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穀縝大吃一驚,定睛細看,那櫃門上竟有兩個小孔,從櫃中看來,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穀縝知覺的汗毛豎起,心裏大罵艾伊絲惡毒,料想方才若意誌稍弱,把持不住,扯動銀鈴,後麵的適當真不堪設想,穀縝越想越覺得後怕,隻覺得渾身發冷,盡是冷汗。“穀縝,你贏了。”艾伊絲忽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落寞之色,將手一拍,進來兩個壯漢,將穀縝從床欄上解下,重新鎖好。穀縝怒道:艾伊絲,你又要賴賬?艾伊絲默不作聲,徐徐向外走去。穀縝和施妙妙均被架著,緊隨其後。艦船早已出了海口,四周碧波無垠,煙波微茫。艾伊絲蓮步款款,走到魔龍艦首,迎著海風,金燦燦的長發飛揚不定,在日光中閃閃發亮。此時誰也猜不透她的心思,穀縝也不列外,不覺心中焦躁,卻又不敢亂動,目光一轉,向施妙妙望去,施妙妙也正將目光投來,雖不能言,悲喜之情已洋溢在眉梢眼角。
二人四目相對,一言未發,卻似交談了千言萬語,相隔數丈,兩顆心卻似緊緊貼在一起。穀縝心裏歡喜已極,整個人幾乎都要爆炸開來。海天交際處,落日漸沉,雲霞紫紅金黃,瑰麗絕倫。艾伊絲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小船準備好了嗎?一名壯漢工身應到:備好了。艾伊絲轉過頭來,看看穀縝,又盯了施妙妙一陣,說道:我說話算數,穀縝你能過愛神之淚這關,我便放你。但這放人的法子也有許多種,你我是敵非友,放你不能太過容易,省得將來師父知道,責罰於我。說罷走到船舷,指著巨艦旁邊一艘救生小艇道:船上有兩天的飲食用水,這兩日中你二人是死是活,全看上天的意思。說罷做個手勢,便有奴婢用繩索將穀,施二人垂下甲板,放到小船之上,然後割斷維係小船與巨艦的纜繩,碧水蕩漾,小船漂遠,艾伊絲目視二人,露出一絲苦笑,幽幽說道:後會有期。聲音小得出奇,除了她幾乎無人聽到。說罷,艾伊絲輕輕揮袖,魔龍巨艦百槳齊發,破開海麵,向著遠方快速駛去。穀縝四肢被鐵鏈鎖住,卻不妨礙動彈,掙紮片刻,糯稻施妙妙深淺,解開她雙手束縛,施妙妙一得自由,便扯下塞口的布條,叫到:穀縝……才叫一聲,又落下淚來。穀縝笑嘻嘻地道:傻魚兒,哭什麽?咱們劫後重逢,理應高興才是。施妙妙聽了,悲意稍去,又笑起來,說道:是呀,該高興才對的。說了這句,盯著穀縝看了一會,忽又雙手捂臉,號啕大哭。穀縝不覺有些心慌,忙到:傻魚兒,乖妙妙,怎麽又哭了,是不是在番婆子那裏受了什麽委屈?施妙妙攢袖抹淚,微微搖頭:她就是綁著我,並為下什麽毒手,我,我隻是沒臉見你,我好恨自己,恨不得死了才好。穀縝苦笑道:傻魚兒,你若死了,我還能活嗎?施妙妙呆了呆,忽又熱淚盈眶,驀地伸手抱住穀縝,嗚嗚哭道:穀縝,你,你現在越對我好,我心裏越不好受,我冤枉你,打你,罵你,還要殺你,我怎麽那麽糊塗,誰都能不信你,我怎麽不信你呢?你做了那麽久的牢,吃了那麽多的苦,好容易逃跑出來,想洗雪冤屈,那時候真是困難極了,我不但不幫你,還處處於你鬥氣作對,我怎麽就那樣傻,恨不得死了。”
穀縝默默聽著,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你若不傻,怎麽叫傻魚兒呢?你若不是這樣傻,我又怎麽會這樣喜歡你?”
