道:“飛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發三千羽’的神通.居高臨下,必叫沙天洹動彈不得。”

穀縝微微皺眉,忽而笑道:“無妨.我來試試。”瞅準一處實地,飛身縱上,眾人紛紛跟隨。

行走不久,泥麵一動,嘩然拱起,兩道黑影飛身縱起,攪得泥水飛濺,穀縝閃身讓過,縱身跳上另一實地,不料腳才落地,泥麵陡陷。

穀縝急忙縱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實地處紛紛塌陷,競無一處可以立足,掉頭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穀縝心念一轉,將身子一縮,鑽入沼澤之中。

一入泥中,穀縝便覺四麵壓力重疊而至,難以呼吸,此時體內澤勁也隨之發動,破開汙泥。

就在此時,四周淤泥忽地攪動起來,穀縝心知有人逼近,閃身錯讓,兩把匕首頓時落空,穀縝雙掌一分,電勁出手沼澤之中亦有水,水能傳電,兩名澤部高手忽遭電擊,氣息陡亂,雙雙躥出泥麵換氣。

不料陸漸早已候著,兩人一露臉,便飛身趕上,一手一個,拎將起來,順手製住穴道,扔向幹處。

不多時,便有六七名澤部弟子被穀縝迫出泥麵,穀縝方要縱出沼澤,忽覺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閃避,來人手臂一圈,將他手臂纏住。

穀縝不料來人如此敏捷,迥異先前高手,心中頓如電光閃過:“沙天洹來了。”

他心念轉動,欲要抽手反擊,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將他剩餘一臂纏住,同時帶起一股大力,拖著穀縝鑽向沼澤深處。

沙天洹本也是澤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穀縝“周流六虛功”火候尚淺,沼澤之中還不能與之抗衡,隻覺沙天洹有如一條大蛇,將他越纏越緊,抑且老頭兒身上裹著一層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鯊魚。

穀縝發出電勁,均被那皮套隔絕在外,以至於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壓力越來越沉,氣息緊迫,力不能繼。

就在這個當兒,穀縝體內忽然湧起一股“天勁”,氣透發稍,逼得滿頭長發根根繃直,向後亂刺。

沙天洹藏在穀縝身後,以免與他正麵相搏,萬不料穀縝情急之下,八勁救主,頭發亦能傷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寶,水火電勁均不能侵,唯獨麵孔留有一個小孔,方便冒出泥麵換氣。

誰知無巧不巧,穀縝頭發正從那小孔鑽入,刺撓鼻孔。

沙天洹隻覺鼻子奇癢,閉氣功夫頓時被破,急忙放開穀縝,掙紮欲上,不料卻被穀縝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擺脫,無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著他向上猛鑽。

陸漸守在沼澤之上,眼見淤泥翻騰,卻不見穀縝露麵,心中正自焦急,忽見一個似魚非魚、光滑溜溜的東西鑽將出來,陸漸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穀縝,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難,便遭重擊,頓時兩眼翻白,昏死過去,穀縝借他之力鑽出泥沼,將沙天洹拖到一處實地,大聲道:“澤部弟子聽好,沙天洹已然就擒,爾等頑抗,全無意義。”

剩餘的澤部弟子對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衛在此,也是迫於萬歸藏的武力,聽得這話,樂得旁觀,再不出手搗亂,目視穀縝一行,登上彼岸。

穀縝身性好潔,此時弄了一身汙泥,麵目難辨,心中十分惱火,一旦上岸,便對沙天洹一陣亂踢,踢得老頭兒七葷八素,連叫饒命。

仙碧鄙夷道:“這廝狗仗人勢,狐假虎威,殺他汙了咱們的手至於你這身泥麽……”說到這裏,掩口直笑。

穀縝悻悻道:“有什麽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剛出土的菩薩。”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他算什麽菩薩,分明是剛出池塘的蛤蟆。”

穀縝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夥兒一塊兒做。”說著伸出泥糊糊的雙手,去抹姚晴臉頰。

姚晴失聲尖叫,陸漸連忙閃開,說道,穀縝,不要胡鬧。”

穀縝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騎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臉上畫一個烏龜不可。”

姚晴心裏暗罵,嘴裏卻不敢作聲,隻怕這小子發起瘋來,真在自己臉上抹上兩把汙泥,那可是糟糕極了。

虞照哈哈一笑,說道:“穀兄弟別怕,前方不遠就是洗魂橋,兩道瀑布夾橋對流,壯觀已極,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穀縝大喜,又踢沙天洹兩腳,扒下老頭兒的皮套,扔進沼澤,拖死狗般拽著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渾身皆痛,慘叫道:“穀島王,穀島王,小的會走,小的會走。”

她連滾帶爬掙將起來,垂頭喪氣,跟在穀縝身邊。

攀至山腰,忽聽水聲轟鳴,姚晴低聲道:“呆子,洗魂橋到了。”

陸漸舉目望去,卻是山頂雪水流下,在此地匯成兩道瀑布,飛流相對,彼此衝擊有如兩條白色巨龍,雙雙紮入一座高山湖泊,發出雷鳴般的咆哮吼聲。

瀑布之間,一道如虹長橋橫跨湖上,下低上高,連接兩岸,橋下湖水色如墨綠,深邃無極,橋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間,烏黑羽氅醒目無比。

虞照嘖嘖道:“幾天不見,貓兒也變成虎了,仇老鬼這架勢,莫不是要以一當五?”