施妙妙見他嬉笑神氣,心裏微微動氣,嘟起嘴道:穀縝,你打我罵我都好,幹嗎取笑我?穀縝笑了笑,說到:妙妙,我說的都是真話。那時候我一丁點證據都沒有,怎麽說都是個十足的壞人,你心裏明明愛我憐我,卻不肯包庇我,說起來你心裏的苦處並不比我少。若不是這樣,又怎麽顯得我的傻魚兒正直無私呢?何況你不是心裏有我,也不會生氣,天底下的女孩誰不想自己的心上人清白正直?誰又想心上人是大壞蛋呢?施妙妙怔怔的望著他,雖不說話,眼淚卻止不住的滑落雙頰,好半晌,心神略定,輕哼一聲道:誰是我心上人啦?穀縝接口笑道:我知道,他姓穀名縝,大號笑兒。施妙妙臉一紅,啐道:綽號厚臉皮,別號壞東西。穀縝嘻嘻直笑,靠著施妙妙,想要與她親近,卻被推開。施妙妙望著落日下暗紅色的浪花,呆呆出神,良久歎道:穀縝,你越對我好,我心裏越難過,我,我這一輩子都欠你的。穀縝笑道:好啊,那就用一輩子來還。施妙妙一愣,望了穀縝一眼,見他臉上神氣,忽然明白過來,雙頰羞紅,啐道:你胡說什麽?哪有,哪有你這麽蠻橫的債主。穀縝笑道:我是生意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好了,容本債主縣收幾分利息。說罷伸長了嘴,出其不意在施妙妙雪白粉嫩的臉上啄了一下,還想再啄,施妙妙慌亂中伸手猛推,穀縝手足被縛,幾乎掉進水裏,索性施妙妙半途覺醒,將他拉回,紅著臉道:哼,你在亂來,我,我就不客氣了。穀縝甚是悻悻,哼了一聲。施妙妙看他神態,想到他為自己受的苦楚,心生不忍,岔開話題道:你呀,真是猴子變的,就是捆了手腳,還要爬上爬下的。說罷便去擰穀縝手腳鐵鎖,擰了片刻,無力地停下,發愁道:我被人封住內力,怎麽辦好呢?”
穀縝奇道:誰封住你的內力?施妙妙呆了呆,眼裏漏出恐懼神情,說道:說來話長,還是先解開鐵鎖再說。穀縝道:可惜我的烏金絲被那婆娘收去了。他目光一轉,落在施妙妙頭頂銀簪上,笑道:妙妙,你將簪子借我用一下。施妙妙拔下簪子,穀縝接過,握在掌心,運勁一搓,那簪子立時變細,穀縝握住兩頭左右一扯,那銀簪更變細長。施妙妙瞧得駭異,不知穀縝何時練成這般內力,隻見他將銀簪拉成細絲一般,反手插入鎖孔,拔了數下,鐵鎖頓脫,穀縝雙手得勢,又將雙腳鐐銬打開,笑道:這些破銅爛鐵,也想捆住爺爺,那番婆子未免小瞧人了。施妙妙歡喜不勝,嘴上卻道:你又得意什麽?勝而不驕,才算君子。穀縝笑道:君子二字個五年我不沾邊,我是色鬼才對。說著便來擁抱,施妙妙閃身躲開,說道:你若是色鬼,方才那麽好的機會,怎麽憑空錯過?穀縝笑道:是啊,機會很好,我也後悔來著。施妙妙心中湧起一陣酸氣,冷哼道:後悔了嗎?那大船還沒走遠,你敢上去還來得及。穀縝笑嘻嘻將她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秀發,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妙妙,你哈不懂我的心麽?在我心裏,誰也無法取代你。施妙妙心兒也顫了起來,身子陣陣發抖,隻覺穀縝的懷抱溫柔極了,將自己每一分肌膚,每一根毛發都悄然覆蓋,直到整個人兒都融化,得郎如此,夫複何求,她不由閉上了眼,淚珠不絕如縷,浸濕衣裳。
舟上二人心神俱醉,隻覺此生已足,就此死了,也無遺憾。過了良久,施妙妙才從這種奇景中慢慢蘇醒,舉目望去,穀縝正盯著她,眼裏也帶著笑。施妙妙不覺雙頰發燙,直起身來,癡癡望著遠處明月,說道:穀縝,你知道嗎?贏爺爺去世了。“贏萬城?”穀縝雙眉微皺,“他怎麽死的?”施妙妙輕輕歎了口氣:我離開天柱山,心裏愧疚極了,漫無目的,四處遊蕩了一些日子。那一日,來到南京城郊,忽聽爆炸之聲,我聽出是火部的火器,隻怕是西城與東島交手,便趕上去,卻見寧不空正帶著一夥人,和那位姚晴姚姑娘交戰,姚姑娘勢單力薄,眼看不支,我見他們欺負女流不說,更是以多取勝,一是不忿,便上前相助,將姚姑娘救了出來……穀縝道:原來姚晴說的不錯,她當真見過你。施妙妙道:是啊,我和她逃過火部,澤部的追殺,她大約是感激我,便說你不但活著,還在南京附近,勸我去找你,說你嘴巴雖然討厭,但心裏確是有我的……穀縝不覺莞爾:這個姚大美人,算是說了一句人話。施妙妙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才不說人話,姚姑娘可是頂好的人,你幹嗎又誹謗人家?穀縝一愣,哈哈笑道:是,是,她是好人,我是惡人,後來怎樣,你幹嗎不來找我?施妙妙臉一紅,低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躲還來不及,怎麽敢找你呢?於是急急忙忙遠離南京,又怕被你知道行蹤,故而晝伏夜出,專揀偏僻處行走。穀縝苦笑道:你心可真狠,你一走了之,可知我多麽掛念你?施妙妙低頭不語,兩行清淚從下頜滴下,嗒嗒滴在船舷上。穀縝忙道:妙妙,過去的事我不再提了,隻要你再不離開我就好。施妙妙抬起頭,瞪著他,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透著幾分氣惱,心裏話衝口而出:誰離開你了?以後,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穀縝聽了這話,喜不自勝,緊緊摟住施妙妙,嗬嗬直笑,施妙妙話出了口,方才驚覺,羞不可抑,將頭縮在穀縝懷裏,怎麽也抬不起來。穀縝問道:那麽後來呢?施妙妙道:後來有一天,我忽然遇到了贏爺爺,他愁眉苦臉,跟我說島王去世了……說到這裏,她的身體顫了顫,握住穀縝的手,說道,這,這是真的嗎?穀縝歎了口氣,黯然點頭,將穀神通去世的經過說了一遍,施妙妙默默聽著,眼淚決堤也似流下來,待到穀縝說完,已是號啕大哭,連聲道:怎麽辦,島王死了,東島怎麽辦……穀縝按捺悲痛,任由她苦了一陣,撫著她肩,安慰道:路到橋頭自然直,你先別哭,一定還有法子。施妙妙抬起頭,見穀縝目光炯炯,麵露沉毅之色,不覺心弦顫動,陡然升起幾分希望,可一想到穀神通對自己的種種關愛教誨,又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穀縝一麵安慰,心中卻是感歎:妙妙名為五尊,骨子裏卻是一個小女孩,唉,這東島存亡的重擔,對她而言,到底太沉重了些。他心中既愛且憐,凝視著懷中佳人梨花帶雨的麵龐,一股熱血直衝胸臆:一切的重擔,都由我來承受好了。”
於是又問道:妙妙,說了老半天,贏爺爺究竟是怎麽死了?施妙妙這才抹了淚,說道:我聽說了島王的噩耗,自然是一萬個不信,贏爺爺爺沒親眼見過島王的遺體,隻是聽了傳聞。於是我們合計,島王神通蓋世,誰能殺得了他?但這謠言亂人心神,不能不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便回南京詳細打聽。走到半路,贏爺爺忽然說等一等,他要先會一個人。我心裏奇怪,心想會是什麽人,竟比島王的生死還要重要?但贏爺爺這麽說,我也不好擾他的興頭,隻得跟他來到一個酒樓前,贏爺爺望著樓上,冷笑著說:小兔崽子,瞧你今天怎麽逃,怎麽賴?我聽他言語奇怪,就問道:贏爺爺,誰是小兔崽子,又賴什麽?贏爺爺臉色一變,支吾說:這是爺爺的私事,跟你沒關係,帶回你看到什麽都不要問,連話也不許說。