“勇氣可嘉,有詩為證。”穀縝笑道,“洗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一聲好似轟雷吼,獨退你我四五人。”

“橫槍立馬?”虞照呸了一聲,“他橫屍還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說得好,咱們這就一擁而上,給他來個立馬橫屍。”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瘋子,你別太張狂,你瞧瞧,這是什麽?”說著將手一揮,湖對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對男女,雖是五花大綁,眾人仍是一眼認出,男的是左飛卿,女的正是寧凝,二人神氣頹敗,顯然吃了不小的苦頭。

眾人始料不及,各各吃驚,仙碧縱身欲上,仇石卻陰笑道:“仙碧師妹,你若妄自上前,風君侯和寧姑娘隻怕沒命。”

仙碧一驚,隻見兩側山頂上探出數十人頭,紛紛張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遠,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發之時越過虹橋,救下左、寧二人。

仙碧氣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樣?”

仇石笑道:“當然是請你們回去。”

仙碧大皺其眉,盯著穀縝冷冷道:“這就是萬歸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麽用他的法子勝他?硬闖上去嗎?”

穀縝不禁苦笑,尋思:“君子和小人鬥,一輩子都是輸家。看來我心還不夠硬,終究做不了萬歸藏。”想到這裏,轉身下山,陸漸吃驚道:“你做什麽?”

穀縝歎一口氣:“還做什麽?打道回府唄!”

“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氣勃發,跳將起來,厲聲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質算是什麽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對,死活聽天,你敢不敢?”

仇石陰陰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瘋子你有此一說,你想逼我和你決戰,出口怨氣。嘿嘿,你當仇某人怕你?好啊,你們幾個一起上,仇某統統接著便是。”

眾人聞言,均覺訝異,虞照“咦”了一聲,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還是佛爺屁?說起話來,口氣好大。哼,若是一起上,隻怕你骨頭渣兒也留不下來。”

仇石笑道:“我雖說了一起上,卻有一個前提。”虞照道:“什麽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們既不許用本部神通,更不許用周流六虛功和大金剛神力,就算補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麽?”虞照大怒道,“這些都不能用,那還打什麽架?”

“是啊。”仇石陰森一笑,“倘若撇開這些絕學,你五人仍能贏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風,恭送各位過橋。”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兩眼,徐徐道:“仇石,你說這話,是尋我開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尋開心,怎麽著?雷瘋子,你不是自負豪勇,瞧不起人麽?有種的,就不用周流電勁,跟我鬥鬥。若是不敢,那就是沒種,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麽種?”

仇石在東島被風、雷二主殺得一敗塗地,心中耿耿於懷,難得逮到如此良機,自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時身處二瀑之間,流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電勁,和他交手,真與送死無異。

虞照氣得臉色血紅,死死盯著仇石,眼裏似要滴出血來,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聲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將法,我們先退,再想辦法。”說著連扯兩次,虞照紋絲不動,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寧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應戰,真比死還難受。眼看他口唇微張,仙碧心頭一急,幾乎便要哭出來。

此時間,忽聽陸漸在身後高叫道:“仇石,你說話可是算數?”二人一愣,回頭望去,隻見陸漸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視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動手,渾不料陸漸橫插一腳,心中不悅,板起臉道:“什麽話?”

陸漸道:“我若不用大金剛神力和補天劫手仍能贏你,你就甘拜下風,讓我們過橋嗎?”

這一條原是仇石臨時杜撰,用來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麵對眾人,不能自食其言,隻得道:“不錯。”心中卻甚猶豫,尋思:“難道這少年還有什麽別的本領?”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占據地利,這念頭一閃即沒,並不放在心上。

陸漸放下姚晴,說道:“阿晴,我離開一會兒,你別擔心。”

姚晴盯著他,神色複雜,驀地輕輕歎一口氣,說道:“你去吧,可要回來。”

陸漸點頭道:“我一定回來。”轉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軟劍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間軟劍,遞給陸漸,陸漸輕輕一抖,長劍崩直,脫出魚皮軟鞘,銀白修長,宛如落日殘影,天河餘波。

仇石瞧陸漸提劍登橋,眼中透出一絲譏笑,冷冷道:“你就用這口劍和我交手?”

陸漸道:“若用劍法,自然要用劍。”

“劍法?”仇石微微一笑,“什麽劍法?

陸漸道:“姚家莊,斷水劍法。”

陸穀等人步履維艱,能否進入西城鶯鶯廟?

百年迷局何從破解,下一條線索指向何處?

萬歸藏絕世梟雄,陸穀兄弟連心,逐至尊之位於四海,溯神州衣冠於萬國!

半月後,《滄海32》——橫絕滄海之卷準時與您見麵,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