我聽了越發奇怪,但也不好拂他的意思,便跟他上了樓,這時就看見靠窗邊坐著那位陸公子……穀縝聽說陸漸無礙,心中一熱,笑道:妙妙,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大哥,你以後也要叫他大哥才是。施妙妙麵露驚色,穀縝便將來龍去脈說了,施妙妙聽得歎息良久,說道:就看那位陸,陸大哥神色愁苦,無精打采,還有一個青衣人,背著身子,與他對坐。這時忽聽贏爺爺哈哈一笑,說道:小子,這次看你往哪裏跑?陸大哥一聽臉色大變,眼珠連轉,仿佛示意我們走開,贏爺爺卻是連聲冷笑,說道:姓陸的小子,你裝什麽樣子,想賴賬是不是?這裏可是白紙黑字寫著呢。說完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疊好的字條,展開了,向陸大哥晃來晃去,說道:看到了嗎?你可是簽字畫押了的。人在江湖闖蕩,離不開一個信字,我為穀小子洗脫冤屈,你就該把指環給我。你不要推托說沒有,我都聽說了,你在淮揚用那指環賑濟災民。既然災民都賑濟得,你不妨再賑濟賑濟老爺我。
穀縝聽得微微冷笑,心道:人為財死,果然不假。卻聽施妙妙續道:我見贏爺爺樣子很凶,心想陸大哥是好人,武功又高我們許多,這麽對他,很不妥當。方要勸勸贏爺爺,忽見陸大哥眼珠轉了幾下,大叫一聲:別過來,快走。贏爺爺聽了,發怒道:小子,你真要耍無賴?快把指環給我,若不然我贏萬城便向四下宣揚,金剛傳人,言而無信,那時候,瞧你七代金剛傳人的臉往哪裏擱。不料贏爺爺越是凶狠,陸大哥越是焦急,叫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贏爺爺和我見他這副模樣,也都驚疑不定,贏爺爺說:小子,你撞邪了還是喝醉了?這樣子做給誰看……話沒說完,忽就聽那青衣人哈哈大笑,慢慢站起,轉過身來,贏爺爺見他模樣,先是一愣,繼而麵無血色,倒退兩步,說道:活見鬼,活見鬼……青衣人笑著說:活著怎麽能見鬼?贏兄真想見鬼,我送你一程如何?穀縝不覺歎了一口氣,施妙妙見他神色,不由問道:穀縝,你知道那青衣人是誰?穀縝:我知道,萬歸藏吧。施妙妙黯然道:是啊,可惜我年紀小,不認得他,若不然,就算拚了一死,我也要欄著他,助贏爺爺逃走的。
穀縝道:你先別自責,萬歸藏最恨龜鏡高手,贏萬城遇上了他,那是萬萬活不成的。隻是他平素狡猾如鼠,聽到風聲,跑得飛快,厲害如萬歸藏,也未必抓得住他,此番財迷心竅,自己送上門去,萬歸藏隻怕想不到呢!施妙妙歎道:贏爺爺一定也懂這個道理,所以萬歸藏還沒說完,他轉頭就逃,可已經來不及了,萬歸藏一揮手,贏爺爺身在半空,七竅中忽然就射出幾股血箭,身子一滯,從樓上重重跌到街心,翻滾幾下,就不動了,我敢下樓一看,贏爺爺身上的骨頭都斷了,人也隻剩下一口氣,眼望著我,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吐了一大口血,就閉上眼睛……說到這裏,他眼圈泛紅,泫然欲泣,穀縝也是心中酸楚難忍,贏萬城雖然愛財如命,人格卑鄙,卻州是看著二人長大的前輩,聽到他的死訊,叫人不能無動於衷。施妙妙吞聲飲泣,半晌才道:我心裏正是驚怒悲痛,忽聽身後有人笑著說:看樣子你事千鱗傳人了?回頭一看,萬歸藏站在身後,笑吟吟看著我。我站起身來,攥著銀鯉,向他擲去,不想她將麅子下擺一抖,袍子飄起,漫天銀鯉盡都不見,紛紛落到他衣擺上,他笑了笑,再一抖,鱗片丁丁當當落了一地,別人看來,他不過撣了一下一閃,就破了我的千鱗。我從沒見過這等武功,心裏一時慌亂極了,忽見那人將手抬了起來,一股大力從四麵八方湧來,山嶽也似,將我層層包裹,我胸口一熱,血湧上來,這時又有一股大力從身後湧來,將我周身怪力衝開,我回頭一看,正是陸大哥,他將我拉到身後,說道:萬歸藏,你是當世高手,怎麽和一個女孩為難?要打架,我奉陪就是。萬歸藏笑道:我說了饒你的三次,如今還有一次機會,小子,我說話算話,你可要想好。陸大哥沉默一陣,說道:這樣吧,我不和你打,既然你饒我三次,最後一次,我送給這位姑娘。萬歸藏錠了他一會,笑道:她是你心上人?陸大哥說:不是,在江西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說到這裏,他望著我,神色十分沉痛,忽地閉上眼睛,眼角亮閃閃的,露出淚光。
穀縝聽到這裏,尋思:陸漸一定當我死了。卻聽施妙妙續道:萬歸藏卻笑著說: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穀縝口中的那位施妙妙姑娘了。也罷,這增迷你瓜的法子卻也新奇,我言而有信,饒她這一次。說著一晃身,不知怎的,就跑到我身邊,在我身上點了一下,我就感覺一股冷氣順手指透入體內,曆時沒了氣力,籃子丟在地上,銀鯉也散落一地。隻聽陸大哥怒道:你不殺她,怎地還要動手?萬歸藏說:她是東島中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不殺她,也不能讓她逍遙離開。陸大哥又氣又急,頓時動手起來。說到這裏,她打了一個寒噤,眼裏露出恐懼神色,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武功不壞,但和他們一比,真是螞蟻也不如,陸大哥和萬歸藏從鎮裏打到鎮外,將一大片山崖都打塌了。陸大哥武功固然很高,萬歸藏卻更厲害,他右手抓著我,隻用左手和陸大哥交鋒,陸大哥卻盡處下風,一點法子也沒有,鬥了百餘招,還是被打倒了。穀縝歎道:妙妙你不知道,他一隻手對付陸漸,比兩隻手還要厲害。施妙妙奇怪道:為什麽?穀縝道:它將你抓在手裏,陸漸怕傷著你,不敢全力出手,必定縮手縮腳。高手相爭,重在氣勢,金剛一脈的武功尤其如此。陸漸心有忌憚,氣勢輸了大半,怎麽能不輸?施妙妙怔了一會,不忿道:萬歸藏是威名赫赫的絕代高手,怎地用這種下作法子對付一個後輩?穀縝道:萬歸藏凡是但求實效,絕不多費力氣。能用一分力氣做好的事,決不用兩分力氣,能用一隻手打敗對手,決不用兩隻手。
施妙妙麵露愁容,默默望著海中星月閃爍不定。穀縝之她憂心東島命運,歎一口氣,問道:後來陸漸怎麽樣了?施妙妙道:想必萬歸藏手下留情,陸大哥雖被打倒,卻沒什麽大礙。萬歸藏說道:你舍命救友,叫人佩服,萬某破例再饒你一次。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之後你我倆清。說罷抓著我轉身便走,走了一程,忽而又回頭望去,隻見陸大哥追了上來。萬歸藏笑著說:你這孩子,精進得很快,我這點穴手法越來越封不住你了。陸大哥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也不稍離片刻,我們走路,他也走路,我們坐下,他也坐下。穀縝歎道:大哥是不放心你,總想伺機救你出來。施妙妙默默點頭,說道:隻恨萬歸藏本事太大,大哥總打不過他。穀縝微微一笑:現在打不過,將來卻未必。那麽後來如何?施妙妙說道:這樣走了半日,這時正在歇息,忽然來了一個蒙麵女子,騎著馬,看到萬歸藏,便下馬跪拜,說道:我奉主人之命來見老主人。萬歸藏問:有什麽事?那女子說:我家主人讓我前來稟告,她和仇先生率領數萬人馬,在安慶附近堵住糧船,義烏兵被團團圍困,指日可破,還請老主人放心。萬歸藏笑道:鳳凰兒果然本事大長,不令老夫失望。陸大哥聽了這話,確是臉色大變,站起身來。萬歸藏說道:你要去哪裏?陸大哥也不說話,向南飛奔。萬歸藏便將我交給那個女子,說道:這個是穀縝的相好施姑娘,你先將她帶回魔龍艦,好好看守,告訴艾伊絲,我辦完一點事情,隨後便來。說罷大笑一聲,說道:陸漸,你想哪裏去?說罷縱上前去,一掌拍向陸大哥,陸大哥贄的回身抵擋,兩人拳來腳往,又鬥成一團。我卻被那個蒙麵女子帶著離開,送到那艘大船上。至於後來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穀縝心知萬歸藏困住陸漸,是要他無法援救戚繼光,這一戰陸漸偉是凶多吉少,但推算時日,直到仇石兵敗,艾伊絲被脅,萬歸藏也始終未曾現身,南部稱他沒能製住陸漸,反被陸漸拖住了手腳,不能抽身趕來?想到這裏,穀縝心中憂喜交織,憂的是陸漸難敵萬歸藏的神通,喜的是陸漸若能拖住萬歸藏,武功必然又有精進。他心神不定,思索良久,不覺長長歎一口氣。穀縝一顰一笑,施妙妙都看在眼裏,見他歎氣,問道:你歎氣做什麽?穀縝道:艾伊絲捉到你,沒有虐待你嗎?施妙妙搖頭道:她對我還好,隻是瞧我的眼神十分奇怪。說到這裏,白了穀縝一眼,嘟嘴道: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風流債。穀縝道:天大的冤枉,我和她是死對頭,仇恨還來不及,哪裏會有什麽風流不風流的。施妙妙道:你當她是死對頭,人家未必這樣想。要不然這次也不會放你。穀縝道:她縱然放了我,之前那番折磨卻是新奇古怪,令人發指。施妙妙盯著穀縝看了一會,歎道:我也是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她那麽對你,不過是想讓我厭棄你,讓你屈服於她。可她雖然聰明厲害,卻有些小瞧人了,那種情形下,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怪你的。穀縝心頭一熱,注視施妙妙的雙眸,柔情蜜意湧上心田,伸手掠起她額前秀發,喃喃道:妙妙,妙妙……施妙妙與他四目相對,身心俱暖,二人身在難中,卻覺比以前什麽時候都要幸福。
穀縝查看施妙妙經脈,卻猜不透萬歸藏用了什麽法子將她內力封住,便傳了施妙妙口訣,依照逼出六虛毒的法子逼了一回,但也無功,看來也非六虛毒,穀縝心想:“如非陸漸那等本事,尋常高手也不配老頭子下毒。我能中此毒,真是幸甚。”想著微微苦笑,施妙妙並不知穀縝新得神通,本不奢望他能破解萬歸藏的禁製,何況與穀縝重歸於好,是她夢寐以求的快事,既有檀郎在側,有沒有內勁,全都不在她的心上。
到了黎明時分,海風漸起,浪濤漸急,小船起伏,大有顛覆之危。
穀縝憂心忡忡,尋思:“這麽下去,真不知死在哪裏?”起身站立,眺望遠方,天高海闊,卻看不到一線陸地。穀縝不覺坐下來,蹙眉沉思。
施妙妙與穀縝相識以來,多見他吊兒郎當,極少見他沉思默想,此時看他專注神情,隻覺分外可愛。她父親施浩然為人端方正派,偉東島君子,施妙妙自幼?染乃父之風,從沒想到自己竟會鍾情於穀縝這等浪子,事已至此,固然無可奈何,心底裏卻隱隱盼望穀縝皈依正道,偶爾見他一本正經,便覺喜歡。
穀縝想了一會兒,忽地笑道:“妙妙,我要下水嚐試一件事情,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不要驚慌。”施妙妙莫測高深,隻得點頭。
穀縝脫了外衣,將脫下的鐵鏈一端扣住船舷,一端係在腰間,長吸一口氣,跳入海中,許久也無動靜。施妙妙雖知他水性精熟,但計算時辰,已有三柱香工夫,不由微感驚慌,扯動鐵鏈,大聲叫道:“穀縝,穀縝?”
這時間,忽見海麵上出現一個小小的漩渦,起初小如蜂窩,慢慢地,似有什麽東西在水下攪動一般,那漩渦越來越大,漸漸大如簸箕,施妙妙透過漩渦看下去,赫然看到穀縝麵孔,正衝自己微笑。
施妙妙大吃一驚,驚呼一聲,身子後縮,忽聽嘩啦一聲,穀縝破水而出,攀著鐵鏈,跳上甲板,他有心玩鬧,腳下故意用勁,施妙妙內力未複,站立不穩,頓時撞入他懷裏,穀縝就勢抱住,嘻嘻直笑。施妙妙嘴裏連罵壞東西,心裏卻不勝驚喜,又怕小舟晃蕩,緊緊抱住穀縝腰身,隻覺以往有功夫時固然是好,但事事皆能自理,卻沒有了全心依賴情郎的樂趣,是以內心深處,竟隱隱盼著功夫永也不要恢複,永遠讓穀縝嗬護疼愛。
這念頭正讓施妙妙又羞又喜,忽聽穀縝笑道:“妙妙,你猜剛才我學會什麽?”施妙妙哼一聲,道:“誰知道你弄什麽鬼名堂,要嚇死人麽?”穀縝道:“我學會了馭水法,從今往後,這船兒要去哪裏就去哪裏,咱們不必渴死餓死了。”
施妙妙聽得莫名其妙,穀縝見她迷惑,便詳細解釋。原來穀縝知道周流八勁必要宿主身有性命之危,才會激發,但往日出生入死,性命懸於毫發,八勁縱然發出,卻不及揣摩其如何發出。此時身處困境,穀縝苦思之下,想到一個法子,危險既小,又能激發八勁。
他跳入海水,屏住呼吸,同時施展“天子望氣術”的內視功夫,觀察八勁變化,過不多時,體內氣機耗盡,呼吸艱難,海水洶湧灌入口鼻,這滋味可說痛苦已極,但穀縝早有謀劃,苦忍窒息之苦,始終不肯返回海麵,反而謹守神,觀察八氣變化。果如所料,就在穀縝氣機將絕,神誌即將潰散之時周流八勁驀然生出變化,水勁湧出,與海水融合,急速旋轉,竟將海水攪動,從下而上,自小而大,攪出一個漩渦,直通海麵,露出穀縝口鼻。
穀縝留了心,八勁的微妙變化可說一絲不漏被他洞悉,到他破水而出時,已然明白逼出水勁且可以駕馭的法門,亦是向施妙妙所說的“馭水法”。
施妙妙聽說他身負“周流六虛功”,隻驚得目定口呆,但瞧穀縝神情,又不像說謊,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原本還為東島命運煩憂,此時不由升起莫大希望,問道:“穀縝,我們如今向哪裏去?”
穀縝掐指一算,沉吟到:“九月九日快要到了,輪到滅神之時,就是我東島存亡之際。既然如此,須得早做防備,妙妙,我們還是回東島吧。”
這話也正合施妙妙的心意,欣然答應。穀縝運轉八勁,將水勁逼出足底,想與海水融合,催動小舟向前,不料駕馭水勁想來容易,運用起來卻全不是那麽一回事,水勁姚明時有時無,要麽欲吐還縮,穀縝忙了半日,那船兀自原地打轉,難以前進。
穀縝已在心上人麵前誇下海口,此刻無功,麵子上頗有些過不去,但欲速則不達,越是著急,越是不能奏效,隻急得大汗淋漓麵紅耳赤。
施妙妙見他焦急神情,既覺可憐,又覺好笑,心想:“這個壞東西,若不是哄我開心,就是犯了糊塗,周六六虛功是何等的神通,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練成的,唉,也難怪了,如今萬歸葬出世,島王又去了,東島滅亡在即,他心裏一著急,便犯傻了。”一念及此,想到穀神通和贏萬城,心中一酸,眼淚便止不住落下來。
落淚半晌,見穀縝兀自皺眉運功,便拭去眼淚,說道:“別忙啦,先吃一點兒東西。”當下去除艾伊絲所留食物,食物豐盛美味,還有兩壺葡萄酒,施妙妙心想:“那夷女卻是穀縝的知己,這些佳肴美酒,都是他頂喜歡的。”想著心裏微酸,但瞧見穀縝背影,又覺不勝欣慰。
穀縝聞如未聞,始終皺眉苦思,施妙妙久喚不應,便起身將他拉著坐在身邊,親手喂他吃喝。
酒肉入口,穀縝卻如嚼蠟,吃了兩口,忽道:“妙妙,我再去水裏一趟。”說罷跳入海中,沉浸良久,海麵又出現那一眼漩渦,時東時西,飄忽來去,施妙妙暗暗稱奇,料想自己內功雖在,卻也沒有這等劈開海水的奇能,穀縝有這等本事,也算不錯,隻可惜強敵當前,這本領用來遊泳還成,破敵卻是無用。
這是穀縝又跳上船,低頭沉吟。施妙妙見他渾身濕漉漉的,嘴裏念念有詞,隱約聽來竟是古文。仔細凝聽,卻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
東島承天機宮遺教,先天易數是東島弟子的入門課,施浩然本人即是易學大家,施妙妙十歲時便能背誦《周易》,穀縝念的這十六個字,正是《周易》係辭中的句子,施妙妙心覺奇怪,問道:“穀縝,你念《周易》做什麽?”
穀縝唔了一聲,並不回答,隻是一會兒托腮默想,一會兒又將頭浸入水裏,一會兒兩肘撐地,一會兒又抱著雙膝。施妙妙見狀,想起他少年時遇到極大疑難時也是如此,不料這麽多年過去,這習慣竟不曾變過。
霎時間,施妙妙心中湧起溫暖之意,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微笑,默默坐在一旁,看他胡鬧。過了一會兒,忽聽空中傳來鳥鳴聲,抬頭望去,一隻海鳥在頭頂翩然飛舞,施妙妙久在海島,聽到叫聲,心知這鳥兒必是餓了,暗生憐意,將船上食物托在手心,發出咕咕之聲。海鳥聽到召喚,斂翅落下,歇在施妙妙雪白手心,啄食一空,然後再展翅膀,高高飛去。施妙妙望著空中鳥影,笑罵道:“沒良心的小東西,吃飽了,就不理人啦?”
話剛落地,忽聽穀縝叫道:“你說什麽?”施妙妙嚇了一跳,轉頭望去,隻見穀縝瞪圓雙眼,盯著自己,神色十分激動,不由嗔怪道:“你叫什麽?嚇死人了.穀縝撲上來,扣住她雙肩,急道:“妙妙,你方才說什麽?”施妙妙白他一眼,道:“說什麽?
施妙妙仍覺不解,心想世上任何養氣功夫,都沒有這等說法,不由問道:“養氣與養鷹有什麽關係?”穀縝道:“養別的氣與養鷹無關,養這周流八勁,卻是大大有關。”
原來周流八勁若要不出岔子,便須損強補弱,可一旦強弱勢均,八勁混沌自足,也就不假外求,就好比養鷹養犬,一旦飽足,便不會為人所用,聽人使喚,唯獨半饑不飽之時,最能受人支使,捕捉鳥雀。